现如今,十多年过去了,白梦来再次拿出了这一枚玉佩。
他将玉佩交到了齐伦手中,一本正经地道:“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一件义父不愿你去做的事。”
齐伦自然是知晓近日义父部署的,他隐隐猜出端倪,却又不敢细想。
齐伦阻止白梦来接下来要说的话,他颤抖着嗓音,道:“待爷他日登上王座,我自然是效忠你麾下的,又何必在此紧要关头,惹义父不快……”
白梦来微笑,将近日见闻娓娓道来。包括义父如何设局,使得他仇恨新君,在他心里埋下复仇的种子云云。
白梦来问出一句振聋发聩的话:“若连我都是义父的棋子,那么你呢?你当真以为,他收留你、教导你、栽培你,是因为一腔父子情深吗?”
齐伦记得,那时乱世,他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快冻死在路边。是义父捡到他,供他吃喝,教他习武。
他一心报效义父,继而陪着白梦来长大。
对于他来说,白梦来像兄长,而赵清江则是父亲。
如今兄弟和父亲反目成仇,要他站位,他该帮哪一个呢?
齐伦舔了舔下唇,道:“义父心善,是他在战乱年间,救我于水火……”
“既他心善,又何必搅乱这朝堂风云,让万民再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况,再让更多像你一样孤苦无依的孩子逃窜于战乱之中呢?他到底是为了前朝皇室愤愤不平,还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置泱泱万民于不顾呢?”白梦来一语中的,给齐伦当头棒喝。
被夺走家人以及皇位,最痛苦不堪的该是白梦来。
岂料,他这个前朝皇太子却在跟前这般劝阻齐伦,让他不要助纣为虐。
齐伦……情何以堪。
齐伦想到往日重重,一时之间,竟也迷茫了。
义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真想扶持白梦来问鼎天下,还是想将白梦来作为傀儡,此后由他垂帘听政呢?
百姓们要的不就是国泰民安吗?新君已然做到了,又何必再冒险易主呢?
齐伦不明白了,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记得幼年时期,各地都是战乱烽火。
他在乱世里漂浮着、逃窜着。他想要结束这战役,想要有一个家。
为什么要打战呢?不过是弄权者的把戏罢了!
平白牵连到无辜的百姓,平白带累到像他这样蝼蚁一般的小人物。
要是没有战争就好了,要是大家都平安就好了。
现如今,他身居高位,居然就忘了儿时的愿望吗?
齐伦,好羞愧。
他单膝跪地,听命于白梦来:“爷请吩咐,齐伦愿意听你调遣。”
白梦来满意地笑了,他扶起齐伦,告知了此后的计划。
第195章 全文完
朝代更迭,战乱伊始,自古以来便是君弱臣强。
臣起了虎狼之心,而君无力招架,沦为阶下囚。
白梦来本就是权势之争的牺牲者,现如今,义父又全然不顾他感受,生拉硬拽将他扯入这一场荒唐的争斗之中。
兵变前的几日,白梦来被义父安置在私有的府邸里,锦衣玉食伺候着,好似他已然黄袍加身,是赵清江精心饲养的君主。
行事当日,白梦来坐在精贵奢靡的马车之中,等待齐伦的焰火信号。
他的身后,是几万精锐金戈铁骑。将士们持枪驰马,和赵清江以及旁的几位老臣一同注视着墨蓝色的天幕。
这一夜,杀戮在所难免。
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夺得大好河山,他们不得不战。
只要齐伦在皇城中得手,挟持住新君,以他的生死相要挟,逼迫左右监门卫大开宫禁殿门,那么他们就能领兵闯入,杀个片甲不留。
届时,让前朝皇太子白梦来亲手诛杀新君,那么他就能顺理成章登基,匡扶正统。
思及至此,众人都血脉喷张,做好了血洗皇城的准备。
他们屏息以待,静候时机。
就在这时,天幕被一道银白色的焰火割开,撕得四分五裂。
众人知晓时机到了,顷刻间整顿精神,等待赵清江发号施令。
赵清江见状,大喜过望。
他高举起长枪,号令将士们同他一起冲锋陷阵:“今日同赵某一齐出生入死的弟兄,来日必将以高官爵位相谢!弟兄们,随我冲!”
“冲!”
“冲!”
数万将士对天长啸,振奋军心。好似熬过今夜,那权势与财富便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马车内的白梦来唇角微牵,流露出一个极具嘲讽的笑容。
这哪里是为他夺得江山,分明是为赵清江夺权。
这些将士眼里只认赵清江,哪里有敬重他分毫。便是傻子也知,白梦来夺宫之后的下场。他会成为一张披在赵清江身上的虎皮,任由赵清江张牙舞爪戏弄。
只是他如今骑虎难下,已被赵清江限制了自由,再不得返。
车轱辘转动,朝着皇城内城的方向踏入。
马蹄声奔波,踩踏得大地都在颤抖。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不知这般大动干戈所为何事。
十多年前的王朝更迭记忆犹新,百姓们诚惶诚恐,生怕人间炼狱那一幕再次上演。
白梦来微微撩起门窗,露出一道缝隙。
他观望巍峨的禁庭殿宇,抿唇不语。
外人不知,他的金膳斋为何要建在外城地界。只不过是那条街巷离母妃的冷宫方位最近。
他明明是畏惧皇宫的,可是想到瑶贵妃,他又铤而走险,留在皇城之中。
时隔十来年,终于要再次回到那座吃人的城池了。
白梦来的五指攥到发白,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幸好前几日已然安顿好玲珑,他嘱咐组织里所有杀手护她周全。玲珑的命,便是他的命,一损俱损。
有这么多人护着,想必她应当是安全的。
奈何,白梦来不知的是。
在铁骑入城之际,玲珑也号令一帮弟兄悄无声息潜入内廷。
她怎可能看着白梦来独自涉险呢?她是要庇护他,同他出生入死的。
奇怪,两个人分明不在同一处,心却是牢牢连在一块儿的。
另一边,大军出征,铁骨铮铮。
分明是豪迈壮阔的景象,却引得白梦来暗自冷笑连连。
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过是别有所图。
想来,新君极其惜命,竟由着齐伦威胁,胡作非为。
一路从外城闯入内城,兵将们策马扬鞭,一路畅通无阻。
如今数万大军守在皇宫之外,仅有三千精兵护卫赵清江和白梦来直入新君寝宫。
赵清江没料到事情会这般顺利,他暗自发笑,想来是新君才登基十余载,本就根基不稳,朝中人心浮躁。
如今拉他下马,是众望所归!
真是,好兆头啊!
赵清江人逢喜事精神爽,中气十足地对车内的白梦来,道:“殿下,已然闯入丹凤门了。”
人前,赵清江恢复对白梦来的称谓,举手投足间端的是姿态恭敬。可唯有白梦来知晓,那衣冠楚楚的皮囊之下,裹挟着的,是怎样一颗狼子野心。
不过,想起陈年往事。
当初,这道丹凤门是新君破开的,现如今,天道好轮回,轮到他攻入丹凤门了。
白梦来淡然,道:“孤知晓了,有劳爱卿护驾入城。今日之事,爱卿功不可没,来日问鼎,必将酬谢。”
他这般上道,赵清江自然是满意至极。当即也不再多说什么,一路侵入宫殿。
有万千赫赫将士,君王又被乱臣贼子挟持,作为人质。
那些忠于新君的士兵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怨毒地盯着赵清江,满眼都是痛恨心绪。
赵清江撩开帘子,搀着白梦来下马车。
在外人眼里,这个前朝皇太子未免太弱不禁风了,两军交战,竟也不能骑马带队,赢得军心。
好在有赵清江帮衬,才使得他能够重回宫中,匡扶正统。
宫中事变,人人惶恐不安。
白梦来随意指着一名抖若筛糠的宦官,教他上前来听命:“君主何在?”
宦官也不知该对白梦来谦卑恭敬还是恶言相向,他犹豫了半晌,还是极其惜命地跪倒在地,道:“圣、圣上在寝宫内。”
白梦来不再为难他,而是随着赵清江一同入寝宫。
白梦来望着高大巍峨的殿宇,金色的琉璃瓦被月光笼罩,覆了一层银芒。明明是华贵精致的宫殿,可瞧上去却这般阴冷可怖。
或许是他在市井之中待太久了,如今对于王朝生涯也毫无留恋之处了。
白梦来跟着赵清江步入寝宫,原本宫中是不让臣子身上佩剑的,如今乱臣弑君,一切规矩都乱了套。
可见,规矩都是束缚好人,而恶人,总是扰乱律法,不按照常理出牌。
白梦来面上装作仰慕赵清江的模样,问:“义父,我们真就这么轻易踏入宫中了吗?”
赵清江想到新君贪生怕死的模样,冷笑,道:“自然,若不是这般的话,齐伦又怎能饶过他性命?君主以为步步退让便能保住性命,实则此举不过是引狼入室。”
闻言,白梦来私下莞尔,心中暗道:“原来,这厮也知晓自个儿是头不怀好意的恶狼。”
殿内,齐伦执剑,抵在新君脖颈之上。
白梦来对于新君的长相有些记忆,不过不大清晰,毕竟都是十多年的模样了。
许是朝政繁忙,他看起来苍老许多,两鬓的发已花白。
他看到白梦来与赵清江,怒目相对,质问:“赵清江!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下犯上,挑衅皇权!”
赵清江怎么都没想到,新君死到临头,还敢同他叫嚣。
赵清江狂妄大笑,道:“从来都是成王败寇,如今你大势已去,还有何说法!我的三万大军就驻扎在皇城之外,随时可持枪入宫,踏平殿宇。你气数已尽,已无力回天。若有下辈子,再来同我说道吧!”
说完,赵清江望向白梦来,怂恿他上前:“梦儿,如今王权近在咫尺,快些持剑上前,取他性命,为你枉死的母妃复仇!”
白梦来颔首,在赵清江满是希翼的目光中,他接过剑,漠然走向新君。
白梦来步步紧逼,目不斜视,直面新君。
许是自小便以储君之仪教导,即便白梦来在市井之中长大,身上留有一股天家赫赫威仪。
随后,白梦来高举起剑,在众人的期盼的目光中,猛地砍断了齐伦手中的刀刃。
就此,新君身上枷锁全无,他自由了。
“怎……怎么回事?!白梦来!你做什么?!”赵清江震惊,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本能后退,脊背却被冷硬尖锐的长枪抵住,阻拦了他的去路。
新君见状,起身理了理赤黄色袍衫常服,他冷笑道:“诚如卿所见,白梦来和齐爱卿,均是朕的人。”
赵清江目瞪口呆,连连高呼:“不可能!你杀了他母妃,他怎会为你所用!”
赵清江仍不死心,他看着白梦来,期盼他反水,柔情地道:“梦儿!给义父杀了他!杀了新君,你就能成为君王了!快杀了他,为你母妃复仇!”
白梦来看到他近似梦魇一般低语,只觉得这人是魔怔了。
他无奈地摇头,道:“是你纵火烧死瑶贵妃,我已知晓所有真相了。”
赵清江怎样都没想到,他百般部署,竟落得如此地步。
他不甘心啊,怎样都不甘心啊。
他负隅顽抗,挣扎着说:“哈哈哈,可我有三万大军!他们会破城来的,会来救我的!届时,尔等都得死!”
新君十分无奈,他叹了一口气,道:“赵卿还不明白吗?这一切,不过是朕的计策罢了。援军早已驻扎在皇城之外,想来你的几万人马,如今已被援兵制服,再也不可能攻入内城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清江才觉得一股寒意涌上脊背。
他颓唐地坐倒在地,难以置信地低语:“当初,是我助你破开丹凤门的……可你忘恩负义,待我薄情!你这样的人,不配为君王!”
赵清江忽然起了同归于尽的壮烈心思,他从腰间抽出宝剑,猛地刺向了新君。
就在这时,殿顶之上,跃下一名身着骑装的娇小女子。
那姑娘,竟是玲珑!
只见得玲珑抽剑应敌,剑法精妙。不过几个来回间,赵清江的双足便被割伤,他失去了行进的能力,就此倒在了血泊之中。
不知是死是伤,总之宦官与守卫们此时才如梦初醒般上前来救架。一阵刀枪乱舞,他们齐心协力,将赵清江这个乱臣贼子刺死在殿内。
原来,齐伦奉白梦来之命,一早将赵清江的行动告知新君。
为了将赵清江以及陪同他叛变的臣子们一网打尽,新君将计就计,设下了圈套。
他们诱得赵清江入内城,使他暴露丑恶嘴脸,让他对君主出言不逊。
其实这个计划不够巧妙,随时都能被瞧出破绽。
可惜赵清江轻敌,也轻视了运筹帷幄的君主。最终,他自食其果,死在了王座之下。
就此,这一场荒唐的兵变落下了帷幕。
今夜注定是胆战心惊的一日,皇宫内外都有将士交战,刀尖无眼,死伤无数。
那些将士们知晓自己得不到君主宽恕,因此垂死挣扎,企图杀出一条血路。
武力惹出的事端,自然要用武力镇压。
总之,新君虽费了一点心力,但好歹也成功制服了这一帮叛乱之臣。
新君仁慈,念在齐伦将功赎罪的份上,保住了齐伦的性命,并未伤他分毫;而玲珑护驾有功,新君不计较她偷潜入宫一事,也按功绩封赏了她。
轮到白梦来了,新君似乎不知该如何处置他,只将他喊到了偏殿内,同他私下闲侃。
白梦来不明就里,却也知晓,新君即便忌惮他的身份,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处置他。
于是,他从容入殿,并未流露出半分惧意。
曙光将至,一寸光瀑倾斜入红漆雕窗,将人照得一片暖融融。
新君负手,立于窗下,久不言语。
白梦来也陪着他静静站着,一言不发。
许久,新君开口,仿佛苍老了十岁。他问:“你可知,为何你逃出宫中,我却并未派人缉拿你?”
这也是白梦来困惑的点。
他摇了摇头,道:“不知。”
新君想起某个姣好的面容,轻声道:“瑶贵妃入宫之前,是我代替前朝君主前去瑶国迎亲。路上,我与你母亲,有过一次露水姻缘。而你,是她入宫前便怀上的孩子。”
言下之意,不必他再三解释。
白梦来明白了,他并非前朝君王之子,他是新君和瑶贵妃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