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再不说,梁大爷就不会知道了。
他的娘亲决定自我了断,她已毫无牵挂。
可惜,就在她决定自缢的那个晚上,被梁老爷发现了。
梁老爷粗暴地占有了她,将她囚禁在身侧。
他说当年都是他的错,他会好好对待娘亲的。
在娘亲恨他入骨的时候,梁老爷竟然爱上了娘亲?真是可笑呢。
再后来,梁大爷的娘亲怀孕了,那时的梁大爷才六岁。
他又要有一个手足兄弟,是弟弟或妹妹。
梁大爷有些期待,每天都要去轻轻摸一摸娘亲的腹部。可娘亲啊,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屋子里发呆,她的神情总是那么哀伤。
今后,他会和这个孩子一起保护娘亲的,梁大爷起誓。
随着梁二爷出生时的啼哭声,梁大爷被人告知,他的娘亲难产死了。
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
他偷偷看到过,他的娘亲是七窍流血而死,他也听到大夫和爹爹说,娘亲是服毒自尽的。
也就是说,他的娘亲,在生下二弟以后就不要他了。
她一心求死,对梁大爷好残忍。她愿意为了二弟而生,却不愿意为了他而生。
在梁大爷六岁那年,他的母亲死了。
梁大爷望向襁褓中的二弟,幼小的心里滋生出了愤怒以及怨恨的情绪。
都怪二弟!都是他害娘亲死的!
父亲也说,这个孽障真是扫把星,竟然把自己的母亲给克死了!
梁二爷从一出生就是众矢之的,遭人唾弃的。
即便他的体内也流着一半娘亲的血,可他也有另一半梁老爷的血。
梁大爷恨梁老爷,是他逼死母亲的。梁大爷也厌恶梁二爷,他不是一个该出生的孩子。
因此,梁大爷对梁二爷总是很冷漠,甚至待他比毫无血缘的庶出三弟差不多。
明明他该辨别亲疏,偏爱梁二爷的。
梁大爷对梁二爷总是避而不见,他总是看到那个孩子端着糕点或糖果来寻他,被他用“事务繁多”的借口打发回去,又垂头丧气地走了。
为什么总是来触他霉头呢?只是因为梁二爷以为他是同父同母的嫡长兄吗?
蠢货一个。
梁大爷对他不屑一顾,甚至刻意避开他。
就连梁二爷和梁三爷的马车受惊了,他都刻意去抱梁三爷,而抛弃梁二爷。
这样一来,这个孩子应该死心了吧?
他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梁二爷,所以不要仰慕他这个兄长。
梁二爷……会失望的。
特别是,梁大爷还决定杀死梁老爷,为母亲报仇。
而梁老爷,是梁二爷的亲生父亲啊。
可惜,血缘是个神奇的东西。越是避之不及,越是亲密无间。他还是在意起这个拥有一半母亲血脉的梁二爷,因为他是梁大爷在世上所剩无多的亲人了。
亲人嘛,应该相依为命的。
所以梁大爷忍不住也会庇护他,甚至是看到他被李心蝶欺辱之时,决定为他铲除祸端。
没有人……能欺负他的弟弟,就连他自己也不可以。
梁大爷回忆起这些过去的事,头一次开始眷恋人间。
没两天,神庙的人又给他来了匿名信,要他掩人耳目,去一趟白尾神庙。
只要他去了,死在神庙里,自然会有人消除这些罪证,也把他生前的所有事守口如瓶。
梁大爷把匿名信烧了,他看着火焰吞噬白色的纸张,好似在吞噬他的性命一般。
就这样,他去了白尾大人的神庙处,跪在了蒲团之上。
蒲团底下的牵引绳被割断,暗弩发作,顶头的白尾大人泥塑像轰然倒塌,将他砸伤。
梁大爷倒在血泊了,入目是白尾大人那张悲天悯人的脸。
他微微一笑,心想:“他死得好,死了以后,梁家便可交给梁二爷,是物归原主。”
这一段孽缘,终于结束了。
……
故事至此,也就全明白了。
夏知秋以“谋杀亲夫”的罪名,将梁大夫人判了刑,而庙祝等人,也以“共犯”的身份被押入大牢。
而那个梁昊,她也给他寻到了一户多年无子、待人和善的养父母,让人将他养育长大。
破了这一桩“白尾大人作祟”的悬案,夏知秋感到身心俱疲。
夜里,谢林安给她炖了清汤羊肉,还放了几颗枸杞,让她补补身子。
谢林安见她慢悠悠喝汤的模样,难得夸赞一句:“夏大人近来辛苦了。”
夏知秋连连摆手,道:“本官是好官嘛,哪个好官不忧国忧民呢?这是我应当做的。”
她顿了顿,又道:“谢先生要是实在心疼,不如给我几两银子当抚恤金吧。”
敢情她还是从前那个财迷鬼。
谢林安头疼欲裂,厉声拒绝:“你做梦!”
“哦。”夏知秋悻悻然闭嘴。
第85章
近日,吉祥镇还算平静。
晚衙的事不多,夏知秋忙好公务,月儿才刚上树梢。她伸了个懒腰,悠哉悠哉回了府中。
小翠端来新买的雪落梅花枝纹瓷质茶壶,贴心地给夏知秋斟了一杯热茶,道:“夏哥哥忙好啦?快些喝口茶润润嗓子!”
看着小翠乖巧的模样,想起她年纪也大了,没准再留两年就要嫁人了,夏知秋感慨万分。
她脱口而出:“这样乖的姑娘,不知会便宜了谁家。”
闻言,小翠的脸腾的红了。她绞着手指,怯生生道:“小翠想陪在夏哥哥身边一辈子,伺候夏哥哥。”
夏知秋挑眉,呵斥:“混说什么呢?你夏哥哥用得着你伺候?你啊,多上点心,挑个如意郎君,今后就在别人府中舒舒服服过日子,多好!”
小翠这样娇嫩的姑娘,就该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爱。跟着夏知秋,那能有前途吗?
夏知秋连个丫鬟都雇不起,跟着她就是成日里吃苦的命。
说起小翠的婚事,那也有几桩趣事可言。吉祥镇的富家子弟不知从哪处得来的消息,知道小翠如今是夏知秋认来的义妹,也甭管她此前是奴婢出身,如今放了良籍,又沾了夏知秋的关系,那她的身价就噌噌噌往上涨,跟镶金了似的,各家各户都来提亲。要不是赵金石拦着,夏府的门槛都快被媒婆踏平了。
这些嗅到一点好处就趋之若鹜的人,夏知秋是一个都不放心。于是乎,她就让人全给挡住了。
可这样一挡,没人敢上门提亲,又把夏知秋愁坏了。
她算是知道当长辈的苦楚了,手里有个宝儿,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交给谁都不放心。
赵金石就给夏知秋出主意啊,他道:“要不让吉祥镇的富家太太带小翠见见世面?我瞧着京都的官太太圈子,可不都凑一块儿赏花赏草,相看相看的?”
“对哦!”夏知秋如醍醐灌顶,瞬间清醒了。
她是没讨媳妇,不然长嫂如母,还能领着小翠寻如意郎君。府中又没个女子,谁来领小翠踏入那个圈子呢?凭夏知秋如今的身份,贸贸然求后宅的夫人帮忙恐怕不美。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刻,谢林安提议:“不如去求一求梁家的柳姨娘?”
“梁家的人肯吗?”夏知秋将信将疑地问。
谢林安勾唇浅笑:“怎么不肯?官老爷的情面,他们是蠢到家了才不卖!”
夏知秋最忌讳和这些商贾之家私底下来往,不过今日为了义妹,那便破例一回。况且她还帮梁家破了案子,还点人情总是要的吧?
夏知秋做好了心理准备,当即杀到梁家去。
自从梁二爷成了新一任梁家家主,他便忙得不可开交,三天两头往府外跑生意,成日里不着家。
柳姨娘和夏知秋很熟了,一听她来,便使唤丫鬟上茶上糕点。柳姨娘是个细心人,见夏知秋此前多吃了两口乌梅紫米糕,便知她喜欢这种酸甜软糯的口味,每一回上的茶点里都有这一样蒸糕。
夏知秋承她的情,嘴上也客客气气的,不让柳姨娘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她面前行礼:“这不是在衙门,柳姨娘就不必和本官多见外了。私下见面,您比我年长,那就是长辈,哪还能屈膝行礼的?快坐着吧!
夏知秋说明了来意,柳姨娘便笑道:“那民妇托一句大,也不和您兜圈子了。您要求的这桩事无足轻重,民妇看小翠姑娘长得俊俏懂事,想认下当个侄女儿,您看合适吗?”
柳姨娘如今是梁家唯一的长辈,又得梁二爷敬重,可以算是梁家名正言顺的老夫人了。
小翠能和她沾亲带故,那是她的福分。
夏知秋心里知道,这是柳姨娘在卖自个儿人情呢!而且认了小翠当侄女儿后,柳姨娘带到圈子里给太太们相看,也有个花头说说,不至于让人诧异出身。
柳姨娘的这一番打算很是周道,夏知秋思忖了一会儿,连连点头。
她看着小翠,小心翼翼询问了一侧对方的意见:“柳姨娘想认妹妹当侄女儿,你心里是个什么打算?”
柳姨娘没想到夏知秋还会问一句小翠的想法,可见是真将这个义妹放在心上了。
小翠自小在宅院里摸爬滚打长大,自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把两人的想法都揣摩得透透的。
她当即跪到地上,亲昵地喊柳姨娘:“小翠见过姑母,给姑母请安了,愿姑母福泽延绵,寿比南山。”
小翠的声音犹如出谷黄莺,连说带唱,逗得柳姨娘直笑,合不拢嘴。年龄大的人,都爱听点吉祥话。
原本没几分真心,在小翠的甜言蜜语攻势下,没半个时辰就沦陷了。两人好似亲姑侄一般,喜得柳姨娘当即便从腕上褪了个织金镂空喜鹊纹玉镯,戴在了小翠手上。
小翠没想收这么贵重的礼物,紧张地看了夏知秋一眼,寻求她的意见。
这就好比大过年的,亲朋好友非要塞给孩子几个红封,孩子不敢拿,下意识看家中长辈的眼色一般。
夏知秋的心都要被她那怯生生的眸子看化了,她急忙宽慰:“嗳!柳姨娘给你,你就收着吧!可别见外,她以后可是你的姑母了。”
长者赐不敢辞,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脱也是不美。
小翠点了点头,收下镯子,脆生生地喊了句:“多谢姑母!”
如今这亲也认了,紧接着就是柳姨娘开始操办起花宴了。在这次宴会上,各家官太太都会带着待字闺中的姑娘赴宴,或相看别家的闺女,或帮家中的儿子挑选贤淑的姑娘为妻,总而言之,每个人心里都有花花肠子,并不是流于表面的“赏花”。
回家路上,小翠紧追上夏知秋。她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见状,夏知秋不解地问:“怎么了?”
“夏哥哥……”小翠有些懊恼,她摸了摸掌心的纹路,不知该如何开口。
夏知秋爽朗一笑,将温热的手搭在了小翠的头上,道:“有什么事就和夏哥哥说!就是天塌下来,也有哥哥帮你顶着。”
小翠抿唇,道:“夏哥哥很想将小翠嫁到别家去吗?要是我找不到合适的郎君,怎么办呢?”
“怎么办?”夏知秋愣了一会儿,她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在她眼里,小翠这样乖巧可爱的姑娘,如何能嫁不出去呢?想娶她的人,怕是得从夏府门口排到城西。这么多人求娶,不至于挑不出如意郎君吧?
不过,若是小翠真没有看上眼的男子,那也没办法。毕竟有她这样温文儒雅的人在前头作为榜样,小翠一时间找不到比她还优秀的人,也是情有可原。
夏知秋轻笑一声,拍了拍小翠的头,道:“要真寻不到喜欢的人,那你就留在夏府里。就是留成了老姑娘,哥哥我也心甘情愿养着。”
夏知秋这辈子是不可能嫁人或娶亲了,若是小翠想留在府中,那自然是好,还能给她作伴呢!
正因为她不想让小翠蹉跎一生,这才心急火燎地给她筹谋亲事。
听得这话,小翠这几日的浮躁心绪顿时烟消云散了。
小翠就知道夏知秋待她好,有他这句话,她也就没有后顾之忧地待在府中了。
就是夏知秋这样想,那谢林安又不知该有什么想头了。
毕竟她一走,他俩就是二人世界。
如今她想留下来,那小翠就如同夏夜里的烛火,碍眼得很,让原本想趁着黑灯瞎火干些隐秘勾当的情人霎时少了许多兴致。
那她,应该很讨谢林安的嫌吧……
府中被小翠念叨的谢林安忽然打了个寒颤,他皱眉,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暗想:“这都快惊蛰了,怎的还这般冷?”
此刻,赵金石提着一壶茶路过,见到谢林安还在花厅里看书,嘟囔一句:“谢先生这么晚还看书啊?”
“随意看看。”谢林安听到他的声音,慢悠悠将书合上。
赵金石瞥了一眼那书,调侃:“谢先生果真不是一般人啊,那书倒着也能看。您这不是看书,怕是有心事吧?”
闻言,谢林安蹙起了眉头。他不想回答赵金石的话,起身正欲离开,又被赵金石拦了下来:“您这忧心忡忡的模样,是担心夏大人相看吉祥镇上那些个玉树临风的青年才俊?”
赵金石这话的意思是,小翠要寻夫婿,夏知秋这个当哥哥的自然要先帮着相看。瞧着不错,才会安排小翠隔着屏风望上一眼。谢林安因着小翠的婚事心神不宁,可见有点儿猫腻。
赵金石以为,谢林安对小翠上心了。
哪知,谢林安一听赵金石这话,怔忪了片刻。他听出赵金石话里话外的揶揄之意,还以为赵金石是在说自己对夏知秋上心,不放心夏知秋以兄长之名,相看那么多男子。
他当机立断反驳:“怎么可能?夏大人愿意看几个男子便看几个男子,和我有甚干系?我凭什么因为她夏知秋而心事重重呢?只要她不怕惹出事端,谁在意她死活。”
谢林安这话说得狠,意思是,要是夏知秋是个不怕死的,敢动了凡心,那就看看她被人认出是女儿身以后的下场究竟有多惨吧!
谢林安不认为胆小如鼠的夏知秋,敢冒人头落地的险,动自个儿的红鸾星。
赵金石听得这话,挠了挠头。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解地问:“夏大人帮着妹妹相看妹夫,怎就能惹出事端呢?谢先生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了吧!”
“哼!”谢林安想到夏知秋近日的热络劲儿,心里的火气更大了。前几日,她还想动一动歪脑筋,让谢林安帮着把吉祥镇里未曾婚配的男子都画一幅小像下来,她要秉烛夜读这些人的家世故事,细细挑选。这女人,想得美!
赵金石嘿嘿两声笑,道:“我知道,小翠要嫁人了,谢先生心里不爽利。你要是真喜欢小翠,不然你和夏大人提一提?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没准夏大人也会成全你俩的。”
“什么?”谢林安没料到赵金石会猜到这一层去,他拧了拧眉心,道,“我对小翠全无兴致,赵兄莫要胡乱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