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魏君不似柳凤谋,是子承父业,自小就锦衣玉食得到权势。他出身寒门,也是从下位者一步步爬上来的,这样的人爬到高位,手上绝对不可能是干净的。
谢林安想外出调查苏魏君的事,却遭到了夏知秋的反驳:“即便是想调查,我们也无从下手吧?苏魏君的暗卫,可是一直盯着我们呢,只要我们一出去,那些下莲的暗卫肯定会如蝇逐臭一般跟上来。虽说有柳统领的暗卫挡着,这些人不敢太靠近。”
谢林安玩味一笑:“若你是苏魏君,你的侍从无法靠近你想接近的人,你会怎么做?”
夏知秋幻想了一下那个画面,道:“若我是苏魏君,我吩咐的人忌惮柳统领的势力,不敢贸贸然行动。那么我必然会跟着这些柳统领的暗卫,他们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即便看不到你,我也知晓这些人戒备森严,保的是你,只要跟着暗卫行动,知晓个大致动向就好了。”
“不错。”谢林安缓慢解释,“你看,咱们的外围是柳统领的暗卫,暗卫的外围,是苏魏君派来监视咱们的人。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是黄雀只看到了螳螂,而蝉早就用一招金蝉脱壳离开了呢?”
夏知秋恍然大悟,道:“你是指,我们可以让人假扮,然后结合小翠与赵金石两人一同出门,伪造成四人上山礼佛的模样。届时再让柳统领的暗卫假装跟随,骗过苏魏君的人,对吗?实际上这是一招声东击西,咱们早就躲到别处去调查了。只要敢在和小翠他们约好的时间回到客栈,那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不错!这样一来,就能让苏魏君的人守着空空如也的客栈,反倒能避开他的耳目。”谢林安冷笑一声,“他自负极了,怎么可能会马上察觉自个儿的部署没出现差池呢?至少咱们会有个三两天的空窗期,而这三两天,则就是拿捏他命脉的关键时刻了。”
隔天,谢林安让两名侍卫换上他和夏知秋衣衫,再带上小翠以及赵金石,伪造成四人去苏罗山礼佛的景象。随后,柳统领安插在暗处的侍卫也紧跟而上,蛰伏在附近,保护这四人。
苏魏君的暗卫见上莲的人都跟着那四人走了,也不疑有他,纷纷跟了上去。
他们虽近不了谢林安等人的身,但是监视他们所在的具体位置,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待下莲的人也走了,夏知秋和谢林安这才穿着朴素的长衫,从客栈后门绕了出来。
夏知秋见计划顺利,不由松了一口气。躁乱不安的心脏落回她的肚子里,令她有一瞬息的不适应。
夏知秋露出劫后余生般的窃喜笑容:“幸亏没被他们发现,要是这些人还派了其他人守院子,那咱们就很难逃出去了。”
闻言,谢林安想到苏魏君桀骜不驯的嘴脸,嗤笑:“他不会的。能够派人盯着我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客栈里又没其他重要的人,他不会浪费弟兄守着客栈。也可以说,在他心中,一直觉得我犹如蝼蚁,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苏魏君就像是个居高临下的上位者,蔑视微不足道的下位者谢林安。
他高高在上,不屑给谢林安眼神。所以他如今被谢林安摆了一道,才会这般羞愤难堪,他觉得谢林安太低级了,根本不配当他的对手。这一次,是谢林安侥幸,他不会给谢林安反杀的机会了。
夏知秋看出来谢林安低落的情绪,她灿然一笑,道:“但是小人物也有他的春天呀!我和你一样,都是微乎其微的下位者,不过,只要我们愿意,也能给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一个反击。且等着吧,谢先生一定能杀苏魏君一个措手不及,杀得他片甲不留,到那时候,看他难以置信的表情,也很有趣,不对吗?”
“正是。”谢林安也笑了。或许夏知秋不明白,能被自己心悦的女子信赖与仰慕,那是多么令人心潮澎湃之事。
此时的他和夏知秋一样,一个是侯府私生子,一个是小小七品芝麻官。他们无比相像,无比亲近,也能彼此交付后背。
真好。
只要他们竭尽全力去做,蝼蚁亦能撼大树。
“不过,我们该查些什么呢?关于苏魏君的软肋,谢先生有什么头绪了吗?”夏知秋说些振奋人心的话是容易,可真要她拿出计划去做,倒是难了。
谢林安道:“前些日子,我从柳凤谋那处拿到了一份密卷,里面记载了十年前发生的一桩见不得光的事。”
“什么事?”从谢林安的神情来看,夏知秋也知晓这一定是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十年前,任吏部尚书的曹岩出了意外身亡。”
夏知秋想起这件事,道:“哦,我在翰林院当差的时候,听同僚说起过。说是曹大人雨间在山路行车,两侧树木高大,引了落雷,不小心砸中马车,将整辆马车焚烧殆尽,曹大人与车夫都被烧成了焦炭,就这般死了。那时闹得人心惶惶,大家一见天青色便不敢出门,情愿在翰林院檐前挨着躲雨,也不愿先一步冒雨回府。”
夏知秋当时都要怀疑,是不是学士大人特意说这个故事骗人,呼吁大家伙儿主动加班加点了。
谢林安点点头,道:“那段时间,还出了一件事,结合曹岩的死,整件事就显得蹊跷了。”
“还有什么事?”夏知秋在翰林院当差的时候,曹岩都死了好些年了,就算有什么辛秘,那些老奸巨猾的上司也不会在人前议论,以免招来忌讳,因此都是挑拣些无关紧要的事在人前叨叨。
“吏部官员可是肥差事,专司朝廷文官的任免、升降、考课等事务。那时有个‘改官’选人的考辞十分漂亮,眼见着会高升。谁知道,那地方官的考辞实际上是造假的,他将地方管辖得民不聊生,那难民都上京告御状了,还佯装一派祥和安宁呢。圣上龙颜大怒,命三司彻查此事。圣上发落了那名改官,连同引荐他的官员一同处决了。”谢林安顿了顿,继续道,“人一旦生疑,自然看谁都像个奸的。圣上疑心整个吏部都腐败了,官员上下其手,官官相护。这些改官胆大妄为,没准就是有吏部尚书曹岩在后头给人撑腰。因此,圣上也打算将其罢免发落了。奈何朝中大臣联名为曹岩求情,说他不过是被奸人蒙蔽,对此事并不知情,让圣上开恩,莫要苛责他。”
夏知秋懂了,她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表情,道:“朝堂之内党派极其复杂,这些人为曹岩求情,未必是真的同他有交情。只不过是怕圣上处事杀伐果决,一桩小事便能伤筋动骨,牵连甚广。君心难测,大家有唇亡齿寒之感,曹岩的今日,没准就是他们的明日,因此出面保人。”
“不错。”谢林安微微一笑,“虽说君王最大,但君臣相辅相成,需要互相制衡。而且这件事要是真和曹岩有关系,那么这个‘改官’选人可能不是第一个篡改考辞上位的官员了。这朝廷里,究竟有多少人会被拉入这一趟浑水呢?人人自危啊。”
夏知秋想了想那个画面,顿时脊背发凉,道:“圣上也知道,哪有一清二白的池水。一丁点污浊,他也会睁一只闭一只眼放过的。真要挖下去,那得多少官员被罢免,而后头再顶上来的官,谁又能保证他们就是清廉刚正的人?没准只是一批手段更加高明的奸臣。”
“因此,圣上不会明面处置曹岩的。他不过是想杀鸡儆猴,敲打敲打那些犯过事儿的官员罢了。不过,他既对曹岩起了疑心,即便明面上容他,不会赶尽杀绝,寒其他臣子的心,可暗地里怕也是要骂他了。”
夏知秋茅塞顿开,她舔了舔下唇,喃喃:“血莲花组织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它的用处,该不会是……”
谢林安轻笑一声,道:“不错。血莲花的作用,正是成为君王手里的暗刃,受君王的命令,行傀儡之事。圣上指派下莲苏魏君处理曹岩,务必将其伪造成意外身亡,而不要让人瞧出是暗杀之事。”
“曹岩的死,是圣上的指令?”夏知秋觉得浑身发冷,言语都显得苍白了。
谢林安点点头:“苏魏君领命,原本是想让曹岩的马车坠崖,却没料到,他的马车真就被雷击中,烧成灰炭。”
夏知秋唏嘘不已:“是他命不好吗?苏魏君还没出手,他就死了。”
“这话,圣上信了,柳凤谋却不信。”谢林安垂眉敛目,道,“柳统领觉着这事儿办得太巧了,偏偏曹岩的马车落了雷,大雨天的,还起火了。曹岩甚至都被雷炸焦了,烧得面目全非,连个人模样都没有,更别说辨认五官了。他瞧着,倒像是毁尸灭迹。不过,这也仅仅是他的猜测。”
夏知秋皱眉,道:“既然是猜测,子虚乌有的事,咱们也要往下查吗?”
谢林安冷冷地道:“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机缘巧合之事,其中恐怕有隐情。柳凤谋给我露了个底儿,指了一条明路,那么我承他的情,去查一查这曹岩是不是真死了。要是没死,他又在哪儿呢?”
夏知秋沉吟一声:“要是曹岩没死,那苏魏君就完了。他违抗圣命。欺君罔上,怕是圣上也不会饶他。既然这桩事是个突破口,那么咱们姑且往下查一查吧,没准就有扳倒他的把柄了。”
“正是这个道理。”谢林安眉目柔和,肯定她的话。
第125章
谈话间,谢林安已经带夏知秋坐上了一辆摆在城门口的粗布马车。
夏知秋诧异归诧异,却没想过质疑谢林安的行动。他让她上车,那她就上车。
谢林安扶着夏知秋的手,将她拉上马车。待车夫抽打马匹,车轱辘缓缓朝前滚动时,夏知秋才好奇地问:“这都出城门了,咱们是去哪儿啊?城门未时二刻关了,还得隔天寅时五刻才开城门。要是小翠他们今晚就回客栈了,苏魏君的侍卫也跟着盯客栈,咱们正好撞上了,岂不是平白露出了破绽?”
谢林安从马车上的包袱里拿出攒盒里的干桂花点心来,递给夏知秋,道:“我和小翠他们说过了,这几日他们早出晚归,去寺庙里听主持讲佛理。两三日之后,只要我们是午间赶回客栈就行,那时,客栈附近没有苏魏君的人马监视着,不会被他发现。而且他们天天跑去寺庙,没准苏魏君还会觉得这庙里有什么暗室机括,盯得只会更紧。”
夏知秋赞叹:“妙啊!这招就是灯下黑,要是苏魏君知道了,可不把他鼻子气歪了?”
她咬了一口点心,又想起旁的烦心事来了:“不过我是待命的‘改官’选人,也不知晓何时会被圣上传召,这般跟你出京都,恐怕不妥吧?要是公公来客栈宣旨,咱们不在,这可怎么办?”
谢林安早就帮夏知秋想好后路了,他道:“不妨事,我问过柳统领那边了。他说这几日圣上忧心黄州水患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正要发作犯事的官员呢,没时间召见‘改官’选人,恐怕还有小半个月可等。”
柳统领是圣上近身的暗卫,他的话自然是可信。
夏知秋无比艳羡京官,消息灵通,不像是她,品阶太低,像聋子哑巴,什么都不知晓。
待夏知秋吃了几块点心垫肚子后,谢林安从包袱里拿出一套女装来,对夏知秋道:“两名男子太过于显眼了,万一被有心人察觉,容易暴露身份。倒不如你着女装,恢复女儿身。一男一女出行,这样还能掩人耳目。”
夏知秋听得这话,呆若木鸡。
这可是京都边界呀,她哪敢呢!
夏知秋支支吾吾:“我女儿身的打扮,要是被人认出来,这可怎么办?”
谢林安微掀眼睫,淡然道:“京都认识你的人不多,何况还戴着帷帽,又有谁会去特意看一名妙龄女子的样貌呢?你害怕,不过是你做贼心虚罢了。可以坦荡一点,即便出了什么事,打死不认,那些人又能奈你何呢?”
倒也是这个理。
夏知秋嗓音本就不似女子那般甜美,平日里又不施粉黛,前襟平整,谁都没想过她是女儿身,只当是个容貌俊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何况京都美人多,好些富家公子的容貌肖似国色天香的母亲,比她长相阴柔的大有人在。前两年还流行男子上妆呢,说是清风朗月桃花貌。
夏知秋害怕,只是因为她心里有鬼罢了。
越是有鬼,反倒越引人注意。真正的男子即便扮作女装,又有哪个是害怕的?她无需战战兢兢的。
夏知秋被谢林安说服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当:“可是,咱们孤男寡女,一道儿出行,还留宿外头,看起来也不太合适吧?”
谢林安挑眉,道:“你的意思是……想我给你一个名分?”
夏知秋目瞪口呆,哝囔:“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装作我的兄长……”
还没等夏知秋说完,谢林安便自说自话,道:“那就这样好了。为了不被人发现,我们装成年轻夫妻。我就喊你小秋,你喊我夫君,如何?”
“不如何……”夏知秋听到“夫妻”这个词,脸颊烧红,小声道,“夫妻的话,岂不是要一间房吗?这不太好吧?”
闻言,谢林安脸色不太好看了起来,冷哼一声,道:“夏知秋。从前我无名无分,也被你哄骗去睡了一间房。如今给了我‘夫君’名分,你倒是不乐意了?还是说,此前咱俩没关系,是露水情缘,因此你没有心里负担,而如今我有了名分,你反倒不愿负责,还想拒我于千里之外?你……这不就是水性杨花吗?!”
夏知秋被他这一段长篇大论的“歪理”给震懵了,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我没想不负责……”
谢林安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既然如此,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
“怎么就突然定了呀?”夏知秋呆了。
谢林安却懒得同她掰扯,只继续逗弄她:“既然是要扮演夫妻么,那就不能让人瞧出破绽来。小秋呀,你喊句‘夫君’来,我听听。”
谢林安一本正经地让她喊“夫君”,好似他本人完全没有戏谑的心思,就是刚正不阿的正人君子。
夏知秋深吸一口气,没摸清楚谢林安的路数。
她只觉得被谢林安牵着鼻子走,耍得团团转,想要抽身而退,却发现自己已在悬崖边上,如今是进退两难。
谢林安这厮……是祸害呀!
夏知秋脸颊酡红,好似吃醉了酒。她结结巴巴半天,没念出成调儿的话来:“夫……夫……”
谢林安挑眉,诱哄她:“夫什么?”
夏知秋看着昏暗的车厢内近在咫尺的谢林安,感受他炙热的鼻息与目光,心跳声澎湃,犹如汹涌浪潮。
她闭了闭眼,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夫君!”
谢林安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转瞬之间,又轻轻笑开了。
幸亏马车声响大,这句“夫君”没落到车夫的耳朵里,不然夏知秋的情话让旁人听了去,谢林安可就觉得自个儿亏了。
见谢林安笑,夏知秋反应过来,他是在戏弄自己。
于是乎,夏知秋生起了闷气,道:“你是在逗我?”
谢林安见她不爽,也不敢调戏太过,含笑道:“也不算逗弄,确实是我真心实意想听。”
“谢林安!”夏知秋瞪了他一眼,“我最讨厌你了!”
夏知秋发了一通脾气,就连下马车时也没搭理谢林安。别说喊“夫君”了,就连换女装,她也不愿意。就让谢林安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夏知秋永不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