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城门外有一个大泥坑,马儿差点失足,只是这良驹神勇,前蹄飞扬而起一跃而过。
怎耐马背上的人骑术不精,到底经受不住,一把被掀下马来。
秦小良在泥地上滚了几滚才停下来,身后两人惊得脸都白了,直接从马背上飞跃过来查看她的伤势。
有一瞬间,她感到身体像是散架一般,每根骨头都在痛叫着。
秦小良坐在泥底里,一时痛悔不已,为何那么多天他勤勤恳恳地教我,我却学不会!
为何那些天没有好好学!今日也不必这般不中用!
秦小良忍不住想要坐地痛哭,可浑身的疼痛却突然促使她大脑有一瞬间的清明。
不对!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么巧?
这些人为何这么巧在她院子外面私语这样机密的事?
时间,地点,手段,都讲的明明白白,彷佛怕她找不到似的。
难道这些话便都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不!
若只是故意说给自己听,那为何一大早李辰舟也真的突然出了城,还是往南去!
春雨氤氲,南边在雨气里一片迷迷蒙蒙,什么也看不清。
雨水浸湿了她的衣衫,冰冷的雨水顺着内里滚热的肌肤慢慢下滑,彷佛一只冰冷的触手在浑身游移。
秦小良狠狠抖了一抖,无端觉着这春雨下的不是雨,而是冰雹,打得她心中冰冷一片。
浑身汗毛粒粒竖起。
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毒蛇,正瞪着恶毒的眼睛在窥探自己。
若说如今李辰舟还有什么软肋,那自己便是其中之一。
她一定是被人盯上了!
秦小良转头,城门就在不远处,自己滚落下马,门口的守卫也正盯着此处的动静。
再看前路,一条御道向南蜿蜒消失,路上行人稀稀落落撑着伞看不清楚。
她从未去过运河南亭。
但是却知道那是一个很大的码头。
很多年前,她想要跟着钱大哥的船来圣京寻找李辰舟之时,便听说了这个地方。
传言那里江面宽大,来往京师的船只全都停靠在那里。
水深路窄,鱼龙混杂。
传言一个逃犯若是混入那里,便是再精明的捕快也翻不出人来。
若是那些人想要引她出城,必在某处设了埋伏。
若是自己被抓。。
秦小良恍然想起多年前那个下雨的夜晚,自己落入几个混混的手中。
然后李辰舟。。
她一时心痛如绞,不敢再想下去。
这样的事,绝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一旁的侍卫道:“秦姑娘,您受伤了,需要赶紧看大夫!”
秦小良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点了点头道:“我们速速回城去。”
不多时,城门口飞驰而出三匹迅疾的奔马,一路往南而去。
。
雨越来越大,运河之上,蒸腾起一大片氤氲的水汽。
李辰舟穿着蓑衣,骑着马驻足在御道边上。
雨水打在蓑衣之上霹啪作响。
不远处便是运河南亭。
此刻也不过方是清晨,远远见到这运河面上,不见船只,连走动的人都没有。
甚至安静地一点人声都没有。哪有平日里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
耳边只有雨声。
空气里清冽的气味蔓延肆掠。
天上铅云低垂,运河之上水面宽阔,在簌簌的春雨里河面仿若云蒸雾绕一般。
好一派春雨春江。
一旁谢传英眯了眯眼睛,打马上前,指着河面上看不清的地方道:“远处那黑色的不知是什么,臣前往细看,太子殿下您千万小心,请您不要再往前去了。”
“不必去了。”
李辰舟面色一片清冷,眸光熠熠的眼睛盯着远处。
“那是船。”
谢传英忍不住倒吸口气。
那真是船?竟有这般大的船?
朝廷的水师宝船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丈,如今面前这黑压压的一片,竟是两个水师宝船般大小。
那船还在移动。
不一时竟到了江边。可惜隔着雨雾,竟瞧不清楚。
谢传英刷地抽出手中剑来。
一时身后跟着的三十多人手中长剑皆出了鞘。刷刷地响声在这空旷之地格外显耳。
另一旁言喻挥了挥手,又从四下跑出许多银甲人。
这些长临卫翻身下马,站在后头,从马上搬下黑色的箭弩,不一时便架设而起,对准了这缓缓而来的巨船。
瞧着那黑船越来越近,李辰舟的面色却愈发的冷。
他端坐马上,没有看船,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巨船的半空之上,彷佛那里有什么东西。
谢传英的目力不及李辰舟,只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似乎那里隐隐约约有一只飞鸟?
随着那船缓缓而近,众人一惊。
那半空之中,哪里是鸟,分明是个人!
雨水哗哗地下着。那人挂在半空里,动也不动。
此刻那人耷拉着脑袋,双目紧闭,一身浅灰色衣裳随风而舞,衣裳之下似乎只剩些可怜的骨架。
他的脸似乎本就透着多年不见日光的白,此刻在雨水的浇灌之下更是惨白得吓人。
再尽力去瞧,才发现那大船之上一根长长的桅杆斜插着,而那人便被一根细细的绳子串着,挂在桅杆之上。
那不过小指粗的绳子,穿过桅杆顶部,另一端,便轻轻地扣在船舱边上。
那绳子细的,丝毫一阵大风便能刮断。
若是绳子断了,绳上挂着人便将落入滚滚江水之中,此处水深又急,如何能救?
李辰舟下意识双手紧握成拳。
是他!
这人不正是自己苦寻六年也不得的山沽?
第135章 救人
◎孤此生可从不受人胁迫◎
春雨越发浓密。
众人的蓑衣已经挡不住雨, 内里的衣裳都已经浸湿了。
那艘大黑船慢慢地靠了岸,半空中吊着的人瞧起来愈发清晰。
被绳子吊住的手腕上翻出粉红的血肉,血水都被雨冲了干净。
李辰舟目不转睛地盯了半晌, 发现他胸膛微微起伏。
还活着。
只是跟着自己一起长大的那个浪荡少年,不想如今竟是这般可怜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么些年来, 他何曾吃过这样的亏。
六年不见, 自己都险些要认不出了,只是他这一向得意的脸, 虽然消瘦倒是依旧俊朗。
今日一早, 竟突然得知他出现的消息,他放下一切立时奔了过来。
好在, 真的是他!
大船在起起伏伏的河面上慢慢停靠下来。
船上甲板上不见人。
李辰舟冷着脸, 不顾身旁人的阻拦,微拍马腹, 那马儿摇了摇湿漉漉的尾巴, 缓缓往岸边去。
众人忙又跟上。
一时马蹄声哒哒地响起, 伴着雨声阵阵。
从船舱里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戴着一块滑稽的孙猴子面具, 只有眼睛处露出一个豆大的小孔。
这面具并不特别,在街市上随处可见。
那人的声音嗡嗡地自面具后传来:“这位公子…”话说了一半便断在了口中。
他惊惧地发现对面高坐马上的太子殿下并不准备听他说话。
李辰舟一声不吭抬起手,身旁长临卫箭弩扣紧,蓄势待发, 须臾之间必会将他射个窟窿。
可是他抬高的手却迟迟没有落下。
春雨沙沙地落在他如玉瘦长的指尖,冰冷一片。
面具人下意方要躲避, 却突然想起自己手中的把柄。他压下心头的微颤, 笑出声来。
看来这人质果然有用!
还好他提前准备, 否则只怕一出船舱便被射成马蜂窝。
桀桀的笑声自那面具后传出来, 令人浑身躁郁。
他重回淡定, 仿若没有看到黑洞洞的杀器正全数瞄准着自己,只是一派悠闲地站着,甚至高傲地抬了抬头。
李辰舟双目黝黑,手掌握紧,到底缓缓放了下来。
他看到那面具人一只手上握着一柄锋利的短刃,从现身的那刻起,那短刃的刀锋便隔在那细弱的绳子上。
只消一刻,那刀便可割断绳索。
绳索另一端挂着的人便会落下来。
落下来不要紧,要紧的是在他下方的船板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铁板,铁板之上,密密麻麻一尺高的尖峰裹着雨水闪着寒光。
力道掌握的好,他也许可能落入深不见底的河里,或可能落在这钉板之上被扎成马蜂窝。
只是到底是弩箭的速度快,还是对方轻抬手腕比较快。
李辰舟不敢赌。
若是以前,他或许有把握在对方将将出现,什么也来不及做的瞬间将对方射穿,可如今,他不敢赌。
若是一招不慎,山沽身死,他就悔之晚矣。
面具人瞧见对面高坐马上的那人面容清冷却并不开口,只是盯着半空中悬着的人。
他抬头道:“此乃我们公子的家奴,犯了些错因此在受罚,这位大人可是觉着有什么不妥?”
“家奴?”李辰舟低声,不怒反笑。
一旁谢传英到底忍不住怒道:“混账!堂堂永平侯世子,正三品骁骑卫,几时成了你的家仆?!”
那面具并不睬他,自顾道:“这位大人若是对我这家奴有兴趣,不妨上船一叙?”
“殿下,”话音方落,言喻上前一步道,“臣代殿下前往。”
那面具人却伸出一指轻轻一指:“只他一人上船。”
言喻叫骂道:“什么混账东西!瞎了你的狗眼!太子殿下驾前也敢放肆!”
那面具人却道:“我可不认识什么太子殿下,你们若是磨磨叽叽不上来,我可就走了。”
那意思再清楚不过,他若走了,杆子上的人什么下场可不好说。
李辰舟目光闪动,如今山沽的命在对方手中,也只能随之行事。
他双腿微动轻拍马腹,马儿会意,抬蹄往前走。
谢传英慌忙也拦道:“殿下莫去!”
他和言喻一步跨在马前,跪在地上,春雨冲的他们头发滴滴地落着水。
言喻一把抱住马身道:“太子殿下,您身份贵重,身系万千,万不要以身犯险啊!”
李辰舟道:“让开!”
一旁谢传英一向唯命是从,此刻却哽着脖子一动不动,一张脸通红一片。
“太子殿下,山沽大人固然很重要,可绝不能为了他伤到您!请您给臣一个机会,臣一定拼劲全力将山沽大人安全带出来。”
李辰舟摇了摇头道:“孤自有分寸,你们让开,不必跟着。”
他已经如此说,底下两人半信半疑,身体却未动分毫。
李辰舟打马绕开两人,两人却再不好拦,只得眼睁睁看着他往前走。
那硕大的黑船传来一声沉闷地接连嘎吱的声音。
一块艞板自船上放了下来。
李辰舟并不下马,那马极通灵性,慢慢上了艞板。
雨水劈劈啪啪地落着,岸边一众人等紧握手中的刀剑,蓄势待发,神经绷紧。
谢言二人眼都不敢眨,死死盯着前面太子殿下的动静。若是发现有半分不妥,也顾不得殿下的命令,便要立时冲上前去,将对方击杀。
马踩上了船板,巨大的船体在雨中微微晃了晃。
蓑帽上形成一道细细的雨帘。
李辰舟骑着马,直到那面具人身前。他手中握着马鞭,嘴角微扯。
那目中彷若无物。
那面目人死死地盯着他,看不见的面具底下却细细地躺下一层汗来。
传言太子武功全失,已经是个废人。可此刻骑马到了身前,那周身的压迫感却扑面而来。
他今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此,可此刻面对威压,却心头有些狂跳。
“太子殿下果然好胆识,我今日…”
话还没说完,却见李辰舟自腰间抽出一柄剑来。
那剑盈盈若水,寒光逼人。
李辰舟举起剑,极轻挑地拿起剑尖抵靠在那面具人的下巴之上。
“你以为孤是来与你谈判的?”他高坐马上,居高临下,嘴角微讽。
说着剑尖一转,在对方面具的脸颊上轻拍了拍。
“凭你藏头露尾之辈,也配?”
那面具人被如此轻慢,却不敢动,也不敢怒。他如今手里的把柄便是那根细绳,他毫不怀疑,自己若是手下稍有差池,立马便会被岸边的一群人射成窟窿。
“我家主人请殿下去船屋内说话。”
李辰舟笑道:“小小贼子,也配见孤?孤可没兴趣见。”
“孤亲身到此,已是给你们脸面。若不将人奉上来,必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那面具人不想他听从胁迫孤身上了船,到此之后却再不听从安排。
“你早已失了内力,便是有秋水剑在手又有什么用?你若不进船,难道不怕这奴人落入钉板,万箭穿心?”
哪知李辰舟却笑了笑,那笑看的面具人混身汗毛倒竖。
“你可知孤此生可从不受人胁迫。”
说完他先发一步,一声不吭长剑便向那面具人持刃的手腕斩去。
竟是丝毫不顾那绳断之险。
面具人一惊,人质在手万不能躲避,一旦脱了控制,再想拿回来便难了。
可更不能眼睁睁瞧着长剑隔断自己手腕。
来不及思索间,他短刃沿着绳子偏移,另一只使出内力,直直击向面前李辰舟的胸口。
哪知他突然感到短刃一松,李辰舟的长剑竟自己隔断了绳索!
绳索另一端的山沽直直下坠!
混厚的掌劲扑面而来,李辰舟双脚在马鞍上一点,借力飞出,千钧一发之际,左手抓住了正急剧缩回的绳子一端。
整个身体在另一头山沽的牵引之下,腾空而起。
面具人两手都扑了空,他极速反应过来,伸手就要扯住李辰舟的脚。
哪知当此时,岸上的人瞅准时机,弩箭已如潮水一般急射而来。
嘟嘟嘟!
神弩射在如此短的距离之内,巨大的力道将硕大的船体都射的晃动起来。
面具人瞳孔微缩,立马收回了手,手中短刃格挡,将射来的弩箭劈成两半,箭上的力道震得他手腕一阵酸麻。
而后的弩箭紧随而至,他躲避不及,被射了个对穿,钉在了船上。
不过瞬间,巨大的船身木板飞溅裂开。从中跃出无数的黑衣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