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苏玉墨忙道:“丑时三刻了。”
“这么晚了。”李辰舟伸了伸腰,瞧见窗外天上的月亮正行到正中。
苏玉墨道:“殿下早些歇息吧,身体要紧。”
“恩。”他口中答应,却拿过一旁秦小良看过的书看了起来。
第132章 玉册府
◎堂堂正正地做下去◎
这书是本讲墓碑渊源的书, 上面居然还有她小小的笔记和圈圈点点。
李辰舟瞧着这些小点,脑海中浮起她咬着笔杆皱眉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来。
秦小良晨起方洗簌好打开门, 便见双福幽灵一般地蹲在门口打盹。
听见动静,他一个激灵翻身而起, 躬身笑道:“秦姑娘起来了。”
秦小良有些头痛, 不知这双福最近是发了什么疯,这院子不大, 她左不过就在这里。可这双福就像生怕她跑了似的。时时拿那双幽灵一般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
可她转念一想, 大概是这里的考试规矩,要派人看牢了他们这些考生, 防止舞弊或生出事来, 这也就罢了。
来了五六日,与世隔绝。
她一把抓住双福道:“你最近可出去过?”
双福吓得双腿发软, 以为自己的事暴露了, 想起太子殿下的吩咐, 吓得心脏狂跳, 结结巴巴地道:“秦秦秦姑娘问这个做做做什么?”
那知秦小良凑上前来小声地道:“你既出去过,可知外面最近发生了什么?”
“发生什么?”
秦小良低声道:“你既是内监的人,想必与宫中或者东宫很熟?最近可有什么太子殿下的消息?”
双福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曾。”
秦小良有些失落,扯住他的衣袖道:“你下回出去, 能帮我打听一二吗?不需多细致,有一点关于他的消息都成。”
双福这些天已经被搞糊涂了, 一时忍不住仔细瞧了瞧这个姑娘。
长相清秀, 眸中如有波光凌凌。
可他在宫中, 见到的最多的就是美人, 这姑娘与那些美人比起来, 实在是不太显眼。
可她与太子殿下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直觉告诉自己,这也许是自己此生唯一的机会。
秦小良未得到信息,又回到一旁。
官中早发了考题下来,连石头都送来了好几块。
只是她反而有些犹豫不决,一直未曾下手雕刻。
她方得到此次考题的时候很是惊讶。因为此次题目里让大家刻的,不是别的,乃是镇魂碑。
当年在苍茫山里,她为了安慰将死的赵时砚,编造出了一个镇魂碑来。
她骗他说她们秦家祖传的手艺里,有一种碑叫镇魂碑,可安世间一切孤魂怨魄,纵是枉死的人,也将获得安宁。
后来她也曾说为别人立此碑,可这也只是她为安旁人的心,胡乱编造的。
如今考院里出此考题,她一时有些迷茫。
难道当真是她孤陋寡闻,不知这世上真的存在这样的石碑?
她这些日子一个劲翻看官中为他们准备的一堆书籍,理不出来头绪。
耳朵里听闻隔壁的院子里,已经有人在敲敲打打,开始动手了。
时间似乎不多了。
她若再不动手,此次只怕难以完成满意的作品。
可若想好之前,她也不想随便动手。
巡检的官员走到门口,瞧见她坐在屋内门槛上看书,一双眼睛直直的,一双眉头如打了结,不由摇了摇头离开了。
看来又是个发懵的。
天上的月圆了又缺,躲进了云层里去。
秦小良呆了许多日,反而被那些书给迷住了心神。
这日等她从书中抬头,方发现夜已深了。
双福早在一旁点了灯,外面似乎漆黑一团,其他人都灭灯睡去了。
春夜的风已经有些和暖,风吹进来似乎带了许多花香。
秦小良抬起酸胀迷糊的眼睛,却发现一旁的双福有些不安,时不时瞟一瞟院门。
她心中一动,起身道:“太晚了,我去睡了,你也快去休息吧。”
双福开心地点了点头:“姐姐自去休息,有什么事叫奴婢。”
秦小良打着哈欠进了门,一口便将桌上的油灯灭了,她却并没有上床,而是贴在门口听外头的动静。
外头有些微凌乱的脚步声响来响去。
她将门扒开一条缝来,瞧见双福竟然没去睡觉,而是在院中不安地走来走去,时不时盯着门口,不时又深吸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果然开了。
几个黑影站在门口,只有一盏微黄的小灯笼,若隐若现。
黑夜里什么都瞧不见,秦小良拼命趴在门缝上,终于趁那灯笼光一闪而过,让她瞧见前头那面白无须之人正是苏玉墨。
他此番连门也未进,只是勾头往她的屋子瞧了瞧,屋内灯已灭了,想必已经睡了。
双福立马耷拉着脑袋小跑上前。
几人一声未出,便悄默默地关上远门走了。
秦小良看着上空那盏橘子大的灯笼光晕摇摇摆摆地消失在黑夜里,叹息一声回到床上。
这些日子双福这般盯牢了自己,原来是受了他的指使。
秦小良在黑夜里熟练地拿出刻刀在墙上又划拉了一道,他们已经一百个时辰未见了!
好在如今有双福在,原本还以为两人彻底隔绝,原来他一直都在。
他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
秦小良心中安稳许多,慢慢困意袭来,落进了梦乡。
“不要!”
不知睡了多久,她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不自觉地喘着粗气,浑身全都叫汗打湿了。
她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如黑夜中的猫一般闪着幽光,四下黑漆漆却什么也瞧不清。
方才她方睡着便做了个噩梦,梦中她又成了孤身一人,四顾之下苍野茫茫,再不见李辰舟的半分身影。
她在梦中问了许多人,所有人皆茫然地摇头,都说没有见过他。
仿佛他从未存在过在这个世间一般。
心中的失落与悲苦一时让她喘不过气来。
秦小良不敢想,竭力按压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口。
只是,此番挑这个时间考试,自己等人被关在此一个月,不得不说恐怕是他故意为之。
为何要如此?
特意将自己支使开,岂不是说明此次之事很是凶险,他对自己要做的事,并无十全的把握?
想到此,她嗓子发干,喉头发紧,心中愈发不安。
恨不得立时飞出去,与他在一处。
不过临行前,他让我要相信他。
我自然该相信他,不该如此胡思乱想。
左右睡不着,秦小良索性下了床,打开门行到屋外,残月如血,春风和煦,万籁俱寂。
那方石头静静地立着,十日过去了,她还一动未动。
一只夜莺自上空扑棱棱地飞过,给原本死寂的夜色添了一丝生机。
秦小良心中喘息未定,却感到指尖发痒,突然想要动手。
她自腰侧抽出刀来,锋利的刀刃闪出一丝寒光。
镇魂碑,安魂定魄,为亡灵指引一条归家的路,或令其消除所有怨怼,早日超度来生。
人死身消。
可还留在世上的人呢?
忍受着亲人逝去,爱人不见,友人消亡,孤独地活在这世上的人,她的心空落落无处安放。
秦小良想起梦中孤寂的恐慌,一时心口愈发堵得紧。
她的镇魂碑,所要安的,并非只是亡灵,还有这活在世上的人。
而能安生人心的,不过是一块墓碑罢了。
她想及此,迫不及待地进屋取了考题来。
油灯一点绿豆般的光,忽忽闪闪地在院子里。
双福回来的时候唬了一跳,瞧见秦小良不知何时居然起来了,就着豆大的油灯埋首在石间。
她的面色在柔光之下,一片安宁,一双小手细细地在描摹。
便是他进来了,她竟丝毫未觉。
仿佛她自己已经在了另一个世界,与这石头融为了一体。
双福愣在当场,突然发现面前这女子浑身如罩了光。
他在此这么久,从未发现她竟这般吸引人,比他过往所见的所有美艳女子都让人难忘。
直到此刻,他才隐约明白为何夜夜太子殿下皆要招他前去问话。
便是殿下再忙再晚,也要事无巨细地向他了解所有的细节。
日上中天的时候,秦小良才回过神来。
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让她的手忍不住颤抖,一条直线愣是画的有些费劲。
双福见她终于睬了自己,忍不住热泪盈眶:“姐姐你怎么了?之前叫了你许多声都不理我。”
刻了一夜的石头,秦小良昨夜因为噩梦带来的不安感尽消,此刻反而得意地道:“姐姐我终于在解题了!瞧!”
双福左右瞧瞧这被打理的一片光洁的石头,不由惊叹道:“奴婢不懂这些,只是姐姐一夜之间竟叫这糙石头打磨地如镜子一般,真叫人佩服。”
秦小良道:“不知其他人进行的如何了。”
双福摇了摇头:“不光是姐姐们,我们也是不可以随意走动说话的。”
“姐姐,奴婢有个问题一直想问。”
秦小良颤抖着手端起碗,一边刨饭一边道:“什么问题?”
“姐姐一个女子,做此等卖力气的活已极是辛苦,为何想要参加此次考试,想要进玉册府呢?”
秦小良刨饭的手一顿,好一会才道:“我想要告诉这世上所有的人,我是秦家的小良,我们秦家世世代代做的为人立碑设牌。我作为秦家的后人,也要这样一直下去。”
自小,她受人偏见和歧视,被孤立,被看低。
直到有一个人出现她的生命里,告诉她,她所做之事,乃是这万古流芳之事,他们刻的石碑,雨不能侵,雪不能融,世世代代流传在这世间。
她不需怕被人知晓她的出身。
即便与他日后成婚,他们也要告诉所有人,我就是做这样的营生,还要一直做下去。
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做下去。
发现双福眼角乌青一片,秦小良心下有些愧疚,忙道:“劳累你一夜未得好生休息,你快去睡吧。”
双福却跑到一旁打了盆水来,伸她面前,眉眼弯弯笑道:“姐姐你且瞧瞧自己。”
秦小良往盆中一望,差点将手中的碗给吓得摔了。
第133章 墙角
◎天就要亮了◎
这水里蓬头垢面, 双眼乌黑的人是自己吗?
她抬起头瞧向双福忍住笑的嘴角,突然有些面色发红。自己一个女子在他面前如此形象,实在是有些丢脸。
双福突然明白了她的心思, 心下一抖,低下头去。
秦小良拼命将最后一口饭扒拉干净, 不好意思地道:“我洗洗也去睡了!”
。
二月底繁华盛开, 和风送暖。
圣京南的御道旁有间官府驿站。
此处是入京前的最后一家驿站,来往京师的官员们入京之前大多在此歇脚, 重整行装, 洗去一路的风尘扑扑。
三月初一,乃是陛下的寿诞, 有蒙赐从外地入京的官员大多住在此处。
前些天险些住不下人, 能来参加万寿宴的皆是高官贵族,驿丞谁也不敢得罪, 急得团团转, 还是河西施家想了法子解了围。
驿丞想到那日晨起的震惊, 还是忍不住啧啧赞叹, 实在是大开眼界。
这施家竟在一夜之间,搭出来了三间高楼!
难怪传言说这河西施家神通广大,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
等月底将近,一群人一窝蜂地也就进了京, 驿馆立时冷清了下来。
只是施家却尚未离开。
驿丞终于得了闲,他想着这些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寻思片刻下午特特去买了附近最被称道的牛骨, 烧了一大锅牛骨肉汤, 端去感谢施家此次出手相助。
等那骨汤咕嘟咕嘟冒了半天, 香气四溢, 驿丞口水肆意,趁热用锅装了送到隔壁新建的楼里。
他方行到楼下,却听楼上有人笑道:“这个老匹夫怎么来了?”
驿丞闻声抬头,瞧见新楼之上,一个穿着花花绿绿的公子手中一把白骨扇,正点着自己。
他不由一愣,这人瞧着面生的紧,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驿站。
旁边另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温和笑道:“驿丞大人有何事?”
驿丞忙挂了满脸的笑道:“施大人,前些日子多亏您相助,才解了小人的围,今日小人特意炖了牛骨汤来,这牛骨乃是长生山上的牛,很是难得,特特拿来感谢您。”
那花花公子捂住鼻子道:“我说怎么一股膻味,这什么粗浅玩意也敢拿来与我们施大公子喝,快快拿来。”
驿丞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勉强笑了笑。
一旁的施大公子面上一片温和毫无变化,只是道:“有劳了。”
低下立时有小厮上前接了锅去。
驿丞忙退了下去。
花花公子道:“施爷你方才拦着我做什么?他撞见了我们在此,难保不会传出去。还是杀了保险。”
施大公子转身进屋道:“你想让他死,何必在现在?在我们眼皮低下?以后有的是机会。”
屋内透不进光,黑暗中却隐约传来一个声音:“施大公子说的是,一个驿丞,何必脏了我们的地。”
花花公子坐在桌边,便扇子舞得呼呼响,好一会才道:“怎么不见赵家的人?”
黑暗里一个酸道:“崔六郎你来的太晚,不知这赵家已经攀附太子了!”
“怎么会?”
“怎么不会?说是因着沈贵妃和南王殿下的事,赵家先我们一步来了京。听闻得太子接见了之后,对我们这位如玉公子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恨不得拉着他抵足而眠。这些日子,不管是跑马踏青,还是宫禁出入皆带着他。”
“你猜怎么着?昨日竟直接封他赵出妄做了少詹事!少詹事是什么?那可是太子贴身的走狗。”
“你不见他方与那太子亲近,施家的就有人进刑部了?”
花花公子崔六郎皱了眉头,张了张开叹气道:“只怕这是太子的离间之计,我们几大世家一向同气连枝,又以赵家为首,他这是想要让咱们离心。”
方进屋子的施家大公子沉声道:“便是明知这是离间之计又如何?这是明谋,就是让我们知道,难道我们还敢赌那赵家未曾投靠?”
几人默了声音。
事关各家荣衰,无人敢赌。
“如今赵家是架在了上面,不管有没有投靠太子,他也没得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