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儿抓住哥哥的衣袖哭道:“哥哥,我肚子疼。”
他那时束手无措,只能一个劲地将弟弟抱在怀里。
感受着圆儿软乎乎的身体慢慢冰冷,而他鲜活的生命在手中慢慢流逝。
想到此,李辰舟浑身剧烈颤抖,双目血红,瞧着竟是像要滴出血来。
弟弟的血染湿了他的衣襟和双手,那温热的触感至今还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皇帝一愣,脸色格外难看起来,苍白的胡须微微抖动,他下意识地伸手撑住了一旁的桌案。
“生在皇家的孩子,一切都是他的命。他早夭于世,也是命运不济,你又何必一直惦记着。”
“是啊,他不过两岁,连死都进不了玉谍,谁还记得陛下这位早夭的皇子。可他是因我而死,那块糕点是我一点一点掰碎了喂进了他的嘴里!”
“那些人本来是想害我,却被我拿来亲手害死了弟弟,本来该死的我却活下来了。这是为什么!他才两岁!“李辰舟质问道。
这些年,他想也不敢想起,试图忘记。
想到此,李辰舟异常激动,虚弱的身体在如此激荡下连连咳嗽。
好半晌,他咳嗽方歇,嗓音低低地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这便是你所说的皇权,它已经染了我弟弟的鲜血,染了很多人的血。“
”若是我回去,不知还有多少人会因我而死。就连山沽,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想必也被你们烧成灰烬了吧。“
他一直难以说出口的话,此刻到底不能再忍。
“对不起,让您失望了,我要永远地离开了,离开那个阴暗血腥的牢笼。”
什么!皇帝乍然听闻,瞬间如老了十岁一般,整个人都佝偻下来。
“你要离开?怎么离开?”
李辰舟掀了掀嘴角道:“听闻去年你便向天下公布了我的死讯。”
“那是为了麻痹对方。。”
“我知道,”李辰舟打断他道,“不过既然公布了,那也别改了,便一直这样下去吧。我再不是什么皇子,也不是什么辰王,从今以后,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
他原本就想要这样的结果,虽然方式与自己设想的不同,但结果都是一样的就成。
“你要做什么去!”皇帝瘫坐在椅子上,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他决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知道自己再劝不回,他却心下不甘,还想去做最后的挣扎。
“我自有我的去处。”
说着李辰舟见眼前的父亲一副沧桑微弱的模样,与记忆里那个年富力强的帝王大相径庭。
不由又道:“我喜欢上一个姑娘,可我不想带那姑娘去那道宫墙里过木偶泥塑,勾心斗角的生活。我想要和她一起,过最平凡普通的日子。”
“你说的姑娘,便是秦家那个?”
李辰舟豁地抬起头,目中满是戒备。
皇帝道:“你不必如此看我,我也有过年轻的时候。你在那里流连这么久,不是看上人姑娘了还能是什么。你放心,我什么都没有做。”
说着他又扯开嘴角痴痴笑道:“不过你实在是异想天开。你以为当你放弃了这些东西,就能获得幸福了吗?没了权利,在这世间不过是任人鱼肉,如何能获得幸福。”
“况且若是你一无所有,那个姑娘又怎会愿意跟着你?”
“她不是那样的人!”李辰舟道,“她是我见过最努力最勇敢的姑娘。”
皇帝摇头道:“再怎么样优秀的姑娘,都逃不开权利的追逐。”
他一生见过多少女子,哪个不是讨好他恭谨他,为的不过是从他的权利里寻到一丝好处。
李辰舟冷笑道:“在你眼里,大概我娘也是这般贪慕虚荣的女子吧!”
皇帝突然愣住了,被儿子如此嘲讽,他竟没有暴怒。
“你娘,已经离宫了。”
李辰舟不说话,这是他早就知道的结局。
自圆儿死后,他们两人原本就强扭的婚姻也便算是走到了尽头。
只盼娘离宫之后,齐庄语能带着她,过上真正幸福快乐的日子。
这大概便是这两个男人之间的交易。
呵,为了权利,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可以拱手让人。
李辰舟感到异常困倦,倚靠在床边,那模样分明就是在赶人了。
皇帝见此,站起身来,方才老态龙钟的模样全然不见,又恢复了一个帝王的威严:“若你执意如此,朕便与你打一个赌。”
“什么赌?”
“你既要做个普通百姓,朕便成全你。”
“只是,朕在宫里,等你回来。”
清虚观建在山峦之巅。
李辰舟一步一歇,从晨间走到天黑了下来,方才走到山脚。
只是脚刚落在最后一节台阶上时,腿肚子忍不住地打摆。
他握紧手中的树枝,苦笑一声,若在平日里,这样的高山,凭他的武功不过一两个时辰便可下山。
不想如今身体孱弱至此。
周边草虫吱吱,天上无月,满天星星微光照耀。
山脚下夏日晚风格外的清爽宜人。
李辰舟站在黑夜之中,没一会又笑了出来。
从此不远处,水路走淮河,转道白河,不过半月有余便可直达鹿笛村了。
从此以后,山长水阔。
他,只是李辰舟,再无旁的身份。
。
小月总是背着姐姐偷偷摸摸在家帮人剥豆子剥核桃。
秦小良几次回家都见她头晕眼花,手指上鲜血淋漓。
她气地骂了几回都不管用,只好去找了学堂里的其他家属。
齐先生一直未归,不过学院倒是现成的,十余名学生家属联合出资聘请了一位新的老师。
到底将小月塞进了学院。
小月原本死活不要去,可对妹妹一向百依百顺的秦小良此次却异常坚定。
她抓着妹妹的肩认真地道:“你以为你整日里剥豆子剥核桃赚到那一点小钱是帮到我们了吗?不,我需要你更多的帮助。“
”我们如今为何这么辛苦地赚钱?那是因为我们没有读过书,处在这世道的最底层。你在此处好好读书,将来进了女堂,说不定能做个女官,我们就再也不用这么辛苦了。这才是真正地帮到我们。”
小月含着泪重重地点头,从此读书都异常用力起来。
送走了小月,又将最近的单子处理了一番。
很快货船约定了七月初一从白河出发。
小月还在学堂里念书,秦三汉自然不能随行。
只是一大早天没亮就开始帮着女儿一起收拾行李。
夏日的清晨,竟有一丝凉意。
父女两人一声不吭,就着烛火四处去寻可能要用的东西。
行李其实是昨日一早就收拾好了的,只是不知为何秦小良一早格外地紧张,愣是将包裹又打开来仔仔细细地都检查了一番。
秦三汉满面担忧,却不敢说出口,他知道女儿决定的事情是决计改不了了。
此刻若再表现出担心,只会徒惹女儿的烦恼。
只是他却瞧见女儿不光将那从不离身的两把刻刀带上了,竟还带了几件短小称手的榔头和斧凿。
原本那些衣物并不重,可加上这些个大铁块,那包袱连个成年男子背起来都吃力。
秦三汉忍不住问道:“你带着这些个铁石头做什么?这么大一团包袱你怎么运?“
秦小良看了看,勉强露出一个笑来:“万一用得着。而且大多时候放在船上,不怕。”
“你这孩子,此次是跟着商船去京师,又不是出门去刻碑,怎么会用得着这些。”
秦小良心中像是针扎一般,扯了扯嘴角,到底没有扯出一个笑来。
父女两人匆忙吃完饭,就急急往白河码头来。
货船一早就停在了此处,只是却还没有人。
夏日的清晨天气格外宜人舒适,太阳还未升起,却已有一丝亮光照过来,照在白河边上。
父女两人蹲在河边草丛里等开船。
夏日蚊虫很多,好在秦三汉出门时便点了一捆艾条,一时烟雾寥寥,可蚊虫实在又舍不得离去,一直围着两人绕圈,嗡嗡作响。
瞧见女儿只是抱膝坐着一动不动,秦三汉伸出手,四处驱赶这恼人的声音。
忍了好几天的话,此刻终于开了口。
“若是实在找不着人,千万别扣死理,咱就不找了啊。”
“若是,我说万一,他有了新的安排,你也不必纠缠,早点回来,知道吗?”
“嗯。”秦小良乖乖地点了点头。
只要她能见到他,知道他还活着,就已经足够了。
若是。。若是他不在了,便亲手为他立一座碑。
陡然冒出的念头又惊到了她,秦小良忙转移了注意道:“爹爹一个人在家要注意休息,那些老单子没空做的我都已经道歉赔钱过了。你可别再接新单子了。还有,别告诉小月。”
“知道了,还有你,若是有事耽误了,记得给家里送信,别舍不得钱。”
“在外面千万要小心注意安全,你一个姑娘家,轻易别离了这船队的人。”
父女两人絮絮叨叨,互相叮嘱了半天。
太阳从东方露出脸来,若一只蛋黄一般蹦出了水面。
白河一时被照的波光粼粼,晃得眼睛都花了。
这初生的太阳已叫两人体会出了夏日的炎热来。
船上有人从窗中伸出头叫道:“哎!那草地里蹲着的是秦家姑娘吗?要发船了,快上来!”
说着那船身已经开始晃动起来。
秦小良忙站起身来,背着硕大的包袱拼命往前跑,生怕赶不上。
直到上了甲板,才来得及回头与爹爹挥手告别。
却见秦三汉站在岸边,正埋着头用衣袖抹着眼泪。
秦小良感到鼻子一酸,忍了几忍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此次行事如此任性,平白地家人跟着担心。
爹爹和小月从未说过她一句,只是默默地支持她,支持她所有的异想天开和随性妄为。
想到此,她放下沉重的包袱,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
那纸显然是被水湿过,而起破破烂烂皱皱巴巴,显然是常被人拿出来翻看。
上面的墨迹晕花了完全辨认不出来。
秦小良还是在一团黑糊糊中认出了那个”辰“字。
自打去年夏天在街道上见到了这份告示,她心中就隐隐地感到害怕。
这个告示中,已经死了一年多的那个人,会不会是他?
她一升起这样的念头,就立马挥去不敢深究,唯恐这事变成了事实。
此事她未与任何人讲,更不敢与爹爹和小月说。
他们为了她的事,已经吃了很多苦。
不管如何,她一定要亲自去获得个真相。
。
船上都是男子,个个光着膀子。
但是船头得了钱行头的嘱托,一路对秦小良照顾有加。
她虽人生第一次走水路,倒也不绝得晕船难熬。
况且这夏日炎炎,湖中凉风阵阵,很是怡人。
秦小良只听说过白河自苍茫山而下,绵延千里不绝。
但却未真正见识过。
此次货船沿着白河行了七八日,这白河水面却愈发宽阔起来。
远处水天一色,密密麻麻地帆船漂浮在水面上,竟是说不出的壮丽瑰美。
她站在船头,一时看得痴了。
“看到了吗?那里就是江陵渡,”赵船头上前来招呼她,指着远处大片的船只道,“江陵渡据说已存在了上千年,乃是三河交界处,很是热闹,许多地方买不到的小玩意,在那都能寻到。”
“三河?是哪三河?”
“三河便是白河,淮河和运河。过了江陵渡,我们就要转道进运河了。运河可直到京师。”
“运河?赵大哥估算着还需几日?”
赵船头道:“进了运河,再走个十几二十日也便到了。”
这么远。
不想他的家离我的家竟有这么远。
李辰舟二人去年离开的时候,也是走的这条路吗?
“我出门的时候,女儿缠着我一定要给她买些不一样的胭脂水粉和玲珑玩意。我们在船上已经漂了七八日,今夜便落落脚,去那江陵渡里过一夜。你一个姑娘家,正好也去逛逛。”
“为何不等回程的时候再去?”
赵船头笑道:“你这姑娘大概是忘了,今日正逢乞巧节啊,不是你们女孩子最喜欢的节日吗?那江陵渡的热闹,可非平日里能比。”
乞巧节,又名七夕,正是年轻男女最爱的节日。
秦小良默默地底低下头,点了点头。她如今形单影只,爱人不在,哪有心过什么七夕,但也不能败了别人的兴。
正好也去为小月和爹爹买些东西。
货船行了一会,便也进入了之前看到的一群船只中,成为密密麻麻的船中一只。
这个江陵渡果然是千年古渡口,那停靠船的码头就有十来个。
来来往往,穿着不同颜色衣裳的人从各条船上下来。
还有许多打扮得漂亮的女孩子相伴而去。
“有许多不是货船,只是单奔着这江陵渡的乞巧节来的。”赵船头道。
说完他去指挥船只靠岸。
这码头虽多,可耐不住今夜前来的船更多。
赵船头在船头上呼和半天,才排上一条队来。
秦小良左右无聊,站在船舷边上等船靠岸。
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乌蓬小船。
此刻已近傍晚,只是夏日天黑的晚,太阳还在半空里照着。
那小船上一角的红灯笼却已经点燃,正自船头晃悠。
船身上设了帷幕,只隐约看到船边似乎坐着人。
此处停靠的大多是画舫游船或者像钱船头这样的大货船。
而乌蓬小船倒是独一份。
因此船身虽小,却在一众船中显得格外惹眼。
更惹眼的是,其他的船只都在拼命地往码头停靠,而那顶乌篷小船却与众人反向而走,要离开码头。
划小船的船夫是个精瘦的老头,被众多船只包围,一个劲地呼喝着周边的船让一让。
巨大的船只移动,河水震动地小船在波浪里颠簸倾斜。
秦小良看到晃动中,那船上的帷幕被轻轻掀开一角,露出一截雪白的衣衫。
衣衫上乌发披散着。
那人似乎靠在玄窗边上在晒头发。
还待再看,赵船头高兴地声音传来:“靠岸了!”
话音刚落,“当”地一声,货船便停靠了下来,秦小良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