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也不能让我们兄弟再自己掏腰包了不是?”
“那哪能呢。。”村长站一旁点头应付着。
旁边那死鱼眼怒道:“废什么话啊!别站在这碍事了,等凑够了钱再来吧。”
秦小良站起身来,摇摇晃晃了好一会才站稳。
不成想今日竟然没办成。
几人灰头土脸地离开了县衙,一时站在山阴县城的街道上,谁也没说话。
好半晌,还是村长皱着眉不住地念叨:“前几年我帮你打听的时候,说的便是三百两啊!那时候我连买地的钱都给你算进去了。”
“唉。”村长摇了摇头,慢腾腾地往前走。
自去年在张家门口闹了一场,村中人三五不时地跑来他家抱怨这秦家。
说他们坏了自家的气运,村长也是被搞得不甚其烦。
好不容易如今他们主动说要转籍了,他乐颠颠地跑来。
不想竟是这样的结果!
等回去,不知那帮人又要怎么闹呢。
那些人也就是慑于那些铁甲骑兵的威慑不敢正儿八经跑秦家门上,只能来闹他。
此次请了村长来帮忙办事,秦三汉一家也不能吝啬,到底在城内寻了一家看着干净整洁的小客店住了下来。
没了良籍,没了路引,他们要如何往圣京去?
小月趴在窗台子上出主意:“我们偷偷跑去吧?或者办成逃难的人或者乞丐?”
秦小良丧着脸,摇了摇头:“我问过了,圣京是皇帝老爷住的地方,来往进出看得特别严,就算我们这样到了圣京,也进不去。”
她感到两人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李辰舟的脸几乎要在记忆里模糊了。
想到此,秦小良啪地一声站起身来,目光灼灼地道:“既然要钱,那就挣吧。总有一天我能将这钱挣回来!”
他也许正等我去找他呢!
就算他变了心,那也要亲眼所见才成。
或者,我只是想要知道,他还活着。
忙过了七月半,日子兜兜转转,很快将近年底,生意到底冷清下来。
往年也是她忙了一整年好不容易休息的时间。
可今年不同,她心头压着一股气,每闲下来一天,就意味着她要晚一天去往京师,就会晚一天找到李辰舟。
怎么才能挣到更多的钱啊!
秦小良瞧见许多在外讨生活的人陆续在回来,灵机一动,跑到白河边上,瞧见果然远处的码头上人来人往,热闹异常。
正是年底,大批的年货正在往各处搬运。
她兴冲冲地跑上前去,找到行头道:“缺人手吗?”
那行头一看是个姑娘,长得也不高,身上这衣裳瞧着宽阔肥大,里面不知是什么瘦小身板。
“怎么?你要介绍人来?”
秦小良挺了挺腰板,笑道:“您瞧我可还成吗?”
“我这里都是苦力活,你可做不来。”
秦小良眼疾手快,一把扛起放在旁边的一袋大米,得意地道:“瞧,轻得很呢!”
那行头没想到这姑娘这么瘦小却居然有把子力气。
如今年关正是货多缺人手的时候,皱了皱眉也便收下了她。
秦小良大喜,蹲下身就扛了袋米跟着众人往外运。
那一袋米有四五十斤,对她来说到底是沉了一些,但为了挣钱,沉一点怕什么。
秦小良初时还能跟着别人走路如飞,可这样来来回回行了几十趟,腿肚子到底打起抖来。
肩膀上的米也越来越重,渐渐压得她抬不起头。
已经进冬,却热得浑身是汗,一张原本就有些冻红的小脸,更是红的彻底。
她趁着间隙,偷偷抹了把汗,却不敢稍作停歇,生怕让行头发现她的虚弱来。
一边走着一边心中给自己鼓气。
她秦小良有的是力气,今日的力气耗光了怕什么?明日又能生出新的来!
不知运了几趟,她火热的身体却突然感到一丝丝冰凉。
“下雪啦!下雪啦!”远处有人声叫起来。
秦小良错愕地抬起头。
漫天白雪纷飞而下,鹅毛一般洁白,天地万物笼罩其中。
静悄悄地毫无声息,今年的第一场雪便来了。
只是这迟来的雪却越下越大,很快白河码头就笼罩在冰天雪地之中。
喧嚣热闹的码头突然也彷佛安静下来。
秦小良放下米袋,伸出手来接了接。
一粒晶莹的雪花落在她满是汗渍的滚烫的手心,瞬间便化了。
这么快新一年的雪便来了,李辰舟还没有出现。
她关于他的一切记忆,都在雪天。
那原本是个如往常一般的寂静雪夜,谁知他却突然闯入,闯进了她的人生。
秦小良站在码头上,细细回想了两人之前的日子。
她震惊地发现,活了十八年,而李辰舟不过在她的生命中出现了短短几个月。
便是这短短几个月,彷佛过尽了一生般。
这几个月里,她知道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因此从未想过要爱他,连他长得什么模样也未仔细去瞧。
而在梳妆湖畔,他携着怒火冲天而来吻了她。
秦小良感到大概是那时候,什么东西变了,她才发现这个男人浑身都散着光,如月一般皎洁,如松柏一般徐徐而行。
他消失不见的这些日子里,秦小良感觉到自己的心似乎都空了,整个人生都暗淡无光起来。
她只要稍稍想到若是以后都是没有他的日子,就感到呼吸都憋闷。
也是他先开口说的喜欢,才引得她痴心妄想。
这痴心妄想一旦开始,便收不回去了。
记忆似乎越发虚无缥缈,一时都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其实一切都不奢望了,只盼他还好好活着。
秦小良站在码头发起呆来,发上落满白雪,如白了发一般。
。
“小良!”钱行头站在篱笆外面,瞧秦小良一双手翻飞如电,啧啧赞叹道:“果然是好手艺。难怪好些日子没见你来了,最近看来生意不错。”
秦小良手下刻刀不停,闻言只是笑道:“这不是快七月了吗?钱大哥,忙完这几天就好,到时候记得给我留个人头啊。”
钱行头也不进院,只是摇头道:“去年你找上我要搬货,我想你个姑娘家忙几天苦一苦也就跑了,实在没想到你居然一搬就是一年!平日里还做这些子石头的苦力活。”
秦小良抹了抹额头的汗,落下最后一笔这才抬头道:“钱大哥今日要寻我是为什么事?是最近很缺人手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抓起一旁的水碗咕嘟咕嘟扬起脖子喝了精光。
六月正是酷暑,她穿着薄衫,从嘴角漏出的水连着汗水就顺着脖颈往衣服里钻。
钱行头这才发现,这秦小良脸庞晒地黝黑,脖颈居然隐隐看出一片雪白。
想到此,他忙低了头,脚在地上踢了踢。
秦小良一双水润润的眼睛看着他,有些不解道:“钱大哥可是遇到什么为难事?”
钱行头忙摆手道:“没有没有,只是听说你这么拼命赚钱,就是为了有一日能去京师那繁华地。”
秦小良手下的刀不过顿了一瞬便又用力起来,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何一定要去那里?”
钱行头看着面前的秦小良。这个小姑娘比一年前长高了许多,只是长时间辛勤的劳作,使得她皮肤黝黑,双手粗糙,全不像一般人家的姑娘轻盈一握。
平日里也不顾着打扮,穿着破旧整洁的衣裳,连头发都是随意扎着,只是那张脸愈发透出健康的红晕,原本便水莹莹的双眸愈发的迷人。
见秦小良埋着头干活并不回答,钱行长不死心地问道:“你还缺多少?”
“也不多,一百七八十两吧。”
他倒抽一口冷气,这么多钱你要赚到什么时候去。
“总会赚出来的,”秦小良声音低了下去,只要她一直干活一直挣钱,这些钱总有一天会挣出来的。
只是不知到了那一天他是否还记得我?
没事,只要我还记得他,就够了。
秦小良甩了甩脑袋,刻下最后一笔,用一旁的抹布扫走面上的石屑,这才抬头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呀?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钱行头这才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有一个兄弟,是跑船的,最近接了一单圣京的生意,过些日子就要往圣京去发货,我跑。。”
秦小良感到自己的心开始慢慢地剧烈跳动起来,随着他的每一句言语,心跳越来越快。
“我问了他,若是做他船上的船工,能一并带去京师,他在那边认识人,到时候靠岸,上岸去逛一逛也是可以的。”
秦小良捂住胸口,阻止一颗心要跳出来一般,耳朵里已经全都是轰鸣。
钱行长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她已经全听不见了。
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呐喊:我可以去圣京了!我能去找他了!
钱行头还在嘱咐,却突然发现对面的秦小良不知何时豆大的眼泪已经涌了出来。
炎炎夏日,蝉鸣不止,只是这院落却似挂起一阵风来。
这风在她周边围绕不去,掀起一地的石屑,惹得她迷了眼睛。
他慌张地想要帮忙去擦,却到底没敢抬起手。
秦小良一把擦干眼泪,从巨大的惊喜里回过神来,紧紧抓住钱行头的手,嘴唇蠕动了半晌,却到底只有几个字。
“谢谢你!”
。
一只小翠鸟飞累了,落在窗台上。
它小豆子一般的眼睛立马发现这窗台上落了些草种。
忙自低头啄食。
这草种不知是什么植物,竟是它此生尝到的最美的味道。
只是窗台上却再没有了,小翠鸟砸巴着嘴巴,有些意犹未尽。
它眨巴着黑豆一般的眼睛,一眼看到在不远处的桌案上,有满满一碗的草种。
它想要飞扑上前,可到底忌惮那桌案旁的床上躺着的人。
小翠鸟在窗台上念念不舍,留恋不去,呆了许久发现那床上的人竟未曾动过分毫。
那草种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小翠鸟大着胆子,一蹦一蹦地轻轻跳上前去。
埋头啄食起来。
阳光自窗台撒入,照在小翠鸟碧绿的的羽毛之上,竟将那翠绿的羽毛折射出一道耀眼的彩色光芒。
彩色光芒流转之下,恰巧照在了床上那一动不动的人的眼睛之上。
那人紧闭的眉眼微微皱了皱,鸦羽般的睫毛微微抖动,似被这光刺得有些不舒服。
一旁苍白修长得手指微微动了动,想要抬手遮住这恼人的光,可动了半晌,也只是手指头轻颤。
小翠鸟敏锐地发现了床上人动静,抬头一看,床上那人一张惨白的脸上,眼睛正自转动,彷佛下一瞬就要睁开来,小翠鸟吓得一哆嗦,扑闪着翅膀竟将那装着草种的碗摔碎了。
“哗啦!”
一声脆响,那白瓷碗瞬间四分五裂。
床上的人终于从重重捆缚挣扎的梦魇里翻身坐起!
随着一声剧烈的喘息,他缓缓张开眼睛,看见一只比拳头还要小的小翠鸟正落荒而逃,飞出了窗外。
而窗外,长空万里,碧蓝如洗。隐约可见重峦叠嶂,层层叠叠。
终于他的目光随着消失在远处的翠鸟,终于转了回来。
屋内很小,摆设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几,桌案和几上,摆着一些草药一般的东西。
窗台边上,有一白瓶,里面插着一杆碧绿的青竹。
我是谁?这是在哪?
他艰难地想要翻身下地,却腿一软,差点摔倒。
还好抓住了一旁的桌角,这才没有摔下去。
他感到自己的双腿绵软无力,心内空洞洞的,好像身体内有什么东西消失了。轻飘飘地落不到实处。
但他还是扶着桌子慢慢地挪到了窗边。
勾着头一看,不由被眼前之景所迷。
小窗外便是悬崖峭壁,远处山谷清幽深邃。清绿嫣红的山花在山谷间灿然而放。
柔和的风正自窗户徐徐地吹来,凉爽而清新。
他抬起脸,感受到久违的风拂在脸上的触觉,鼻端似乎隐隐有些山野之气。
此时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他循声转过头去。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正推门而入,习惯性就往床走去。
谁知一眼发现床上空空荡荡,急得直转头,不想看到那人穿着单薄的纱衣站在窗口。衣摆被风吹起,直欲登仙羽化而去一般。
“天!”他震惊地睁大眼睛,嘴巴大张。
“你是谁?“窗边的男人沙哑着嗓子问道。
哪知那小道士却突地转身,跌跌撞撞地跑走了,他震惊的大叫声传进屋内:”师傅师傅,他醒了!辰王殿下醒了!“
辰王殿下?
窗边的男子皱了皱眉头,晃了晃迷蒙的脑袋。抬手却看到右手上一道黑红的牙齿痕迹宛然在侧。
这是什么?
好半天犹如一道闪电劈下。
那男子这才想起,自己是李辰舟。
李辰舟再次看向窗外,山峦翠绿,山风凉爽种有一丝热气。
那山谷之中,幽兰正自开放。
瞧着该是六七月。
夏天了!他与秦小良约定最晚四月便回,如今瞧着已快四个月了,他要赶紧走了。
不知她等着急了没?
想到此,李辰舟忙自窗边回来,可无力的双腿却连迈开一步都难,他下意识地用起力气,却发现腹内空空,再没有半点力。
第85章 江陵渡口
◎似是故人归◎
李辰舟一愣, 便跌倒在地。
门又开了,这时候进来了两个人。
当先一人须发皆白,一身道士打扮, 如画中的张真人一般仙风道骨。
身旁几人见他摔在地上,忙上前来扶。
李辰舟浑身无力, 纵使不愿, 到底架在来人身上坐在了床边。
”师傅。“他开口道。
那老道士不由扯着胡须,摇头晃脑地感叹道:”你居然还没死!“
一旁的小道士早习惯了他的说话风格, 摸着脑袋嘿嘿笑道:”师傅, 看来还是我照顾的好!您还说他大概再也不会醒了呢!“
老道士瞪了小道士一眼,干咳一声方道:”胡说, 有我云峰道人在, 阎王爷都不敢踏进我们这清虚观半步!“
”师傅,我们这里什么时候改名叫清虚观了?“小道士疑惑道。
云峰道人一愣, 他确实给忘了, 遂强词夺理道:”我说叫清虚观就叫清虚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