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腮胡子将腿搁在面前的桌板上,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她,听她说话,却裂开嘴,露出了一口黄牙:“怎么是个姑娘家,瞧这浑身湿的可怜见的。”
秦小良被他看的心中更觉慎得慌,连连点头赔不是:“官爷赎罪,我爹今日不舒服起不来床,这才派了我来。”
那络腮胡子将烟杆子隔靴子上敲了敲道:“嗯,是哪家的?”
秦小良一眼在他面前的账簿子上看到她爹的名字,忙伸手去指:“便是这个。”
“哦,秦,三汉,那糟老头不想竟有你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儿。”
秦小良忙要去掏钱,哪知那络腮胡子一把伸出手来按住了她的手,舔着脸道:“瞧瞧这手,哪像个姑娘的手,想必平日里干活干得苦。”
秦小良用力抽了手就准备跑。
却被他一把拽住:“不急不急,这大雨天的,多无聊,你也好不容易冒雨跑来一趟,陪哥哥在此聊会天。”
“不了不了,我家里爹爹还要照顾。”
秦小良再怎么也知道这个官差是起了歹心,心中害怕,跳如擂鼓,此处毫无人迹,若他真起了歹心自己连个求救的人都没有。
她哆哆嗦嗦地忙放下钱就要跑。
哪知那络腮胡子瞧着四周无人,胆子更大,一步跨上前来拦住她的去路,脸上是再也不加掩饰的欲望:“你跑什么?哥哥让你走了吗?”
秦小良吓得话也不敢接,一边四处看有没有人来,一边吓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不想那络腮胡子变本加厉,将那喷臭的口凑了过来,赢荡连连:“瞧你老大不小的了,居然还未嫁人。不若跟着哥哥,让你吃香喝辣的。”
“想必你老大不小的,也是想男人想的紧吧?哥哥今日便让你尝尝这男人的滋味,保管叫你满意。”
他一边口中污言秽语,一边就将自己粗壮的身体往姑娘身上贴去,就准备动手动脚。
“啊!!”秦小良心内一阵恶心,再忍不住,狠力推了他一把。
那络腮胡子怎么也不想到面前这个瘦弱无辜的姑娘,居然力气这么大,一个不妨竟叫她推倒在地。
“呀哟,小丫头力气蛮大的,哥哥就喜欢这样的。”他落在雨水地里,也不顾衣裳都湿了,只管口中叫着。
“我已许了人家了,请你自重,此处离村子不远,我若是叫起来立时就有人能听到。”
秦小良说完,也顾不得拿伞,拔腿就跑,雨越下越大,立时将她本还干净的头顶也浇了个彻底。
哪知那官差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被雨淋湿,就来追她。
秦小良心下慌乱,腿下不停,不想那官差身强体壮,她到底跑不过,竟叫他一把抓住了衣领。
“啊。。放手。”
雨水哗哗地将两人都淋湿了。
络腮胡子咬牙道:“性子倒是烈,今日四下无人,如此良辰美景,岂可浪费。。哥哥我已经迫不及待尝尝了。”
说着就要将秦小良抓回到巨伞下面办事。
秦小良拼命挣扎,拳打脚踢,可哪里是那络腮胡子的对手。
就在绝望之际,突然旁边雨里传来几个人声。
她豁地看去,果然看到几个中年人正撑着伞往此处来。
也是来交银钱的。
秦小良忍不住激动地眼泪就落了下来。
那络腮胡子瞧见人来,在她耳边咬牙低语道:“今日算你运气好,记得在家等着我。”
说着就松开了她。
秦小良一招获救,就埋头要跑。
一个中年男子跟在后面追她:“哎哎,你的伞。”
秦小良才停下来,从那男人手里接过伞来。
可她本就全身都湿了,撑不撑伞又有什么关系。
秦小良都不知道自己一路是怎么走回去的。
她一路走一路忍不住哭,方才的惊吓如影子一般追随着她挥散不去,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可怖的事。
想到方才他临走时说的话,他说让她在家里等着他!
而他自然很清楚她的家在哪里。
秦小良心中愈发害怕,在深秋天里愈发地发起抖来,牙齿抖得咯咯作响。
李辰舟,你到哪里了,我怕。
。
从鹿笛村,白河转运河,一路向南走,便可到江南。
李辰舟从小船上下来的时候,江南也在下着蒙蒙细雨。
这雨细柔,落在身上也是软软的。笼着各处烟雾缭绕,河岸边青砖白瓦的房屋静立在烟雨之中。
下着雨,却到处都是人。
这些人撑着各色的伞走在河边桥上,端的是美如画卷。
李辰舟撑着把素白的小伞,从青石板的小桥上走过。
眉目清冷如霜,看也未看周边一眼。
只是这风姿却惹得路上的人频频侧目。
他沿着青石小桥一路往南,在街巷间穿梭来回,途径许多漂亮房屋和客店,却未有片刻停留。
直到天色将晚,才在一座江南院落门口停了下来。
门口的小河里躺着一顶小船在轻轻晃荡。
那院落是典型的江南园林的构造,院墙上爬满了绿藤,而庭院两边两棵大枣树,树上的枣子已经熟了,个个透亮。茂密的枝叶在烟雨里细细地摇摆。
李辰舟轻轻嗅了嗅,空气里传来甜丝丝的味道。
果然在不远处有个点心店,此刻已近傍晚,那点心店并没有什么客人。
李辰舟瞧见院落的小木门紧紧闭着。
他走上前去,一手撑伞,一手叩响了门上的小铜环。
“叮叮叮。”
随着几声响,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个少年的脑袋。
天色要黑不黑,眼前一片迷蒙细雨。
那少年乍开了门见到他一愣:“少爷?”
李辰舟握住伞柄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用力。
那少年方出了口又觉得不对,仔细打量了他才又目露震惊道:“你不是少爷,你是谁?”
李辰舟冷着脸道:“带我去见你们家少爷。”
那少年一慌,啪地要关门,却发现门关不上,低头一看才发现面前的人一只脚已经踏了进来。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带我,见你家少爷。”李辰舟重复道。
“他他他不在家。你不要擅闯私宅。”
“他不在家,我等着他。”
少年却还在用力要关门,突然身后传来一个温婉女声:“阿全,放他进来。”
阿全一愣,松了手。
眼睁睁看着面前这个神似少爷的人跨进了院子。
“哥哥。”那女声叫道。
李辰舟举着伞,透过落水的伞沿,在昏黑的光线之下,看到站在滴水的屋檐下的姑娘,正是他的妹妹,离珠公主。
离珠瞧见他,小鹿一般湿润的眼睛眨了眨笑道:“哥哥,不成想你这么快就来了。”
“离珠。”李辰舟奔波了许多日,许久未曾开口说话,此刻声音暗哑低沉,破碎在绵绵秋雨之中。
原本还有许多猜测,可到了这里之后,发现许多猜想都成了真。
“他呢?带我去见他。”
离珠面上的笑容淡了淡,伸出手来接住屋檐的水,半晌才道:“他不想见你。”
李辰舟握住伞柄的手微微颤抖,垂在身侧的手更是掌心一片湿润。
“求你,带我去见他。”
离珠瞧见他双目血红,竟有晶莹的泪滴在其中闪烁。
她低下头小声道:“我再去问问。”
说着便跑走了。
李辰舟瞧见她粉青的百褶裙摆消失在月洞门处,连伞也未打。
他撑着伞站在院中,一动不动。
绵绵小雨落在伞面上,连声响也没有了。
周围的任何声响都没有了。
李辰舟想起自己小时候,还在宫中的时光。
他是皇后的第一个孩子,还是大新的嫡长子,有人对他的出生充满期待,有人却恨得咬牙切齿。
他虽然上头还有几个姐姐和两个哥哥,可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玩。他们看着他,一直都是戒备和怨恨的眼神。
他曾经跑到母亲的宫中哭诉:“娘,我好孤独。”
当然母亲只是默默地坐着,什么也没有说,连看都未看他一眼。
这种孤独直到后来他自己有了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便消失了。
妹妹和弟弟最喜欢的就是跟在哥哥后头,整日里总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他体会到了被需要和被爱着的感觉。
只是后来。
他亲手将那芙蓉糕一点一点掰开,送进了弟弟的嘴里,对着弟弟一直说“哥哥我肚子疼”却无能为力。
他还一点一点掰开妹妹紧紧巴住他腿的手指,也不顾她在后面哭喊“哥哥不要走”,决绝地走得头也不回。
这个院中种了几颗芭蕉树,在黑暗中摇曳,雨点下簌簌作响。
李辰舟撑着伞,站在黑暗里。
离珠跑走之后就没再回来。
这个院子里安静地落针可闻,彷佛并没有人在住,四周黑漆漆的。
他孤身一人站着,彷佛要站到地老天荒去。
“哎,你怎么还在这里?”不知过了多久,傍晚开门的少年提着灯笼照过来。
灯笼的昏黄色的光照在李辰舟的脸上,亮起一片晶莹的光。
那少年惊呼道:“哎,你怎么哭了?”
李辰舟伸出冰冷的指尖,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那阿全的少年疑惑地看了看他,心中愈发惊疑。
这人和少爷长得也太像了。
下了一夜的细雨,第二日也没有放晴。
李辰舟捂住胸口,低低咳嗽了几声,身型略微晃了晃。
淡薄的晨光和着细雨洒进了院子,消失了一夜的离珠出现在屋檐下。
她面色有些发白,眼睛愈发显得又大又黑,人却瞧着愈发清秀灵动。
“他还是不想见你。”
李辰舟咳嗽了几声,面色苍白,哑着声音道:“那让我见见山沽。”
离珠点了点头道:“哥哥跟我来。”
离珠今日穿着一身粉红色衣裙,发上只是简单簪着几朵珠花,脚下不停,带着李辰舟穿过几道月洞门,又途径几处院落,才在一片假山旁停下了脚步。
“他在这里。”
李辰舟扔了伞,迈进假山里。
假山里黑漆漆地,什么也没有。
他皱着眉头四处望了望,便寻到了一处不同之处。
伸出手来轻按,不远处的一片假山如一扇门一般打开了。
李辰舟不需点火,也能将黑暗的洞内看得清清楚楚。
那屋内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面容白的透明,黑色的头发披散,落在床沿边上。
他眼睛紧闭,一动不动,正是山沽。
李辰舟一步走上前去,抓住了他的脉搏,细细听来,发现山沽呼吸均匀,除了久不见日光满面苍白,口唇干裂之外,似乎没瞧出什么不妥。
他放下山沽的手,茫然的看了看周围。
此处摆设,与苍茫山中的石屋实在太过相似。
相似得李辰舟彷佛觉得又回到了梳妆湖畔的石屋里。
床上躺着的也不是山沽,而是老年赵时砚。
唯一缺的便是床边没有陶罐。
李辰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道:“果然是你们。”
离珠摆了摆袖子走上前去道:“哥哥不需担心,山沽大人只是睡着了,我不会怎么他的。”
“他是很喜欢热闹的人,若是知道自己昏睡了一年多,想必会很生气。”
李辰舟没想到,自己因伤昏迷了一年多,山沽居然也和自己一般。
平日里飞扬的人如今一动不动地躺着,让他心内生出许多无措来。
“你们为何要对他下手?”
“哥哥,我也并不想如此,只是他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我怕他向你告密,这才出此下策。若我真想杀他,也不用留到如今了。”
杀?李辰舟一愣,记忆里那个软糯胆小的妹妹,如今说起杀来,竟是自然无比,彷佛吃饭喝水一般自然。
“他,发现了什么秘密?”
“哥哥,凭你的聪明,不是都知道了吗?”
李辰舟并不知道。
只是山沽迟迟未归,让他不得不思索到底发生了何事。
山沽是他安排带着离珠公主半路潜逃,以他做事的风格,受此托付,必是对离珠公主寸步不离。
而且若他遭人暗算,又怎会如此悄无声息。
那么极可能暗算他的人,是让他毫无戒心的人。
就像那藏在父皇身边十几年的刺客,忠心耿耿十几年,一遭突然反目。
如此一想,虽然他不愿意,但也自然第一个想到了离珠。
那回到事情的开头,为何他会让山沽带着离珠公主离开?
因为离珠无缘无故地缠在山沽的身后,因为益阳王在临行前,突然向陛下求婚要求娶离珠公主。
这一切不过都在促成一件事,就是让山沽带着她走。
只是为何他们千万百计要让山沽离开?
想到自己遭到暗算,原来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舞阳一边出面,乘机坏了自己最擅长的武器袖箭,一面由离珠出面,骗走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帮手。
或者更早,在那个黑衣人动手废光了他的武功之前,他发现自己的袖箭被人毁了,而且是在自己毫无所觉的时候。
这世界上,他曾亲口和别人说过,如何能破解他的袖箭。
那时候那个人还是个小丫头,摸着他的袖箭满脸崇拜:“哥哥,这箭太厉害了,可千万别被人知道要怎么毁了它。”
所以,自己的妹妹与舞阳掺合到了一起。
或许还在更早的时候,他初初回宫见到了妹妹。
妹妹对他只是屈膝行礼,并没有扑上前来,她因为婚约找来的时候,李辰舟在她身上闻到了淡淡的玫瑰香味。
这个香味是舞阳一贯使用的味道。
离珠走上前来,静静地坐在一旁,忍不住道:“哥哥,我很好奇,你再聪明,可天下这么大,你又怎么能知道我们在这里?”
李辰舟脸色有些惨白,看着面前这个似乎陌生又常在他梦中辗转的小姑娘。半晌才开了口:“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如果你要带着他躲起来,你们会去何处。”
“只是我想起来,很久以前,我给你们讲过一个故事。”
他常带着弟弟妹妹一起看书,也给他们讲故事。
他们小时候最喜欢听的故事便是他编的一个少侠闯荡江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