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我生来便是天潢贵胄,中宫嫡子,天下人都该对我忠心。何况做了我的奴婢,只要生出背叛之心,便是死。莫说给他一个痛快,我恨不得直接抽筋剥皮,悬尸白日。”
这样狠辣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自他嘴中说出来,却如此云淡风轻。
秦小良讷讷地道:“那我呢?我也背叛了你,你为何没杀我?”
李辰舟一动不动,双目微眯。“我们到底相爱一场,总要留点情面。你便好好在这东宫为奴为婢,赎清你的罪过。”
她没想到李辰舟今日如此淡定地说出此话,说出他们曾经相爱一场。
这是不是说明,他真的放下了,再也不爱她了。
秦小良双腿微抖。
她想到昨夜里对灯浅笑的少年,他也许真的做了什么错事,可是他自小入宫为奴,步步身不由己。
便是真的十恶不赦,也不过是逼不得已。
“我如今也不求你放过他,只求你能给他一个痛快。”
“求我?”李辰舟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双手轻轻放着。
旁边桌案旁似乎燃着一炉香烟,飘飘渺渺,在光线下如云似雾。
“你凭什么求我?今日孤破列见你,已是你的荣幸。”
秦小良抖着僵直地腿,咬牙用力一弯便跪了下来,僵硬的膝盖砸在坚硬的金砖上,发出可怕的“啪”地一声,彷佛骨碎,令人牙酸。
“太子殿下,求您了,您发发善心,给他一个痛快吧。”
瞧见她跪了下来,李辰舟下意识想要起身,却突然反应过来,方欲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
李辰舟心中怒意大盛,一把扫过桌案上的香炉,金制香炉打在墙上变了形,里头的香灰撒了一地。
他一张略显苍白的脸血气上涌,咬牙道:“你的腿是不想要了?!”
门口听到动静的守卫立马进来,他血红着眼睛吼道:“滚出去!”
低头见她倔强的脖颈低着,面上泪痕清晰可见。
李辰舟抬起一直搭在身前的手,对着窗户外面轻轻挥了挥。
殿前正在执杖刑的侍卫立刻住了手。
一人抽出宝剑上前来,寒光起,不过一剑便将地上半生不死的小太监抹了脖子。
血水溅起。
秦小良透过窗子,窗外血腥的一幕尽收眼底。
看见小太监挺了挺身子便断了气,她原本挺直的腰背,到底落了下来。
李辰舟微闭起眼睛,周身冰冷。
这个小太监这样就死,真是便宜他了。
他昨夜受命带秦小良去浣衣所,刻意接近讨好探听消息,转头就要将消息就要递出东宫之外。
好在谢传英带着人发现及时,才未能得逞。
他是就是要她淹没在一众宫女之中,无人注意。
若是消息递出,秦小良被人发现,只怕她日后再无安生日子可过。
今日一早他唤出所有宫人观刑,不过是以儆效尤,一劳永逸。
让他们再不敢生出吃里扒外之想。
不过刑已经施了,谅这些人短期也不敢生出二心。
只是如今,看着面前秦小良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满脸茫然。
他心中怒意消褪,却变得格外寒凉。
他李辰舟自小到大,从不与受人胁迫,便是在西莽皇宫,步步危险,也自我行我素,桀骜不驯。
可这个世上,这个人总是能让自己妥协。
为了她,他可以放弃一切权利,自尊。
可她却只会为了旁人,放弃自己。
想到此,李辰舟愈发感到心中寒凉,再不欲与她多言,只是摆了摆手道:“如今你也如愿了,退下吧。”
秦小良拼命忍了忍就快要掉出来的眼泪,小声地哀求道:“你能不能,能不能放我出去,你身边使唤的奴婢成百上千,又不缺我一个。”
而且这些宫女各个貌美,姿态万千,你想要什么女人,随便招一招手,便也有了。
就像昨夜一般,谁不想成为太子殿下的女人?
李辰舟忍不住嘴角微扯,快要笑出声来。
“秦氏,你还真是得寸进尺啊!方才我已如你所愿,给了那奴婢一个痛快。此刻居然还想我放你出去?放你出去然后你远走高飞,像过去的五年一样消失无踪,自去快活?”
“我说过,我是瑕疵必报,心狠手辣之人。你加在我身上的痛苦,我必会讨回来。”
秦小良抬头定定地看着他道:“我刺了你一刀,你便十刀刺回来,我将你送上囚车,你也可以将我送去断头台,我对你做的所有事,你皆可以十倍百倍的讨回来,我绝无半句怨言。”
“只是。。只是。。”她忍不住又低下头去,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不想做这东宫的奴婢。”
我不想在这东宫,成为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奴仆。
成为这千万人之中,仰你鼻息,看你脸色而活的其中一人。
我也不想,在这冰冷的宫墙之内,整日里活在担惊受怕之中,不知哪天某个自己认识的人又将死于乱棍之下。
李辰舟,我虽然爱你,愿意毫不犹豫地为你去死,却不能为了你如此卑微地苟活着。
李辰舟盯着地上的女子看了许久,放在袖子里的双手攥紧,微微抖着。
他自然明白她的想法。
就像当年他一闷头逃离了这道宫墙。
只是如今。。
李辰舟感到腹部一阵绞痛,忍不住微缩了身子。
半晌抬头露出毫不到眼底的笑意:“原来你不愿,那可太好了!你该不会以为昨日我带你回来是带你来享福的?在这里好好呆着,有空不如多给自己祈祈福,多多忏悔。兴许有一天孤心情好了决定放了你。”
门外突然传来苏玉墨的声音:“回禀殿下,中书令蔡大人,侍书王大人,尚书令杨大人,并钦天监监正,礼部工部两位尚书,大理寺赵大人等几人,奉太子殿下令觐见,已经到明德殿候驾了。”
昨夜他发下旨令,命三省六部大半要员卯时初时三刻来见。
此刻天已破晓,又是新的一天。
李辰舟站起身来,跨步而去。
在途径秦小良身旁时微微停顿了下来。
“不想为奴为婢,便自个去想办法。”
“让孤看看你的本事。”
秦小良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座椅,呆了半晌,才爬起身准备离开。
却见苏玉墨带着人走了进来。
“秦氏,奉太子殿下令,传你回浣衣坊去,好好敷药,莫要瘸了残了,一辈子死在这里。”
说着将一罐子药扔了过来。
白瓷药瓶滴滴转了几圈,落进了秦小良的手里。
透着玉瓶,里面的香气隐隐有些熟悉。
。
天方亮起,迎着破晓时分,皇宫宫门在一声声打梆声声中一道道开了。
今日休沐。
可宫门口的金水桥外,却早就停满了一溜的轿子和马车。
只是车马里的人皆不露头,也不像平日里互相寒暄问暖。
宋王殿下一骑当先,早就带了人等在宫门外,不过宫门方开便急吼吼地入了宫。
皇帝早已经起身,此刻正在用早膳。
听闻宋王求见,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宋王红着脸方进殿来,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埋头哭道:“陛下,您要为儿臣做主!”
皇帝喝了口粥,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却止不住的笑意。
一反常态地招呼儿子来一起喝口。
宋王接了碗,自顾哭诉道:“陛下,儿臣府中好不容易有个知心可意的女使,一直跟在儿臣身边,可那东宫实在欺人太甚,昨夜竟带着人明抢,将儿臣的女使给抢走了!”
太子殿下招人侍寝的消息,不过一个时辰便传遍了皇宫内外。
而且听闻这女子乃是苏公公带人亲自去宋王府抢来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如此惊天八卦一时传得沸沸扬扬,众人皆道这女使大概是妲己转世,竟让一向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给瞧上了。
而且这才惊觉太子殿下不只是断袖!自打山沽大人失踪以来,殿下莫说是女人,便是男人也没见再靠近。
此刻居然主动去抢女人了!
更不仅如此,听闻詹事府连夜将从不设宫女的东宫一口气配满了二百三十多名宫女。
这真是千年的铁树开了窍,东宫终于准备娶妃纳妾了!
原本各高门府衙早死了送女入东宫的心思,此刻消息传来,各家中有适龄女子的人家无不蠢蠢欲动。
太子殿下近年来地位愈发稳固,朝堂决策之事大半出于其之手。
这太子妃也必是未来中宫皇后,便是侧妃姬妾那也极可能未来主各宫嫔妃。
天放破晓,不光宋王急着进宫,各府在宫中能找上关系的全都扎堆进了来。
不过唯一令众人感到大惑不解的是,昨日皇陵案终审,太子殿下乃是主审。
折腾了一个多月,牵连了几十名大员,众人原以为身为主审的太子殿下必会焦头烂额,无暇他顾。
哪知当夜便专心于女色了!
这说明什么?
一则说明太子殿下对此事实在太过焦灼,不惜借女子发泄心中压抑与不满,
再者或者说明殿下对此案已是成竹在胸,势在必得,完全不需多费心思。
不管是哪种可能,此次皇陵案,太子殿下是不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抓几个小罗罗以儆效尤了。
皇帝听闻宋王的哭诉,皱了眉头道:“此事当真?你的女使当真如此合人心意,听闻长得还是个少见的尤物?”
宋王讷讷地道:“陛下严重了,不过确有几分姿色。”
皇帝转头看一旁的沈一奴。
沈一奴忙躬身上前,讨好地笑道:“陛下猜的不错,宋王那女使实在是少见的貌美,说句僭越的话,连奴婢这样的见着,都难免心动。”
皇帝听闻竟是罕见地大笑起来。
转头看看儿子,面露赞赏:“老四不想你成日在玄铁骑中厮混,胸无点墨膀大腰圆的,这看女人的眼光倒是不错。”
宋王面色一时胀得通红,不知陛下这是在骂他还是在夸他?
皇帝却喃喃道:“看来他平日里并非不近女色,乃是因为没遇着长得称心的,他的眼光也太挑了些,哪可能每个女子都长得那般。”
瞧着陛下心情好,沈一奴又卖乖道:“奴婢昨夜一刻眼都不敢眨,精挑细选的二百多名宫女一早已经送进东宫了。”
宋王不知两人在叽叽咕咕说些什么,不由放下碗来道:“陛下,能可得为儿子做主啊!”
皇帝点了点头道:“你府中长得这般姿色的还有多少?”
宋王张了嘴方要说没有了,不想陛下接着道:“不若都给太子送去,你已经妻妾好几个,儿女都生五个了,还要这些女子干什么。”
宋王一时无语,又恨恨道:“东宫若是想要大可来问儿臣,岂能派个奴才上门来抢?”
哪知皇帝听闻,突然沉了面色,手中的筷子啪地一声落了下来。
“东宫也是你叫的?他是皇太子,是君,你提到之时不面东作揖磕首也就罢了,竟连声太子殿下也不叫?哪里学来的规矩?”
宋王满面通红,一时语塞。
皇帝却没空理他,只是对沈一奴吩咐道:“太子脸皮薄,这种事他一定羞于启齿,你去东宫一趟,替朕去瞧瞧。若是他有意开府纳妃,我这个做父亲的总得为他张罗一番。”
第106章 忏悔
◎大雪囚车,他一路入京的苦楚◎
方撤了早膳, 门外太监来报:“回禀陛下,曹国舅求见陛下。”
皇帝原本有些喜色的脸复又沉了下来,咳嗽了一声方道:“进来。”
曹国舅今年已近八十, 须发皆白,满目褶皱, 颤颤巍巍地由小太监扶了进来。
他进殿来, 一把推走小太监就要跪下磕头。
这模样可别在宫中磕出个好歹来,皇帝忙上前搀住他道:“舅舅不必多礼, 你这么大把年纪了可别折腾了。”
索性曹国舅老眼昏花, 语言倒还清明,坚持跪下行了三跪九磕之礼后, 方才道:“行面君之礼乃是臣的体面, 老臣只要活着一日,这礼便半分不可废。”
陛下讷讷地扶起他道:“你多年不曾入宫, 今日怎么想起来看朕这个外甥了?”
一语方毕, 老国舅又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埋头就是哭。
陛下无语地看了看沈一奴, 沈一奴忙上前搀扶起老国舅,二话不说就将他往旁边的椅子上让。
不等他开口便将他按坐了下来。
一使眼色,旁边伺候的几个小太监忙跪了下来,给他揉腿捶脚。
曹国舅老脸上还挂着泪, 被这一通折腾也不好跪下继续哭。
只好伸出袖子来擦了擦泪。
皇帝这才放下心来,走到不远处的炕上坐了。
曹家这位老太爷毕竟年纪大了, 又是他母族亲舅舅, 实在是打不得骂不得, 只能当个菩萨供着。
皇帝耐心地道:“舅舅近来身体可好?吃饭如何?行动可还方便?”
曹国舅一一地答了, 可皇帝东拉西扯了半日, 愣是不问他因何而来。
实在无法,曹国舅只能抬起浑浊的眼睛,主动道:“今日老臣前来,是求陛下杀了我那不孝的大儿子!”
曹国舅的大儿子,皇帝的表兄,正是工部尚书曹不度。
打这曹国舅上门,皇帝便知他所为何来。
工部主理建造工程,皇陵这么大的工事自然也由工部主管,中书省协理。
不曾想这帮子贼子,竟将贪腐的手伸到了朕的皇陵中去。
所用物料层层剥扣,账册实物样样不符。
他的脸当真是被丢尽了。
只是据太子说,皇陵坍塌倒并非这些东西造成的,乃是那日遇上轻微地震,山体滑石,这才造成皇陵坍塌,归其原因,乃是钦天监堪测不准,吉时有误。
不过在此次皇陵案,层层贪腐却不能不管。
新朝建朝不过百年,战乱刚止,蛀虫却生,这些年皇帝公中空虚,捉襟见肘,可下面的大臣却各个富的流油。
只是他却一时没有魄力铲除一些朝廷蛀虫。毕竟这些世家门阀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只是这几年太子帮他接手了许多朝事,他原本就心力交瘁,此时更是能少管则管。
自皇后离宫,他对这皇位也无甚流连,只觉得厌倦。
工部在此皇陵案中自然受了牵连。
不能说是牵连,他是此工事主理,理当为祸首。
只是此话皇帝却不能与舅舅讲。
他此番前来,说是要杀儿子谢罪,其实不过是以退为进,想要保住儿子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