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怒不可歇:“何皎皎,这你都能忍?”
方才若是一有不慎,苏月霜那几箭,说不定都要射她身上。
却见何皎皎板着小脸,严肃地点点头:“嘉宁姐姐,你往后站站,我自己去。”
何皎皎出了名的好脾气,嘉宁见她这般模样,心里忽上忽下,反而劝了声:“令仪,我们占理的,不跟她动手啊?”
何皎皎没吭声,把小弓递给雪蕊,昂首挺胸独自拎着箭筒走过去。
周遭静默,气氛焦灼,一触即发。
第17章 西山
◎后边令仪郡主再过来夸我,你别让她说话。◎
*
苏月霜才不怕何皎皎,挑眉环臂等她过来。
何皎皎行至她跟前,忽然绽出一个笑,灿烂地跟朵儿花一样:“月霜姐姐,打在我靶子上,算我的吧?”
她捧起箭筒递给苏月霜,杏眸滟涟,“你再来几箭?我等会儿让人送太子哥哥那儿领赏去。”
“到时候……”
何皎皎伸手先比了个五,她又低头掰了掰手指,最后在苏月霜眼前举了个三。
少女一脸肉疼:“月霜姐姐,我分你三成。”
嘉宁:“……”
苏月霜:“……”
苏月霜仿佛一拳打到棉花上,一口气哽在喉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憋得她直喘粗气。
她诚心想吓唬羞辱何皎皎一顿,没想到她脸皮这般厚,真有她的。
“月霜姐姐?”
可对上何皎皎期待的眸子,苏月霜不但觉得自己这醋吃得十分没劲儿,隐隐约约,她好像还有点儿可恶。
何皎皎就一黄毛丫头,跟凌十三刚好凑一对儿,看他们成天傻乐去。
她跟她计较什么,没得找不痛快。
苏月霜一把推开何皎皎,恶声恶气道:“边儿去,离我远点儿。”
她将长弓往随侍身上一砸,叫人牵来她的“烈血鬃”,走了。
何皎皎回身对嘉宁摊了摊手,无辜天真。
嘉宁冲上来,把她摁住狠狠揉搓了一顿,气道:“丢人现眼!”
苏月霜打马去了西山。
雪盖枯枝,山林间一派萧索之景,空寂幽静。
她心中有气,靠打猎来发泄,一箭一只兔子,不一会儿,仆从捡来的兔子挂满她的马鞍。
苏月霜心里却越来越憋屈,在雪地里冻得跑不动的小兔子,怎么配得上她精湛的骑术和箭法?
她更想去有猛兽出没的外围畅快地跑马,和训练有素的禁军比试。
然而在父亲的黑脸面前,苏月霜半个字不敢提,提了,只会被训斥一顿罢了。
父亲给她请武师,平日不拘着她跑马习武,已是破了许多的先例。
没有这样的规矩。
跟着苏月霜的家仆护卫都知道她憋着火,没人敢上来触她霉头,离了老远。
一处雪堆动了动,苏月霜盯准了刚要抽箭,手却摸空,挂在马鞍上的箭筒里没有箭矢了。
她刚想唤人,环顾四周,枝上的积雪无声坠落,苏月霜忽然发觉,自己周围孤零零的。
苏长宁手握重兵,苏家权倾朝野,说句嚣张的话,便是公主,也得垫垫脚尖儿,才够得上她的地位。
苏月霜自然眼高于顶,偏自幼身边全是些曲意逢迎之辈,索性一直独来独往。
今年她十七岁出头,竟连个算得上交好的同龄女子都没有。
苏月霜倒不觉得有什么,作为苏家女,她生来是要当皇后的,就算人人都对她敬而远之,又能耐她如何?
只是此情此景,她索然无味,回去算了。
“月霜姐姐!”
苏月霜勒过缰绳要走,远远一声清脆甜美的呼唤。雪地边缘出现一个小点儿,小点儿朝她奔来。
何皎皎骑着一匹棕红的矮脚小马,热情洋溢地大声道:“月霜姐姐,不是说好我们一起的?你怎么不等等我?”
苏月霜:“……”
她从仆人手中接过一只箭,对何皎皎张了弓,凶道:“谁跟你说好了?不许过来!”
苏月霜不傻,心里疑惑起来,何皎皎好歹在太后跟前,受着荣宠长大,这般没皮没脸缠着她干什么?
何皎皎勒绳停住,她咬着下唇,杏眸露出一点儿委屈:“你刚才说我娇气,她们如今都嫌我会拖后腿,都不带我玩了。”
何皎皎不算说谎,嘉宁骂她是叛徒,跟她冷战了。
“你还怪上我了?”
苏月霜才不信她的邪,发出一箭钉在她小红马脚边,“你别找揍,走开!”
何皎皎不怪她,只是要缠住她而已。
她干脆下了马,脸蛋让寒风吹得红扑扑的,脚步欢快地朝苏月霜扑过去:“月霜姐姐,嘉宁她们等会儿也要过来西山玩。”
“我眼尖儿,帮你找猎物,到时候你拉满满一大车回去,羡慕死她们。”
“幼稚!”
苏月霜冷酷无情,不为所动:“谁稀的要你帮我找?”
她哪能真拿箭射何皎皎,懒得跟她纠缠了,拍马要走,岂料何皎皎胆大妄为,伸手来拽她衣袖子,“月霜姐姐~”
苏月霜骇得心头一跳,连忙勒住缰绳,她真发怒了,急道:“你不要命了!”
幸好“烈血鬃”被她驯服已久,性情温顺了许多,不然扬蹄踏下去,何皎皎怕得血溅当场。
何皎皎意识到自己过火,小步往后退了退,把手背到身后,怯怯抬眸看向苏月霜。
苏月霜好赖没对她翻白眼,打马掉了头,却依旧没能走掉。
何皎皎兴奋地喊她:“月霜姐姐,那儿有只鹿!”
苏月霜狐疑地回头,顺着何皎皎手指的方向看去,一道棕色残影掠走,她定睛一看,真是只不大不小的梅花鹿,受惊跑远了。
“闭嘴,你把它吓跑了。”
苏月霜登时来了兴致,她扬鞭追上去前,还骂了何皎皎一句。
“烈血鬃”疾驰迅猛,裹挟凛风,吹乱她的额发,苏月霜伏在马背上躲避树枝,同时向前方搭箭,她热血沸腾地想。
这样才对吗。
箭离弦激射出去,奔逃的梅花鹿被穿透脖颈,应声倒地,雪地上洒开一泼猩红鲜血。
“月霜姐姐,你好厉害啊!”
何皎皎跟苏家的仆从赶上来,她“啪啪”地给苏月霜鼓掌,手都拍红了。
苏月霜还没来得及嫌弃她,何皎皎杏眼瞪得溜圆,指了天:“月霜姐姐,鸡,野鸡!”
便见远处枝头飞下来一只羽毛艳丽的山鸟,尾羽长长展开,流光溢彩,跟只小凤凰似得。
苏月霜干净利落地将它一箭穿胸。
何皎皎提着裙摆跑过去给捡,边欢呼道:“月霜姐姐,你太棒了!”
何皎皎真心实意想跟苏月霜处好关系,说好听的话又不要钱。
她一声又一声雪“月霜姐姐”,直喊得苏月霜忘乎所以。
直发展为,何皎皎手一指出,苏月霜箭紧跟着便不偏不倚地射出去。
主要何皎皎还真有点儿运气,她一来,苏月霜遇到的猎物,都变得有趣起来,不再是跑都不跑的兔子。
不到半个时辰,苏月霜猎着三头小鹿,数只野鸡,甚至还有头壮实的小野猪。
苏月霜累着了,仆人们清出块儿地给她歇息,她饮完一盏热茶,盯着在前边清点猎物的何皎皎,终于发现不对,皱了眉,“何皎皎,你一个人过来的?”
好半天,她没瞧见何皎皎身边伺候的人。
何皎皎背脊微不可察僵了僵,“我想快点儿来找你啊。”
她心虚地很,但嘴上有理有据:“马骑得太快,把她们都甩下了。”
何皎皎带的人不少,而且都在。
藏在林子里,把猎物往她们面前赶呢。
苏月霜猎着这些个儿,都是何皎皎特意去央太后,让内务府拨给她充面子的。
“你怎么管下人的,还没找来?”
苏月霜尽了回兴,心平气和地教训起何皎皎来。
何皎皎娇里娇气,万一她路上有个磕磕绊绊的,身边没人,不是还要赖她头上?
何皎皎点头称是,期期艾艾凑过去,拇指并食指捻住苏月霜的衣袖。
她晃啊晃,另一手指着堆在一起的猎物,拖起了嗲嗲的微音:“月霜姐姐,这些…分我一点点好不好?”
苏月霜:“……”
“得了。”
她摆摆手,清脆爽利地说:“瞧你那样,都给你了。”
“月霜姐姐你真好。”
何皎皎扑过去搂她腰,还要继续撒娇。
苏月霜笑了声,先前的不快她早让何皎皎哄忘了,却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肩膀,不让她抱。
她凤眸睨过来,气势凌人:“好了,你到底有什么事儿,趁我现在心情不错,赶紧说吧。”
何皎皎老老实实坐好,支吾半晌,避重就轻道:“就是,凌昭他…想去找苏大哥哥玩儿。”
“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听她说完经过,苏月霜一下子瞪大眼,“你、你们……”
她就说何皎皎憋着坏儿呢,居然想把这么一个烫手山芋甩给她。
亏她娘总是唠叨,让她学学令仪郡主的乖巧规矩,她守规矩?
苏月霜起身来回踱步,简直找不出话来训何皎皎了。
何皎皎小心打量她脸色,亮了杀手锏:“嫂嫂。”
她托腮喊道:“你帮帮我嘛~”
苏月霜脚步顿住,怒视过来,俏脸红透。
这谁家孩子啊,怎能这般不害臊?
回去的路上,何皎皎骑着她的矮脚小红马,比苏月霜还要昂首挺胸。
雪蕊拉了板车来装她们的“猎物”,一路上十分引人注目。
不等人问,何皎皎昂着小脑袋说:“我和月霜姐姐猎的!”
谁问你了?
苏月霜跟在后面,又好气又好笑,嫌丢人,懒得搭理她。
何皎皎去了太后那儿献宝,晚上建成帝要摆宴席犒赏朝臣,苏月霜先回了自己毡房,洗漱换衣,她仔细琢磨今天一天,越想越不对劲儿。
“星子。”
她喊来贴身婢女,嘱咐道:“后边令仪郡主再过来夸我,你别让她说话。”
她堂堂未来一国之母,居然被个黄毛丫头几句马屁话说得晕头转向,真是岂有此理。
“啊?”
星子为难道:“奴婢哪儿能在郡主娘娘跟前放肆?”
她小声嘀咕起来:“小姐您不是挺高兴的?”
是挺高兴的,可苏月霜才不会承认,她冷着脸哼道:“你别看她四处讨好卖乖的。”
虽然在背地里说人坏话,却没忍住笑,“这人啊……焉儿坏。”
苏月霜同意了把凌昭领走。
第18章 忍
◎再忍他成活王八了◎
*
天边刚挂上昏沉夜色,细细碎碎地,飘起一阵细雪来。
白日放晴,晚上落雪,这天气倒怪得很。
毡房外寒风嚎啕不息,凌昭合衣斜在软榻上,百无聊赖。
何皎皎久久未归,他没让人在他窝着的隔间里头点灯,怕引起邻居的注意。
暗火埋得碳炉子,黑暗里拢着团橘红色的光。
夜已至深,凌昭正要睡不睡,冷风忽地刮得他一个寒颤,一簇白亮照到他身上来。
“凌昭,快点儿。”
雪蕊打起帘子,何皎皎裹挟冬夜的寒意扑倒他身前,伸手拽他起来。
宫婢掌灯随侍,光亮大盛,刺得凌昭不大睁得开眼睛,他便一动不动,人且迷糊着。
那边宴席过了一半,何皎皎借口大营里头闷,要出去透会儿风,偷溜了回来。
只不过苏月霜被叫到太后跟前说话,加上她娘盯得紧,走不开。
她让何皎皎自己想法子,先把凌昭藏她车上去,后边她再跟她大哥通气儿,直接让苏淮把人弄走。
大营附近戒备森严,方圆百丈内不得靠车过去,何皎皎忧虑乘车,遇到的盘查会更严一些,干脆领着雪蕊和另两名宫婢步行回来。
“睡着了?不是叫人回来跟你说了,晚上送你走。”
外边下着雪,风跟刀刮一样,何皎皎一路上冷得够呛,喊了凌昭两声没得到回应。
她眸中波光流转,在外边冻得冰凉的巴掌贴到他英挺面颊上去,笑道:“醒醒,太子哥哥逮你来了。”
嘶,真冷。
凌昭仍旧半梦半醒似得,只是皱了长眉,恍惚间他知道是何皎皎,没躲开。
倒是猝不及防地,一把将何皎皎的手握进掌中,往他脸上蹭了蹭,“你怎么才回来?”
他睁开眼来看她,眼睫纤长,五指收紧了,哼出鼻音,黏黏糊糊的哑:“一整天没见你人影儿,我还当你在外边玩高兴了,把爷忘得一干二净。”
凌昭头发在榻上蹭得毛躁凌乱,何皎皎柔软手掌贴冷了他的脸,然少年掌心温热,将她整只手都全都拢住,寒意为他驱散。
何皎皎顿住,忽然有点儿心软。
她想他成天跟个混世魔王一样到处胡闹使坏,马车上两天,毡房里一天,整整三天困顿在一处,快憋坏了吧?
察觉到身旁宫婢的目光,何皎皎将手抽回来,“你快起来,别磨磨蹭蹭的。”
她不回答凌昭的话,只催促他道:“再过会儿那边宴席结束了,可不好再带你混出去了。”
何皎皎耳根子微微发烫,再去推凌昭起来时,心里啐了一声。
此人胡搅蛮缠胡作非为,她真是昏了头,居然还心疼他来了。
“月枝你去打热水,兰茹你把我妆匣拿进来……”
何皎皎推得凌昭坐起来,指挥着宫婢们把他揉搓收拾一顿。
凌昭等会儿跟苏月霜走,不好再作宫女打扮,一行女眷里混个少年实在扎眼,还是得先乔装成女子。
至于别的,后头再说罢。
凌昭抹了把脸,破天荒没跟她争,屈膝搭臂坐在榻上,由着她们动作。
但他其实不太乐意,臭起脸来,“说了爷自个儿能走,瞎折腾什么。”
他就觉得何皎皎瞎担心、小瞧他。
何皎皎一噎,气得当即上前用胭脂给他摸了个大红脸:“十三爷怎地不走?哪个胆大包天拦着你了?”
凌昭由上而下打量过她一眼,偏头冷声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天刚黑时他要出去,何皎皎留在毡房里的好几个丫头,上来就跪地抱他小腿求饶,给他吓得退回去,愣是没敢迈出隔间。
何皎皎身边的人,不是她教得,谁教得。
说着两人又要怄起来。
何皎皎硬是忍下这口气,就这一时半会儿了,何必再跟他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