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平行裂缝横空出现,引起一片哗乱。
安坐檀椅上的水凝仙君急速转头,连台上的葬情城城主消失都顾及不到,反倒望向刚消失不见的玄衣仙君之处。
没了……
扣于光滑椅柄上的手不自主攥紧,脸色一下由淡然变得难看。
师兄本就不该来的。
……
下坠感其实很短暂,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踩地瞬间,宿半微就感觉失了平衡,也管不得前面是谁,只能任身子不受控地往前扑。
直至被扑倒的人从嗓子间溢出闷哼一声,才把她瞬间从懵态中唤醒。
唰一下抬头,便看见身下的仙君给她充当了肉垫,眉痛得不自主微蹙,衬得山根愈发高了。
疏黄落叶缀深青草地,其上斜躺一玄衣男子,冠下发丝因猛落于地而随劲风散于黄青二色的地上,雪面漆发,青眉丹唇,当真又仙又冷,又惊艳。
顾不得欣赏美人忍痛景致,宿半微当即敏捷蹿起,刚还撞人胸上的手都不知往哪放,欲伸不伸的,也不知道要不要搀他一把。
“那个,仙君你还好吧?”她试探性小声问。
问完有点点心虚,她好像也不是很轻来着……往人身上一砸,恐怕一般人很难受得住。
笑话,别没保护好人,反倒自己先给人家砸出了个好歹。
这手伸也不是,不伸也不是,宿半微半蜷着手指,犹豫地对上睁眼如流光破昼的瞳眶。
平静掠过她不自在的腕指,他自己就撑地而起了。
几丛发丝被动作带至肩前,鹤凌序起身,把它拨到本来该在的背后,坠感明显的衣摆随人直站瞬间就恢复了原先状态。
“何故需拉本君袖摆?”一理完,便是质问。
第一时间就来怀疑她,看来这林子里还不算危险。
宿半微倒率先考量了一下环境安全问题,才想方法应对他这难答问题。
毕竟她身上现在还担着一人安危呢。
“不小心嘛,仙君,那个,你知道这里是哪吗?”
她想转移话题。
“不是幻境,便是人间。”
看起来还挺好说话,真的顺着她的话走了,宿半微在心里呼了口气。
不用编理由了,真好。
但鹤凌序的下一句,就又把她打回了原地,“回答本君,你目的为何?”
声变得冷硬,把障眼话雾拨开,他一语即击最关键点。
……显然,他不容她逃避问话。
鹤凌序越发难搞了。
垂落的眼睫使下眼睑显得阴翳,宿半微静默了下,再抬头是讪讪的笑意,“心仪仙君,一时失常。”
不过八字,在他视线下,她还是率先转开了眼。
直到下颌被剑柄挑起,她才像见鬼一样顺力转回了头。
鹤凌序怎么了???
“是么?”丹唇开合,“怎么个心仪之法?”
睫根如墨浸,轻佻的举动,却是正经的脸色。
许是为了遮掩身份,凌序剑柄上的凌序二字被更为繁复的纹路给覆盖了,但宿半微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废话,这剑听主人令来抬她下颌,却根本没敢使多点力,也就婴儿拳头大小的力气,要不是她配合,鹤凌序就得怀疑他的剑无端叛变了。
未等到她的回答,仙君气音哼笑一声,撤剑训她:“修为倒是不低,只是不设防备,愚不可及。”
愚、愚不可及……宿半微第一次听人这样评价她,也是第一次听鹤凌序这般刻薄说话。
断完情的鹤凌序竟是这样的么?
没给她怀疑人生的时间,仙君不欲再与之追究,转身就要走。
她连忙抬脚也要跟上。
“莫要跟随。”
短低一声停住了她,宿半微有些犹豫。
“不然,看到些什么,届时莫怪本君未作提醒。”
什么意思?鹤凌序想做什么?或者说,他知道些什么?
她怔楞在原地,心内逐渐蔓延上飕飕凉意。
鹤凌序绝对比她估计得知道的更多。
腰瘦腿长的仙君马上走远,她望着轮廓越来越不明显的玄色背影,咬咬牙打算跟上去。
“半微!半微!!”
此时后面传来男声叫唤,把她又成功叫住了。
远去的身影一顿,随即一下消失了。
刚转回头的宿半微:……诶人呢?
咋一转眼人就没了???!
让她迟疑地前观后望,好了,这回只能被迫先等迟迟赶来的同伴了。
……
对上她欲哭无泪的表情,钟迟嘴角明了地抽搐了下,但还是保了一分侥幸问她:“鹤凌序呢?”
她诚实回答:“跟丢了。”
最后到的许瑶一来就听到这对话:……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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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汪府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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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了揉被风吹得有些发痒的眼睛,恢复神智的许瑶劝慰:“没事,偷渡者刚刚大规模使用了一次非法光环,把气运者和我卷了进来,自己肯定也会有不小损伤,气运者暂且应该不会有事。”
“合着咱俩是附带的。”墨紫男子拿胳膊肘点了下身边着雾紫女子,笑吟吟着手持乌扇。
“与其说是附带,不如说是硬跟进来的。”她想起自己硬拽着鹤凌序袖子的社死样,无奈纠正道。
转而,她问对面琥珀色衫的女子:“确定只有我们进来了吗?”
“好像不止,那个花里胡哨的城主,我之前看到他也跟着一起消失了。”许瑶咬牙切齿,“这回的偷渡者,胆子真不小。”
讲真,宿半微与钟迟对她这样子是真有了阴影。
当机立断,两人齐齐开口:“……冷静。”
*
“汪府。”宿半微仰着头念出声,随即转头,“确定是这吗?”
金漆凹边的纯黑牌匾于头顶正中央,厚重扇门对闭,红灯笼对角齐挂,两侧地面还有石狮镇守。
典型的高门大户,就是看起来似乎人气稀薄。
“侦测镜显示是这。”
“气运感觉大致在这。”
被同问的两人先后笃定。
揣起镜子,隐紫墨眉挑起,钟迟望向敛神观察周遭的女子,眼波流转间漫不经心问道:“半微你发现什么猫腻了吗?”
想起路上墙贴的赏金令,宿半微皱眉,“鹤凌序说这里要么是幻境,要么是人间,我猜是人间。”
“怎么猜的?”许瑶很好奇。
实不相瞒,“直觉猜的。”
许瑶:……好的呢。
“这汪府就在前日才出了邪祟之事,太巧合了,我觉得极有可能跟偷渡者有关,他应该还没法让这么逼真范围这么大的幻境为他服务。”
话还没完,“除非,有高人相助。”
钟迟照镜理发丝,补言:“但据我所知,这种等级的幻境应该没人能搞得出来。”
云翳遮阳,唯有一点点日丝从罅隙漏出。
轻风吹得衣摆相擦,宿半微捏着从路上撕下的朱绸为纸的赏金令,在后面两人的注视下,扣响了汪府紧闭的大门。
许久才有小厮躬身开门,一见她手里的黑字朱绸,愈加恭敬地把他们领到了白日点灯的正厅。
深绿带褐的植被葱郁得过头,显得府里过分阴凉,本该团簇的细花却稀拉在枝头,潦草耷拉着。
脚下砖凉,不远处的正厅里却点着极其亮堂的橙色烛光,暖调得过头,也异常得过头。
一路静谧,大观周围景致的同时,三人不动声色地紧跟灰衣小厮。
轻微的“吱呀”一声,本来仅留缝隙的漆雕木门被从里面缓缓大开。
门内门外的人一会面,柔朗男声率先入耳,“宿半微?”
“应城主。”宿半微僵着嘴角朝他颔首。
简直了,里面的场景比她想象的要来得刺激。
除了看似是府主人公的青年男子外,鹤凌序,应安昀都在,甚至还有偷渡者。
现在加上他们三,真真是齐聚一堂了。
刚唤完人的应安昀扫了眼正在往里走的另二人,眼帘转覆,笑侃:“倒是奇怪,凌序仙君竟舍得让你一人于此?”
这一听似无心之语瞬间让现场气氛走向平静下的紧张——
立马,钟迟捏扇柄的手一顿。
身边深金衣裳的男子,也当即失态掀眸,深眼窝内的漆黑瞳孔,宛如底渊。
而许瑶,一直在若有若无地打量着他,他这么一下失策抬眼,就径直对上了猎杀者的视线。
明明是柔美眼型,本应该没什么杀伤力的,偏偏对视这一刻,眼里似有利刃在生生割他的心魂。
管不得其他人的反应,宿半微僵着身子,甚至都不敢转头看鹤凌序的脸色是怎样。
应安昀说话不看形势的吗??
她笑着睁眼说瞎话:“应城主认错人了吧,夫君是有点姿色,但怎能与凌序仙君相提并论呢?”
恢复扑扇节奏的钟迟一听闻这瞎话,脑袋当即灵活起来,深紫暗纹的窄袖叠上雾紫外罩衫的肘处,他拄上半微的肘弯,形似宣示主权一样,笑眯眯开口:“半微是我家夫人哦。”
脖子生锈一般,宿半微迟缓转头,用眼神质问他:你……还好吧?
这猝不及防突来这一下,差点没给她惊得表情扭曲。
忍住下意识想甩开的冲动,宿半微勉强扯个笑,目不敢斜视半分地艰难点头,硬着头皮认了下来。
毕竟要是当着现在的鹤凌序面,抖出她和他断情前的那些混乱事,更挑战心力。
应安昀望着她那唇红齿白的带笑面孔,怔楞了小半会,少许时候后才翘唇一笑,“是了,是应某看走眼了。”
倒有意思,第一次见有人敢玩弄鹤凌序。
……
这些各有心事的对话,偷渡者压根没法入耳,甚至在脱离不开的难捱心悸中,逐渐感觉到呼吸困难。
怯怕的情绪层叠淹至头顶。
最终,手里的串珠耐不住他手劲的高压,啪一声当着众人面碎开。
手无意识地发抖,因这意外,他总算得以挣脱。
“在下谢氏寄真,手下一时失控,诸位勿怪。”
所有视线转移到他身上,谢寄真顺势负手,对着一众考量的深浅眼神,一一轻扫过淡言。
唯独略过直面对他的许瑶……因为源自骨子里的惧怕。
“哼。”她也没给他面子,意有所指道,“谢氏寄真,胆量不错。”
一语冷场。
被忽略的汪府主人才得以在安静中开口:“在下念文,诚邀各位高人莅临陋府,乃是因为在下夫人……”
发沉的语调谈至此,略显憔悴的面上又浮出悲恸,吞下哽咽音节,他勉力继续说:“是因为在下夫人,身附妖邪,不识亲熟,甚至……屡屡自伤。”
明明是正值光景的而立之年,却已经依稀可见鬓间星点白发,可见为此发愁到了损害心力的地步。
“可否一见汪夫人?”面色已然如常的谢寄真负手低问。
没有犹豫,府主随即颔首,亲自领着一众揭令之人进了内室。
提出建议的谢寄真跟得很快,第一个动起来,看似平稳的步伐却给人一种畏怕而逃的既视感。
然后是应安昀,鹤凌序。眼角饰黛的妖孽男子与身骨清正的玄冠仙君先后入里。
留到最后的三人面色紧绷,相互间交换视线,待高束马尾的铜绿女子轻点头后,才恢复常态般一起大步赶上前面几人。
内室与外面正厅有一刹可感的不同,不是亮堂的烛光,而是几粒莹润夜明珠悬于屋内折角,柔光温馨。
床帘被对挂起,可二人平摊的回纹床榻上躺着一女,身上盖着米底墨绣的锦被。
宿半微放轻脚步走近,一看清平躺之人的脸,不由得于心内起声讶叹——
貌比月神,冰肌玉骨,漆发黛眉,除却唇色素白,其他的每一寸可视地方都写满了清冷与昳丽。
这般姝色,也难怪府主难藏深情心思了。
不过,怎么越看越有点眼熟……难道在哪见过?
她拿拇指摩挲食指指纹,像是呆滞了一样盯着人看了半晌。
直到钟迟轻咳一声揽上她的臂弯,才将她拉回来。
“半微,她有你夫君好看吗?”
身旁男人侧头伸颈到她眼前,拿渲紫眼眸近近与她对视,听起来吃醋意味地问她。
当着这么多人,宿半微头皮瞬间发麻。
然而,只她看得到的眼瞳内,幽紫眼珠往左侧飞快游动了下,不动声色地给她传达了他才发现的讯息。
睫顿一瞬,宿半微秒懂。
“各有美志,无从比较。”
随便用话应付,她动作幅度极小地歪头往钟迟所暗示的方向看去。
欲要窥探位于最左侧偏位的偷渡者谢寄真。
极其意外的,她又一扎子撞入了鹤凌序的眼眸里。
比床榻之人的眉眼还要冷清,如障了汽雾的砌玉眼珠被凌厉眼睑飒然划过,眼褶深壑,睫漆滴墨。
这双更加艳煞人心的眸子,望着她的样子,像是裹着美纹的冷刃。
本打算打探另一人行为的视线被逼了回来,宿半微僵着脸推开了凑她极近的墨紫男子。
嗯?钟迟没得到半微反馈,还被异常推开,一时之间懵了。
难道半微没懂他意思?不应该啊……
他感到莫名,转头自己望去。
不过两秒,就比宿半微更加僵硬地咔嚓转回了头。
……鹤凌序,好、好吓人。
凭求生直觉,他当机立断撤离开扒在半微肘弯的手。
明明都断情了,还这么有下意识的占有欲。
*
驱邪不在他们义务范围内,因而两个任务者全程沉默,或者在无关紧要的地方附和。
还有就是猎杀者时不时对偷渡者的讽刺冷语。
这回,没人看不出这两位人的不对付,或者说是许瑶单方面对他的杀意。
掂了掂手里不知何时拿出的黑鞘匕首,歪头看他,挑眉笑道:“入乡随俗很快啊。”
眼里,分明毫无笑意。
串珠已断,谢寄真手上空虚,心里也是抵不住的焦灼。
毕竟,跟耗子一样被猫盯着的感觉真不好受。
面上不显,他矜持自谦,“许仙君过誉了。”
“呵。”许瑶冷嗤。
脸皮真厚,还真对得起他那不要命的胆子。
“坤未仙君,可有高见?”
神态依旧如常,他转首问一旁大半时间在沉默的玄衣不菲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