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莫不是认错了人?”声线也是温玉的质感,轻声礼貌,似乎受教很好的样子。
周围人潮涌动,宿半微的眼神极为探究,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破绽。
可他的神情真的太过自然了,端方中的淡淡羞赧,轻浅耐性的微笑……如果是装的,能这么到位吗?
笑了下,欲要张口,待他留神倾听时,手上却一下逮住他的手——
骨感修长,瓷白温润,细腻丝滑,这是一只挑不出瑕疵的手。
最关键的是,掌心无茧。
不对啊,鹤凌序因为常年练剑,掌心是有薄茧的……难道,真认错了?
她僵在了原地,却并没松手,也就让对面这位公子不得已开口提醒:“姑娘,可放下手了吗?”
“哦哦。”面上尴尬笑了笑,她仍然没撤手,反倒顺着宽大衣袖,贴着他腕往里蹿了进。
“不可!”
温润公子着实有些被她的轻浮之举惊到了 。
“有何不可?鹤凌序,你搁我面前装什么呢?”
宿半微变了个脸色,嚣张拽出来个红彤彤的平安结,笑嘻嘻当着他面甩了甩。
“我就说嘛,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她就绝口不提刚刚差点没认出来的事。
肤白公子不语,凝眉视她。
嘚瑟劲消了下去,宿半微悻悻垂下手。
“还我。”
知自己被认出,鹤凌序也就不端着公子皮了,清冷声线如裹霜雪剑意。
“这还是我编的呢……”挣扎了几句,在他视线下,她还是把有些细微抽丝的平安结给递回到他手上。
拿到平安结,他就转过了身。
青衫公子,平稳缓行,若非熟悉,谁能认出其原是载剑仙君呢。
默默感慨鹤凌序伪装一把好手,宿半微亦步亦趋,跟在他屁股后面,老老实实与轻衫城民们擦肩而过。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经过一处酒楼时,她是真觉迈不动脚了。
大敞的雕木门里,香味一阵一阵的,给人闻得口水不住分泌。
本就身无分文,还连着几日不间断地寻人,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了。现在找到人了,弦松了点,就感觉越发饿了。
仰头看了看被擦得锃亮的牌匾,宿半微站着不想动,朝前面走行不疾不徐的公子开了口:“凌序,我饿了!”
垂发顿了下。
不过也只是顿了下而已。
捂着肚子,她控诉道:“我肚子真的很饿,你不能这样老不理我啊……”
前方人的步子停了下来。
她乘势追击:“对不起,鹤凌序,对不起!”低下了声音,“我知道错了,你别这样对我了……”
追也追了,歉也道了,苦头也吃了不少,她已经没辙了。
竹袍尾端曳动,鹤凌序走了过来。
有希望了!紧抓时机,她忙不迭举手开口:“我发誓,再抛弃你,我就不得好……”
“噤声!”
也没给她发完誓,他就阻了她要说出口的“死”字。
近了身,才为她解了噤声术诀。
深深看了她一眼,鹤凌序率先进了酒楼。
惊喜来得太快,宿半微意识到他可能原谅她了,连忙小跑几步跟上他,揽过他的手臂,啪一声扣上了他的手。
莽撞无赖。披着凡皮的仙君轻飘飘垂眼,视了视藏在衣袖下的手,倒是终于任她去了。
按规矩来说,这里的正道门派斩妖除魔是有酬金收的,酬金七成上交派内,三成归私人。
所以乾泽作为第一大派,必然富到难以想象,而鹤凌序作为前首徒,自然也是财力惊人……反正在宿半微眼里,他无异于一个行走的矿山。
有个矿山在身边,点单也就没客气,想吃什么就直接对小二开口了。
鹤凌序不重口腹之欲,只坐得端正看她吃,然后等着结账。
好久没吃得这么舒畅了,一时没克制住吃得有些撑,宿半微瘫在椅子上,皱着眉摸了摸鼓鼓的肚子,“有点撑着了……”
不经意抬眼,望到了对面不声不响耐性颇佳的男人。
解了伪装术诀的仙君好像真的是消瘦了几分,本就线条明显的侧颊越发紧凑了,衬得锋利的眼弧染了霜雪般。
看来这几天他也不好受啊,估摸着也是跟了她一路,与她同受了一些苦头的。
然而对鹤凌序来说,这点苦头算得了什么呢。在听闻她的低喃后,也只顾着起身至她身侧。
他微躬腰,右手覆上有些凸出的肚皮,温温的感觉逐渐缓解了她腹内的不适。
“怎可贪多,自找罪受!”
嘴上训她,动作却愈发轻柔。
粗略数了数近在咫尺的乌长眼睫,宿半微眨眨眼,“鹤凌序,你好像对我还挺好的。”
好像……听到这话,鹤凌序极轻地笑了声。
也不知说她狼心狗肺还是知晓好歹了。
只是下一秒,他的手愣在了原处——
轻飘飘的吻凑上他的眼睫尾部,又印上他的眼尾。
“谢谢你,我以后会好好爱你的。”刚做完轻薄之举的人这样跟他说。
很郑重,他感受到了……因而心颤得他指尖被迫蜷起了。
虽然鹤凌序帮她安抚了下腹里的不适,但总归不能太急,其实还是有些隐隐涨涨的感觉。
可趴在凌序仙君背上回去也是她没想过的发展。
以往只载剑来去的仙君,如今背上负了一人,甘之如饴,心有所满。
见着他眨眼间到了一座山脉中的高山上,宿半微靠在他背上,直发现他的法术修为恢复得其实还挺快的,现在到了个什么地步,就连她好像也说不大准了。
转了个弯,一间竹屋现身眼前,不大不小,还有缠了喇叭花的竹篱笆围着,三两台阶铺地。
有棵苍郁古树长于院内,遮了半个竹屋,乍一见便让人觉得夏日必会凉爽。
“这是哪?”
“距乾泽山脉剑行一时辰之距,先考妣曾约相守之地。”
反应了一阵,才发觉他说的“先考妣”是指他那亡逝的父母亲。
听他声音淡而无波,且望不见他面上神色,也就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没关系,我陪你,你还有我。”
“嗯。”放下了她,鹤凌序补充:“总归,你也只能有我。”
不置可否,宿半微伸了个懒腰,眺望了下山缘,“这就是传说中的隐居吗?”
“暂栖之地罢了,日后你若喜好哪处,便再去往。”
“就这吧,挺好的。”她无所谓道,“要下山,不也挺快的嘛。”
--------------------
第50章 第 50 章
=========================
风轻云淡的午后。
近夏了,着薄衫的宿半微坐在树下阴影处,支着肘观望鹤凌序练剑。
手上清凌凌的剑如能破空,剑招游走中,修长身姿顺应着剑风,从利落优雅的动作中可见窄瘦腰身,以及吸睛长腿。
看凌序仙君练剑无疑是享受,但是不影响她看着看着就打起了瞌睡。
实在受不了了,宿半微安慰自己就眯一会,他应该不会发现。
奈何剑身划空的声音跟催眠曲一样,她越眯睡得越死,直到鹤凌序收剑,也没醒成。
收剑一刹,呼吸微微急促,白袍仙君第一时间拿渲墨眼睛去寻树下之人——
坐在不远处的女子以一个别扭的姿势,紧紧合着眼睛,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之前还兴致冲冲说要观他练剑,结果倒自己睡了起来。
秀力的指尖轻动,贴与袖边的长剑便隐匿了。鹤凌序走近,躬下身子欲要抱她进屋睡去。
才刚刚触到,本来睡着的人就啪一下睁了眼。
跟惊魂一样。
“?”近在咫尺的神仙脸庞,让宿半微愣了秒后很尴尬,“你……练完剑啦?”
见她神智已然清醒,鹤凌序也就自若直起背,言:“是,若发困,可至屋内,曲在凳上劳累身骨。”
“这不是说好,看你练剑的嘛……”半道撤退也太掉价了吧。
心虚又不好意思,鹤凌序将她这点不掩饰的小心思看了个干净。
“强行逼迫自己作甚,本就不是耐性之人……”
“……不是,鹤凌序,你说话怎么还老暗指人呢?”
“凌序言之有过吗?”垂眸视她仰起的脸,淡声反问。
行吧,宿半微吐气认栽,“没有。”
“是我以前犯浑。”
能屈能伸得很啊。
透影的光碎落在一袭白衣上,乌发如瀑的仙君身姿了然,目视云空远方。
“宿半微,往事如烟,若你胆敢再步旧路,黄泉碧落,我不饶你。”
话轻渺得一吹即散,但其中意味,幽远深沉。
以仰视的角度看人,极挑被看者的样貌。而鹤凌序的这张脸无疑是扛得住的,任她怎么打量,线条清峻,骨皮隽致,仙颜榜第一到底不是虚传出来的。
经细致打量后,除感慨了下鹤凌序的皮囊优越,还发现了些苗头,因而眯着眼,笃定道:“你就是生气我打瞌睡是不是?”
不然,哪有平白无故翻旧账的。
“不是。”鹤凌序否认得很快。
睫毛将瞳内神色遮了个干净,黑漆漆的眼线也再没让人看出点什么来。
得了她后,他倒越发矫情,受不得她一点冷待了……这叫他如何好意思说出口。
不明所以,宿半微小声嘀咕:“不是你干嘛暗指人。”
*
隐居的话其实还是玩笑居多,就凭宿半微贪恋红尘的心思,就不可能待山上待得久。
三天两头找遍理由下山,也幸亏鹤凌序不怎么逆她,也就成全了她一次次。
迎客城的街市上,两侧摊贩卖什么的都有,修士凡人交错擦肩,人来人往,什么样在这里都不稀奇。
进了个卖衣服的店面,宿半微径直走向挂在一侧挂衣服的墙前,看了几眼后回头,“鹤凌序,给你买些衣服啊!”
“老穿白的,多没意思啊!”
随口一说之后,她就又转回去,朝余光里刚走过来问候的掌柜笑了笑。
也就没看到,身后及近的男人,眸里有多黯沉。
无心之语回响在他脑内:老穿白的,多没意思啊……
倒不知她如此喜新厌旧了。
“你想见本君着何色?”
目光投即墙面上五彩斑斓的各式样衣,件件与他寻常所穿不同,色彩浓烈到艳扬。
是了,她向来爱浓色,衣柜里除去他清一色的浅淡衣袍,便是她几近全是浓色的衣裙。
只是,这么快便倦了他的衣衫,虽也只言了衣衫,但到底,让他心见低谷。
听到他的自称,宿半微迅速反思哪里有问题了——
难道他这么喜欢白色,不大愿意换?
也不想强人所难,“那……算了吧,就白色其实也挺好。”
“你喜何色?”还没等动脚,鹤凌序就问了她,声线跟初雪一般干净,又清冷。
“我喜……又不是我买衣服,我喜欢有什么用?”
“不是说倦了白衣吗,你喜何色?”他又问了一遍,视线落在排排不符正统的衣袍上。
“我喜欢的,你就穿吗?”跟腌了个不得了的心思一样,这话问得连蔫坏的笑意都藏不住。
既如此,能让她愉悦也好。
“……是,依你。”
总是这样,无论怎么不满,其实最终根本拂不了她的意愿。
“掌柜,那就包这件吧!”
心情确实愉悦的宿半微很果断,一得了应允,就指上了件朱红绣兽的深绿交领长袍。
绣兽狰狞张扬,朱红色泽爬在胸前,交领领口开得微大,大致估计开在锁骨下三指距。
这意味,妖孽不正经,张扬不内敛,与名门正派传统所着的清正之袍,简直是两个极端。
也不知是不是有恃无恐,在外面第一眼看到之时,她就突发奇想,想看看鹤凌序上身的效果。
戴着小帽的掌柜连忙反应过来,从惊艳中抽回心神,笑得眼睛弯眯,“好嘞!”
“只此一件?”长发高挑仙君轻飘飘问。
“昂……也可以多挑几件。”虽然这并不在她计划之内,但不影响她挽场子。
可鹤凌序没给她留个面子——
“想见我穿此件直言便是,何必拐弯抹角。”
凉飒眼风拂过那锦绣衣身,澈净仙君无声哼笑了声。
呵,真敢选。
很敢选的宿半微:“……”被怼得哑口无言。
尽管修仙之人姿容都极为出色,于这迎客城里也委实四处常见,但两人并行,还是在人群中分外抢眼的。
也就不得不让见多识广的城名感慨,此间二人当真是神仙眷侣,气度斐然。
待这一对仙家眷侣行至一摊前,钗簪小贩就前躬了身子,笑吟吟问候:“嘿,姑娘可看上了哪件?”
视线在眼花缭乱的发饰物上初初逡巡,宿半微拿起一根步摇,细细看了看。
“姑娘好眼光啊,这玉浪缠花垂珠步摇,是才出的新品啊,现在可最受女儿家们宠爱呢!”
确实,透蓝的玉身在尾部凝成浪花翻滚状,间隙缠着柔态媚态的瓣花,最尾际垂着三两串圆润珍珠,一动作便有珠击声响,清脆又柔和。
每一处细节,都在说明着它是女儿家的东西。
但宿半微偏就不走寻常路——“要不鹤凌序你戴给我看看?”
歪着身瞅了眼他头上那根清玉发簪,越发觉得此建议甚妙。
“你可知这是女子步摇?”垂眸落于她手上饰物,鹤凌序低声反问。
“哎呀,我自己看不到嘛。”
鹤凌序:“需教你法诀吗?”
“……不用。”她只能暂且退而求其次,“那你帮我买下好不好?”
不过这个要求也是句废话,毕竟一直都是鹤凌序负责的结账。
都不用多说,一颗圆圆润润的灵石便被放予在了摊位空上。
但是小贩对着这稀缺的灵石,却感到很为难:“需不着这么多的,找不开啊公子!”
瞥了眼身边这不怎么沾人间烟火气的仙君,宿半微接过包好的步摇,对小贩笑道:“你拿着吧。”
估计鹤凌序也没有碎钱,常年要么在乾泽最高山头练剑和掌管事务,要么就是直接被尊为贵客或者温居常客的……
过了这遭,宿半微边打开刚买的甜糕包裹,边不忘调侃:“出手好阔绰啊,凌序仙君!”
咬了口软糯甜糕,甜腻的味道布满口腔,皱皱眉后继续笑言:“嘿,那我这是被你包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