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已经拉下脸先迈出那一步了,婉芙姑娘再不抓紧点儿,难不成要等着九五至尊的帝王亲自开口?陈德海自认为皇上对婉芙姑娘的兴趣还没到能不顾及脸面的地步。
……
皇上来了有半个时辰,陈德海见婉芙姑娘还是没有动静,实在等不住,他是御前伺候的人,自是万事以皇上的心思为重,婉芙姑娘再不动弹,只怕惹得皇上不虞,届时倒霉又是自己。陈德海暗叹这御前的活儿不好干,不仅要应付前朝的大臣,还要揣摩后宫的嫔妃。
婉芙正在外候着时,感觉有人扯了自己一下,她疑惑地回过头,见陈德海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皇上跟前少不了人,婉芙进去伺候吧。”
婉芙一怔,看出陈德海的心思,轻轻垂下眼睫,“主子身边不缺人,吩咐了奴婢在外候着。”
陈德海哪听不出这是托辞,还想再劝时,就见门推开,陆常在叫宫婢扶着慢慢走出来,两人福下身,就听陆常在道:“皇上歇了,婉芙进去伺候吧。”
闻声,陆常在下了台阶,陈德海二话不说就把婉芙推了进去,生怕这位祖宗再找出什么借口。
殿门关上,陆常在离开时就带走了里面伺候的奴才,婉芙在原地站了会儿,眸色微动,轻攥紧了手心,稍许,往寝殿里去。过一道屏风,帷幔层层垂落,隐隐约约映出帝王的身形,斜卧着,手中一卷书册。
“奴婢见过皇上。”
婉芙是奴才,见了主子要行跪礼,她垂下眉眼,跪的规矩,一眼都不往帷幔里去瞧,与前几日在帝王怀中撒娇的女子判若两人。
李玄胤瞥见她这副老实模样,冷冷一嗤,移开眼,漫不经心地翻阅图志,将人晾着,也不开口让她起来。
他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习惯运筹帷幄,执掌乾坤,还真忘了被人吊着耍弄的滋味。
婉芙跪得腿麻,不知过了多久,她偷偷瞄了眼榻上的帝王,轻轻蹙起细眉,紧跟着泪珠子就氤氲到了眼眶里,吧嗒一声,颗颗晶莹落到了地上,
怯怯的,又像是惧怕帝王听见,轻轻抽噎。
这一声终于被床榻上的男人察觉,修长的指骨挑开帷幔,李玄胤坐起身,目光落向地上跪着的女子身上,见到那快湿成河的地面,眉梢一挑,合上书册起身,走到跟前,屈指挑起了她的下颌,看清雪白小脸上我见犹怜的泪痕时,眸子眯了眯,“怎么,朕让你跪着委屈了?”
婉芙偏开脸,躲掉男人的锐利的目光,眼眸垂低,眼睫徐徐颤着,看起来慌乱无措又可怜,“奴婢……”
她咬住唇珠,红艳欲滴,似是下了极大决心般,那双泫然欲泣的眸子才转回来,鼻尖也是红的,只有那张小脸煞白如纸,“奴婢请皇上放奴婢出宫。”
那双眸子可怜诚挚,即便是李玄胤一时也分辨不出这女子此时是在做戏,还是真有此意。
“到了今日地步,你舍得?”李玄胤指腹摩挲着那一小片滑腻的肤,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女子生得太好,还未尝到那般滋味,眼下就放她出宫,她能舍得唾手可得的荣华,自己倒有些放不下手。
婉芙敛眼,“奴婢不愿让皇上为难。”
李玄胤睇了她半晌,倏忽放下手,唤了声,“陈德海。”
陈德海一直在外面听着动静,过了有小半个时辰,听帝王吩咐,小步进了去。
寝殿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原本应该在榻上的婉芙姑娘,此时正白着一张小脸跪着,而皇上那脸色,比前几日还要难看。
他心中掂量,难不成自己想岔了,婉芙姑娘根本就不想在御前伺候?毕竟数月前有那般好时机,婉芙姑娘都能抛下。
他思虑着,就听皇上吩咐,“去咸福宫。”又见皇上往地上跪着的婉芙看了眼,指腹拨了下白玉扳指,淡淡道:“你跟着。”
陈德海身子一抖,露出错愕的神情,皇上带婉芙姑娘去咸福宫,岂不是把人往虎口里送!
但此事他也说不上话,一个奴才,只能主子说什么就做什么。
……
彼时江贵嫔正计量着怎么跟皇上请旨,将那小贱人要回来送出宫。她靠着引枕,一手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听雨洗干净了樱桃喂到她口中,吐了核,听雨拿着帕子去接。
江贵嫔美眸懒懒,似有忧愁,不过想到她肚子里还有一个金疙瘩,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江婉芙再得圣心,能重过龙嗣?她呵笑,自是不能。
就在这时,小太监进来通禀,圣驾已到了咸福宫。
江贵嫔脸上一喜,正瞌睡呢就有人送枕头,她掩唇笑了笑,连老天都在帮她。
因着太医叮嘱要卧床静养,江贵嫔打发宫人去迎,待见那道明黄身影入内,才含羞带怯地做礼,“嫔妾身子不适,不能出去恭迎皇上,皇上恕……”
抬眼间,就见跟在皇上后面的女子,最后一个字被她生生咽了下去,脸上错愕,皇上这是何意?难不成是知她要人,把人亲自送来了?她低眼抚了抚小腹,愈发确信就是如此。
江贵嫔对着站在后面的婉芙挑衅地笑了笑,能勾到皇上又怎样,还不是自己手里随意玩弄的奴才。
“无妨。”帝王坐到床榻边,询问她近日身子可好。
江贵嫔歪到帝王怀中,皱着鼻子说腹中难受,吃不下东西。
李玄胤掠了眼筐里吃了一大半的樱桃,江贵嫔世家贵女出身,闺中性子便是骄纵,入了宫亦是如此。后宫里难得有和宁贵妃同一脾性的女子,单凭这一点,李玄胤倒也乐得宠着,所以此时他也没揭穿她的话,但因她最近的行径,也生不出多余的怜惜,只平淡地叮嘱,吩咐御膳房多做几样新鲜可口的饭食。
江贵嫔不是吃不下饭,反而有孕后还吃得比以往多了,可她听闻女子有孕都是吃不下的,譬如那陆常在,就因着身子不好,孕中免了去坤宁宫的礼,到了皇上面前,她当然不能说自己一切安好,不然皇上怎能心疼自己。
说了会儿话,江贵嫔仿佛才注意到站在旁边的婉芙,她挑了下眉,似是诧异,“嫔妾庶妹怎会跟皇上一块儿来了?”
她刻意咬重了庶妹二字,自是为了接下来的事做打算。
李玄胤视线淡淡掠过站着的婉芙,“你不是想要她回来伺候?”
话语轻飘飘的,听不出分毫的在乎。
江贵嫔暗喜腹中龙裔来得及时,才能收拾了这个小贱人,便也不再试探,直接道:“嫔妾庶妹今岁也及笈了,嫔妾想为她谋一桩婚事,家中已经备好,就差放庶女出宫,皇上以为如何?”
李玄胤并未开口,指腹推着扳指,那女子一如方才,一动不动站着,仿若真如她所说的那样,怕他为难。只是那双揪着衣角的柔荑泄露了她真正的情绪。他移开眼,不紧不慢道:“既是家事,爱妃做主即可。”
江贵嫔喜上眉梢,只想现在就将江婉芙送去尚书府。
待圣驾出了咸福宫,江贵嫔迫不及待地催人备好小轿。
回过眼时,娟帕抵着唇角,对婉芙笑道:“长姐给你许配的自是好人家,你进去好好伺候,说不定还能得个正室头衔。”顿了顿又不禁讥讽,“只是可惜了妹妹的美貌,尚书府比不过天家,那三公子也不如皇上,倒是让妹妹失望了。”
婉芙垂首站着,对江晚吟的窃喜嘲弄不为所动。
江贵嫔见她无悲无喜,愈发觉得无趣,随意打发出去,只等一顶小轿将人抬走。
外面日头正盛,入了秋,渐渐转凉,不如先前那般炙烤。婉芙正对着日头,耳边是江晚吟的句句讥讽,她轻扯了扯嘴角。
长姐,你以为这就结束了么?
不,
才刚刚开始。
当你知道你处心积虑,反而把我推到了帝王身边时,那副表情,又该是怎样的精彩。
宫人在院中修建花草,云莺也在其中。
婉芙摸到袖间一物,朝云莺走了过去。
……
一顶小轿抬婉芙出宫时,乾坤宫陈德海冷汗都快湿透了中衣,他暗叹这婉芙姑娘平时看着挺机灵,怎么到关键时刻这么没眼色,难不成到那尚书府真比留在宫里好?江贵嫔亲自求的亲事,怎能给婉芙姑娘好的退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皇上与婉芙姑娘置气,害得他在这受罪。
正犹豫着要不要说些什么,再替婉芙姑娘挽回挽回,就听外面有人传话,云莺带着一样东西呈到了圣前。
陈德海定睛一看,这不是皇上便服的带扣!鎏金镶嵌着靛青宝石,镂空雕刻着五爪金龙,精巧细致,价值连城。这种配饰能用的人只有九五之尊的帝王。皇上的带扣,何时落到了婉芙姑娘那儿?
李玄胤将那带扣握在手中,摩挲了两下,眸子微微眯起,“她说了什么?”
云莺回忆婉芙的话,只说将这物交于皇上,并未多言。但她想此时若是如实回,怕是会惹圣怒,她又不敢欺君,在那双黑眸的威压下,小声道:“婉芙姑娘让奴婢将此物交给皇上。”
“没有别的了?”帝王语气意味不明。
云莺极慢地摇了摇头,生怕皇上迁怒,她也不知婉芙姑娘什么意思,这东西明显是皇上的,今日江贵嫔要把婉芙姑娘送出宫,婉芙姑娘将此物交于皇上,怎么能一句话也不多说,她实在不明白。
半晌,听高位的帝王凉声嗤笑,“陈德海,你去一趟宫门。”
陈德海大惊,暗叹婉芙姑娘本事大,一句话也没留,就让皇上改变了心意。他暗暗咋舌,看来得伺候好这位主子,福气还在后头呢。
……
婉芙换上了去往乾坤宫的轿辇,过了今日,她便要永远留在这深宫里了。
她一手支颐,美眸渐渐出神,里面叫人看不出是悲是喜的情绪,这是旁人求而不得的恩宠,于她而言只是为复仇一把锋利的刀。
入宫半载,此前种种,所走得每一步都在为今日绸缪,今日也只是第一步,江贵嫔、刘氏、江铨、宁国公府……她脸上的柔弱怯软消逝得干净,只余下那些恨意的冷光。
小轿停下,掀帘时婉芙面上又换上了那副娇媚柔软。对来日得宠的主子,陈德海不敢怠慢,吩咐宫人置了矮凳,引人入内殿。
帝王并不在正殿上,陈德海引她往里走,穿过几道红木金漆屏风,才到了乾坤宫寝殿。
陈德海对着里面福身,“皇上,婉芙姑娘到了。”
紧跟着伺候的宫人鱼贯而出,引婉芙去净室沐浴,与内殿相连的是一处汤池,水汽氤氲,雾霭朦胧。
即便婉芙早已做好准备,毕竟未经过情//事,真到这时,不禁心中惴惴。
伺候的宫人都是乾坤殿的近侍,后宫嫔妃再厉害,手也不敢伸到皇上这。宫女们进进出出,为她擦身梳发,有条不紊。
一只素白的柔荑搭扶到娟帕上,汤池中女子赤身而出,颈窝点缀着嫣红的花瓣,平添一分妖冶媚态。
婉芙赤足踏在地毯上,宫人为她擦身,红木衣架挂着她要穿上的衣裙,是一件流光溢彩的妃色百花裙,对襟只有绸带绑系,薄纱半遮半掩,欲语还休。光是看着,就让人脸红心跳。
婉芙再心有准备,但见到这身衣裳实在忍不住羞赧了。她脸颊酡红,任由宫人伺候她换上了这身不如不穿的衣裙。
……
寝殿内
李玄胤斜倚着软榻翻阅书卷,沐浴过的女子从净室中缓缓走出,垂眼低眉跪到帝王身侧。
“奴婢多谢皇上相救。”
李玄胤目光不着痕迹地朝她看去,瞥见那抹春色时顿了下,唇角微微牵起,“怕给尚书府公子,就不怕给朕?”
不待婉芙回答,修长有力的指骨挑开垂下掩身的三千青丝,薄衫下藏着的春光再也遮掩不住,徐徐映入帝王眼帘。
……
日头渐渐西斜,陈德海在廊下站得腿酸,两个时辰过去,几近了暮晚。一旁的小太监请示是否要传膳,陈德海拍了他后脑一掌,斥他没个眼色。这个时候进去扰了皇上兴致不活活等着受罚。那小太监本也没多想,毕竟皇上从不会在乾坤宫宠幸嫔妃,还是头一遭,他埋着头不敢再说话。
陈德海没有他那么震惊,毕竟他一直跟在皇上身边,对皇上和婉芙姑娘之间的事可是一清二楚。压了这么久的火,怎会轻易结束。只是苦了御膳房,大半夜怕是要爬起来做晚膳了。转念一想,他们御前这波人不也是要守到大半夜,还得战战兢兢的伺候,同情他们做甚!
……
入殿时尚且天光大亮,帘幕垂下,不知何时渐渐转的暗淡,朦朦胧胧中只见帝王晦暗深沉的眼。但婉芙根本无暇去看,神思仿若被抽去了大半,就连沐浴时的紧张也不见了,细白的褪挂在帝王间头,最后的印象只有哭哑的嗓子。
清醒时,指尖动了下,紧接着是如车轮碾过般的酸痛,她嘶了声,迷糊地滚了一圈,指尖一触,手心下劲瘦硬实,不像是墙壁。她眼睫颤了颤,掀开,先是撞入了一双漆黑的眸中,她眨了眨眼,很快记起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