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位子上,一个念头,便决定了数万人的生死。
婉芙不知皇上为何忽然与她说政务了,皇上不是最不喜后宫干政么?
她勉强撑住困意,脸颊蹭了蹭李玄胤的掌心,缱绻慵懒,“嫔妾相信,皇上是明君,皇上所做自是从大局考量,任凭后人评说,都挑不到错处。”
李玄胤微怔,捏了捏女子的脸蛋,“你又非朝臣,怎知朕没有错处,没有私心?朕为了广岳疆土,不惜动用干戈,两辖百姓受乱动侵扰,必不能安稳,甚至不能保全性命。朕用如此强硬的手段,不知有多少人会怨朕。”
“广岳地狭势险,天堑沟壑,就是朝中大臣,也无几人支持朕出兵广岳。正是年关,阖家欢乐之时,也因这场动乱,而让安居的百姓流离失所。”
婉芙摇摇头,“嫔妾虽不清楚朝中局势,却也知晓,广岳十二州往南,便是蛮夷之地。广岳兵变,查盐税或许只是个引子,真正在后面捣鬼的,是那些心思叵测的蛮夷之人。”
“他们想让广岳独立,再吞下广岳。届时,落入蛮夷的百姓,将会陷入更加痛苦,更加水深火热的境地。两相比较,嫔妾相信,明眼的人都会明白皇上的绸缪无奈。不仅不会指责皇上,反而还会大颂皇上是有铁血手腕的明君。”
婉芙拱拱身子,“皇上有皇上的苦衷,但皇上才是这天下的君王,皇上要留下广岳,出兵去打就是,何关他人评说?孰是孰非,后世自有定论!”
一席话说完,良久,都未听人再语。
婉芙彻底没了困意,未等去看向皇上,只听一声大笑,男人忽而抱起了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都托入了怀中。
“哈哈哈!”
这一声朗笑,吓得守夜的陈德海,瞬间没了瞌睡。不久前刚叫完水,原以为皇上已经歇了,怎么突然笑了出来,竟还如此畅快。
他在皇上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都从未听到过,皇上这般舒畅的笑声,就是皇上御驾亲征,凯旋之时,也从未如此。
陈德海挠挠头,好奇着泠才人又说了什么话,竟哄得皇上这般开怀,看来他日后得拜泠才人为师,学上两手,免得整日战战兢兢,一不小心说不错话,还要挨皇上的眼刀子。
寝殿里。
若说方才婉芙只是没了困意,此时她却是已十分清醒了,她被牢牢圈在男人怀中。李玄胤收紧了环着她腰身的手臂,“朕从前只知应嫔是朕的解语花,却不想,你比应嫔还知朕的心意。”
婉芙闹小脾气似的撅嘴不悦,“皇上说了应嫔是皇上的解语花,今夜心烦,为何不去找应嫔,偏偏来嫔妾这折腾嫔妾。”
李玄胤被她说得稍有心虚。今日之事,他确实第一个想到了应嫔,但应嫔有了身孕,不宜亲近。这女子又娇娇软软,虽常惹他生气,不可否认,与她同处,他便觉得舒心,从未有过的自在。
“不是你让朕来的?朕抛下江贵嫔,来你这金禧阁,还不高兴?”
李玄胤敛下那一分心虚,在女子脸蛋上拍了拍,半耷拉着眼皮睨她。
婉芙这才弯起眉眼,讨好在李玄胤怀中拱了拱,“皇上可记得今日的话,日后皇上敢抛下嫔妾去咸福宫,那皇上就再也别想来金禧阁了!”
李玄胤眼皮子跳了跳,没好气地捏她脸,“胆大包天,再敢跟朕叫板,看朕敢不敢打你板子!”
“皇上敢,可皇上舍不得。日后皇上若再烦了,上哪找嫔妾这么一个貌美多娇,温柔可人解语花折腾?”
婉芙“啪”的一声,亲向男人的侧脸,不等她坐稳,李玄胤勾起她的下颌,低低一笑,昏黄的光线下,缱绻风流,“朕给你吃了什么,脸皮比城墙还厚。”婉芙未来得及回嘴,便被李玄胤低头含住了那瓣唇珠。
……
前一日婉芙被折腾到下半夜,到后来她哭哑了嗓子求饶,李玄胤才勉强放过她。
婉芙欲哭无泪,伺候皇上,真是个累人的活。
虽可以躲懒不用伺候更衣,早起还是要去坤宁宫给皇后问安。
婉芙勉强撑起眼皮,将要起身,帷幔忽被人挑起,千黛面含喜色地催促她,“主子快些起来,皇上的诏书到金禧阁了。”
诏书?
婉芙迷蒙地睁开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泠嫔江氏,克令克柔,言容有度,淑慎性成,深慰朕心,着即册封为贵嫔,钦此!”
“奴才恭喜泠贵嫔,贺喜泠贵嫔!”
传旨的小太监拱手道喜,婉芙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一夜之间,她竟成贵嫔了。虽与江贵嫔同一位份,但她有着封号,面上还比江贵嫔大了半级。
婉芙笑吟吟地让千黛赐赏,接了那道圣旨。
金禧阁的宫人哗啦啦跪了一地,“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婉芙抬手让他们起来,“每人多赏三月的月例。”
众人喜不自胜,这宫里当奴才的,一是看主子受不受宠,走出去也好有脸面。二就是看主子出手是否阔绰,毕竟谁不想多有点银子呢?
各宫很快得了信,请安调了位子,好巧不巧,正坐在江晚吟上头。
皇后落了座,瞧一眼越来越近的婉芙,笑道:“倒底是年纪轻的,美人胚子,讨皇上喜欢。你们姐妹好好学学泠贵嫔,身为嫔妃,该为皇上分忧才是。”
在场的嫔妃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们也想学,可皇上根本不给她们机会。自从江婉芙从奴才的位子爬上来,在后宫里不过一年,连升位份不说,几乎成了皇上专宠,旁人就是想争,见皇上一面都难。
江贵嫔眼底闪过一抹嫉恨,稍许,面上挽起笑,看向婉芙,“还未恭喜妹妹。不知妹妹是如何为皇上分忧的,日后姐姐伺候皇上,也不至于乱了手脚。”
旁人都竖起耳朵去听,婉芙扫一眼众人,刻意卖了关子,抿一口茶水,却道:“江妹妹这句话可说错了。入了宫,就得按宫里的规矩来。你我虽同为贵嫔,我却多你一个封号,你难道不该叫我一声姐姐?”
江贵嫔嘴角抽了抽。
众人嘴角抽了抽。
只有一人噗嗤笑出了声。
陆贵人掩唇道:“嫔妾失仪,皇后娘娘恕罪。不过泠姐姐这话确无错处,江贵嫔若不想叫泠姐姐,也该唤一声泠贵嫔才是,免得让外人听去,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只会说江贵嫔没有规矩。”
江贵嫔气得手心发抖,却不能将这小贱人如何。她如今圣眷正浓,愈发水涨船高,短短半载,竟欺负到她头上来了,着实可恨。
她咬住牙根,脸色不比方才好看,硬挤出一抹笑道:“是嫔妾没规矩了,泠贵嫔别放在心上才是。”
婉芙美眸轻扬,“江贵嫔说笑了,怎么说江贵嫔也是我的嫡姐,我怎会放在心上?”
应嫔扶了扶小腹,眸色朝婉芙投去,“昨日本宫在乾坤宫下棋,倒是没听说皇上有意要抬泠贵嫔的位份。”
嫔妃们脸色变了变,默不作声地觑了眼应嫔。
谁不知,泠贵嫔未入宫时,这后宫里最受宠的,就是应嫔。甚至在应嫔有孕时,皇上有意升为贵妃。而今出了冷宫,又有了身孕,反而还是嫔位。
嫔妃们互相交换一眼,应嫔虽并未被皇上冷待,却也不比从前圣宠。男子喜新厌旧,皇上亦是如此。女子的容色能有多久,三年过去,进过冷宫的应嫔,哪有刚及笈的美人新鲜水灵。
婉芙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应嫔,微笑道:“皇上虽未跟应嫔提及我,却跟我提起应嫔了呢。”
她顿了下,在应嫔狐疑地看来时,才慢悠悠道:“皇上说,应嫔棋艺确实精进,可皇上早就不喜欢下棋了,皇上如今最喜欢听琵琶曲儿。”
谁不知道,昨夜就是泠贵嫔的一曲琵琶,得了皇上盛赞。宫中女子多为世家贵女出身,精通的是琴棋书画,可不是那不入流的伶人曲。也就泠贵嫔敢用这般上不了台面的法子去讨皇上喜欢。
应嫔当即冷了脸色,“你是说本宫不得皇上宠爱了么!”
婉芙眉眼弯弯,“玩笑话罢了,应嫔何必当真。”
如果不是应嫔先跟她过去,念及冷宫情分,她本没想对应嫔怎样。若应嫔要对她出手,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
问安散去,皇后回了寝殿,坐到妆镜前,由宫婢拆下头上的珠钗发饰。
殿内时,梳柳将泠贵嫔的话听了全部,终忍不住道:“娘娘,泠贵嫔是否太恃宠而骄了些。”
“恃宠而骄?”皇后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拨弄护甲上的宝石珍珠,“论起恃宠而骄,谁能比得上那三位。”
“赵妃跋扈,江贵嫔娇纵,应嫔冷淡,这三位受宠时,可是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相比于泠贵嫔,本宫倒觉得她知分寸,甚是讨喜。更要紧的是……”皇后勾了勾唇,“泠贵嫔始终没有身孕。”
“娘娘……”梳柳手一动,凤钗摘下时,带上了几根发丝,有一缕,已变了银白。梳柳慌乱地塞到袖中,生怕娘娘看见。
皇后早就注意到,自己也老了,确实比不上那些娇艳的,跟花骨朵一样的姑娘。她双十年华嫁给皇上,若非她使了手段,讨好姑母,这发妻之位本轮不上她。
“可惜了,泠贵嫔不像陆贵人识时务,不然,本宫还能助她一助。”
……
婉芙升了贵嫔之位,自然要去乾坤宫谢恩。
赶到时,皇上还未下朝回来,小太监见是泠贵嫔,忙殷切地过去,“皇上早就吩咐奴才,泠贵嫔若是来了,可进殿候着。”
婉芙见这小太监眼熟,似乎跑过几回金禧阁,陈德海待他也不错,把他当成了干儿子教。这后宫里得罪不起的有两种人,一种是皇上的宠妃,另一种就是御前侍奉的奴才。婉芙不吝啬地赏了小太监几个金豆子,“有劳公公传话。”
那小太监本就有意巴结泠贵嫔,此时又得了金豆子,立马喜笑颜开,愈发地殷勤了,亲自开了殿门,“谢泠主子赏!”
皇上不喜御前留着太多人伺候,因而,婉芙到乾坤宫,除却陈德海和几个眼熟的守门小太监外,都不见别的奴才。
正殿等上良久,还不见皇上回来。许是昨夜折腾得太久了,婉芙有些发困,便去了后面的寝殿候着,等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面上投了一道暗影,她睁眼,瞧见皇上正漫不经心地靠在床榻边,翻阅手中的奏折,听见动静,觑了眼里面的拱起身子的人,“醒了?”
“嫔妾睡了多久?”婉芙记得,她起先是坐着等,过一会儿太困,靠着引枕,便睡下了。只是怎么睡到了里面,还有人给她除了外衫鞋履,盖了衾被?
李玄胤侧侧下巴,让她自己看漏刻。待看清时辰,婉芙蓦地坐起身,“已是晌午了?”
这番一惊一乍,终于惹得李玄胤不耐烦。他掀了掀眼皮,睇向婉芙,轻嗤一声,“不是谢恩来的?朕在前面听那些个朝臣吐口水,你倒好,占着朕的寝殿,好生安睡。”
美人初醒,如春睡的海棠,鬓云乱洒,腮晕潮红。婉芙咬咬唇,尚存的睡意让她更多了几分娇气,“皇上若看不惯,日后嫔妾替皇上上朝,皇上就在嫔妾寝殿里躲懒好了。”
李玄胤额头青筋一跳,被她气笑了,“江婉芙,若非朕不计较,你这脑袋都不知道掉几回了!”
婉芙十分得意地轻哼了声,依偎到男人怀里,“皇上是君王,执掌天下乾坤,自然不会与嫔妾一个小小女子计较。”
“你还真是……”李玄胤掐住她的脸蛋,指腹在那滑腻的小脸上摩挲了两下。她生得好,即便不似后宫嫔妃那般涂抹脂粉,容貌已是无双。他渐渐习惯这人素着脸的模样,没那般刺鼻难闻的味道,独有淡香风情,不仅好看,还让他松快舒心。
“嫔妾真是什么?”怀中人眨巴着眸子问。
李玄胤板起脸色,刮了下她的鼻尖,讽道:“厚颜无耻!”
……
彼时,乾坤宫外,应嫔提着食盒远远走近,“劳烦陈公公通禀一声,本宫为皇上送羹汤。”
陈德海觑觑应嫔的脸色,没动,一脸为难道:“应嫔主子,泠主子在里面,想必……”
不等他说完,应嫔凉声打断,“她在里面,皇上就不见本宫了么!”
皇上见不见,陈德海说的不算。经过昨夜一事,泠贵嫔显然圣宠又盛了一筹,皇上甚至不顾忌宫里规矩,不过一年,直接将一个宫女,提到了正四品贵嫔的位份,还特赐了封号,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皇上对泠贵嫔的宠爱,他愈发确信,绝不似当年的应嫔。他揣摩圣意,皇上这时虽不会冷待应嫔,但也不会再像以前那般重视,大抵三言两语,就打发了。
陈德海讪笑,从中说和,“泠主子是为了升位份的事来向皇上谢恩,不如应嫔主子暂且回去,待后午再来。”
这御前太监最是人精,面上看似哪边都不会得罪,实则就是打心眼儿里,偏向皇上最宠的那头。
应嫔本就瞧不上这些没根儿的阉人,此时更是没甚好脸色,“本宫怀了龙裔,经不起折腾。本宫就要现在见到皇上,劳烦陈公公通禀一声!”
应嫔执意这么强硬,陈德海赔笑的脸色也就淡了。御前伺候是个体面活儿,却总有那么一两个自恃清高的主子,瞧不上他们这些阉人。殊不知,这御前伺候的人,才是皇上身边,最能说得上话的。
第57章
婉芙坐起了身, 趿鞋下地时,才瞧见,珠钗被整整齐齐堆放到了案上。她眼眸一挑, 瞄了眼在案后批阅奏折的皇上, 也并未挽发,如瀑的青丝垂在肩头,未披外衫, 到案前伺候笔墨。
李玄胤看着御案上的奏折, 愈看愈发恼火,忽时, 骤然拍案, “这些个老东西!广岳兵变,竟有意主张将广岳拱手送之于人,懦弱至此,何不羞矣!”
婉芙吓得手腕一抖,便见皇上起身,一脚踹飞了圆凳,脸色铁青, 甩袖怒道:
“先帝之时,广岳就有兵变之意。今日早朝,朕问谁敢率军前赴广岳平叛。满朝文武,吐了朕一殿口水, 互相推诿,骂来骂去,被朕一问, 都缩起了脖子。唯有胡老将军敢领军请征,胡老将军年迈, 都七十多了,须发皆白,家中三子两孙当年跟随朕御驾亲征,接连战死,留下满门妇孺,朕何其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