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听守夜的婆子闲聊,说是……”
报春欲言又止,哭得哽咽,“说是新婚之夜乃关键时刻,不能有闲杂人等靠近喜房,扰了世子的气运。世子吊着一口气,世子夫人若是能冲喜成功,固然是好;倘若世子不能平安度过,清河郡主恐怕会让世子夫人陪葬。”
宋樱听得一愣,胆寒心惊。
“陪、陪……陪葬?”
一向口齿伶俐的宋樱,结巴了。
宋樱面色煞白,被吓得心惊肉跳,低喃的声音轻微颤抖,“不是,这还有王法吗?”
“奴婢听那婆子说,清河郡主有的是手段,届时随便找个由头就将世子夫人的死盖过去,查不出来。”
宋樱怔住,再也笑不出来,第一次觉得死亡离她这般近。
所以她设想的事情如果发生,她不可能再回宋家了,她会给齐辞……陪葬。
她本该有个称心如意的郎君,可就是为了给齐辞冲喜,她稀里糊涂嫁进侯府。
所嫁之人,与她想要的郎君没有一项能对上。
宋樱委屈,起先她是打算等齐辞病故后恢复自由开开心心回家,可她也没想到清河郡主竟想让她给齐辞陪葬。
凭什么齐辞没了,她就得陪上一条命。
她不欠齐辞的!更不欠清河郡主分毫!
宋樱委屈,好阵子才平复好心情,她告诫报春道:“这件事你就当没听见,不能告诉爹娘害他们担心。”
报春点头,擦擦眼泪,“所以世子夫人,世子千万不能死。”
宋樱惜命,又气又恨,“我知道,容我想想该怎么办。”
为今之计,是让齐辞活着。
自从知道了这事,宋樱心情复杂,仿佛一把刀悬在脖子上,不知何时突然落下,夺了她性命。
宋樱磨磨蹭蹭,在娘家吃了晚饭,天黑了才回到侯府。
寝屋燃了灯,丫鬟们都守在屋外,估计是齐辞吩咐的。他脾气古怪,院里的丫鬟们若无召唤,万不敢贸然进屋,隔得远远的。
宋樱心里有气,推门的动作大了些,带着怨气,进屋却见齐辞蜷缩在床上。
他缩成一团,脸埋在怀里,身子有些发抖。
宋樱慌了神,连披风都来不及脱下,忙不迭跑过去瞧瞧。
宋樱刚一凑近,齐辞忽然从床上滚落。
齐辞面色煞白,蜷缩在地上,双手不提不停搓着胳膊,颤抖着,似乎很冷一样。
“齐辞,你怎么了?”宋樱被吓得失神,转身就走,“我去叫太医。”
“站住!”齐辞声音很小,颤抖着伸手去拽宋樱裙角,他苍白的唇瓣虚弱无力,一张一翕,“不准喊人!”
宋樱被拉住了,回头看见的是被疼痛折磨得没了傲气、眼神浑浊的虚弱男子。
孱弱得随便一位孩童都能欺负。
他像在风雪里等着死亡降临。
他一定很疼!宋樱蹲下身子,碰到他冰寒的手,这么会和冰雪一样冷沁!他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剧透一下,陪葬不是男主娘说的,但男主娘确实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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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约定◎
触骨的冰寒。
宋樱手足无措,脑中一片空白,她急急取下披风裹在齐辞身上,将蜷缩在地上的齐辞扶起靠在床榻边。
齐辞腿上无力,宋樱力气小,根本扶不动他坐回床上。
宋樱一阵张望,探身取来枕边的手炉。
还好手炉里炭火足,尚有暖意。宋樱把手炉塞到齐辞冰寒的手里,又取了被子裹在他身上。
“还冷不冷?好点没?”宋樱蹲下,手掌摩擦齐辞依旧冰寒的手,有些慌了,“怎么回事,手还是和刚才一样冷。”
她眉头从看见齐辞不对劲后就一直没舒展过,而现在齐辞抱着手炉也没有缓解丝毫寒意,更让她心急无措。
齐辞在颤抖,惨白的脸上布满痛楚,额上痛得渗出冷汗,被角被他拧成一团,“不准声张,不准找!”
声音细弱蚊蝇,闭着眼睛忍受痛苦,他又道:“挨过去就好了。”
宋樱不住地点头,尊重他的意见。
大抵以往他就是这样过来的,可能把这阵的痛挨过去就没事了。
说不担心是假的。宋樱手没闲着,不停给齐辞搓着手、手臂,往他手里呵热气。
齐辞的痛,她帮不了,代替不来,唯一能做的就是他身子暖和起来。
不是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吗?这么发起病来不像是寻常受了重伤的症状?
齐辞究竟经历了什么?
“我素来运气好,既然是来给你冲喜的,我就大方些,分一点好运给你,你的病要快点好起来。”
===
齐辞醒来的时候,是深夜。
他就躺在床上,掀开眼皮头顶的床幔就直直印入他眼底。
“怎么还活着。”
齐辞失望的长叹一声,抬手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头疼欲裂,浑身疼痛。
仿佛用冰刀把他皮肉割破,一层一层剥开肉,刀刃一寸一寸刮着骨头。
齐辞记得发病时从床上滚落,恰好被宋樱看见了……
“你醒啦。”宋樱趴在床头守着没敢睡着,感觉到床头有动静,睁开眼果然看见齐辞醒来。
她担忧的心总算是落下,心情好了些,杏眸也亮了起来。
齐辞转头,烦躁地拧起眉。
他不喜欢那眼睛,很亮,和天上的星星一样亮,让人见了会萌生希望。
他不喜欢。
趴得太久,手臂和腿发麻,宋樱缓了一阵才缓过来。她手掌撑在床沿,借力起身,往后退一步,和齐辞保持着段距离,出于好意,问道:“还疼吗?要不要找太医来看看?”
齐辞看向她,苍白的唇瓣紧抿,好半晌也没说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宋樱竟从他眼神里读出了很重的厌世情绪。
宋樱又问:“那你要不要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齐辞唇瓣翕合,没回宋樱,反而换了副凶狠模样,铆足劲警她说道:“我发病的事情,不得向外人提起!”
宋樱又一次热脸贴冷屁股,已经习惯了齐辞的冷漠,“明白,我会帮世子保守秘密的。”
“世子没事,我就先去睡了。”宋樱瞧了眼枕边的手炉,“手炉尚未温度,世子要是还觉得冷,可以暖一暖,估摸着再有一两个时辰就天明了。”
齐辞顺眼盯着枕旁暖扑扑的手炉,眸色复杂。
这厢,宋樱打了个呵欠,她揉揉眼角,回了罗汉榻补眠。
昨夜费了她好大的劲才把昏迷的齐辞拽到床上,又在床头趴得久,很累。
昨夜她怕极了,担心齐辞没挨过去。
现在总算是把她这条小命保住了,不容易。
宋樱倒头就睡,又不敢睡太熟,怕睡迷糊了方嬷嬷早晨进来发现她没和齐辞同塌。
这导致白日里宋樱犯困,手里还拿着书,但就是抵不过困意,趴桌上睡了过去。
不清楚她在桌上趴睡了多久,好在醒来的时候房门关着,看样子方嬷嬷没进来过。
宋樱暗自庆幸。
“宋樱。”
这是齐辞第一次叫她名字,声音有些小,甚至还带着些许别扭的意味。
宋樱起初以为她睡懵了,是幻听,直到须臾后又听见她名字,才确认是齐辞在叫她。
回过头去,齐辞靠在床头,还是那死气沉沉的孱弱模样。
他声音有些小,大抵是被病症日复一日折磨的。
宋樱猜他是有话要说,便放下书籍,去了床边,“世子寻我来何事?”
她坐在床边,将半个身子凑过去,方便听清他说话。
齐辞看眼凑来的女子,稍稍拧了拧眉。
他不喜女子凑近。
“听我爹说,冲喜是圣上赐婚,是我爹求来的。”
一提冲喜,宋樱想起清河郡主的独断,委屈之情从心底蔓生。
她低垂着头,习惯性委屈地嘟起嘴,拇指抠着指甲。
“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宋樱抬头,那双水灵灵的杏眼里尚未将委屈散尽,透着哀怨,直直看着他。
心想,他人本就古怪冷漠,会不会也同清河郡主一样,认为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小官,在高位者面前就是要低人一定。小官,就需得为了皇亲国戚牺牲自由,甚至是性命。
齐辞轻启的唇未动,被她看着的那刻,周遭仿佛都静了下来,脑中闪过一片空白。
他别过头去,沉眼看着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个花瓶。
那瓶中插了蜡梅,花开正盛,淡黄色的小朵绚烂开着,轻嗅之下能闻到沁人的花香。
他寝屋中是没这些矫情之物,应是下人趁他昏迷擅作主张弄来的花。
看着烦心,得将这些生机勃勃的东西统统扔出去,再重重惩罚擅作主张的下人。
“什么问题?”
宋樱见齐辞半晌不说话,问道。
齐辞眼底清明,盯着她眼说道:“嫁来,可是你本意?”
宋樱只觉他眼神很凶,又想起陪葬之事,后脊陡然一凉,在齐辞的紧盯下打了个冷颤。
齐辞道:“说实话。”
宋樱怯生生看着他,犹豫很久还是不打算撒谎。
她摇头,“我不想嫁。我又不是神佛,怎会救人?我不过是想寻一位称心……”如意的夫婿。
齐辞打断,冷漠道:“可以了,你想寻什么我不关心。”
“冲喜也并非我意,待我去后,你可离开侯府,另行婚嫁。”
他活不了几日,既然两人都无意,不如日后放她归去。
宋樱一愣,眨了眨眼睛,认真思考齐辞的话。
“世子,你的话在侯府作数吗?和清河郡主比。”
齐辞不知无端扯上他母亲是作甚,想来是这几日她被母亲吓住了,“你是我院里的人,我的话自然算数。”
“那太好了!”
宋樱露出笑意,两靥一深一浅的酒窝下有颗小虎牙,“谢谢世子!你人真好!”
峰回路转,宋樱又看到了生的希望,笑语盈盈,是得意炫耀的神情,“我就知道我运气向来很好!”
这下不用陪葬了。
齐辞破天荒笑了。
起初,他以为宋樱和那些攀高枝的贵女无疑,直到昨夜他昏昏沉沉间,听见这姑娘说什么分气运的话。
齐辞说她一句,“你个笨蛋,哪有人会跟一个陌生人分好运。”
宋樱愣忡片刻,意识到齐辞指的是昨夜她给他取暖时说的话,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浮出层薄红。
她抿唇,轻“嗯”一声,坦然地抬眼看他,回道:“准确来讲,你也不算陌生人。不是夫妻吗?”
那亮澄澄的眸子恰好就撞进齐辞眼睛,他一怔,旋即别过头去。
轻嗤一声,齐辞了冷漠无情,“你这好运气,我不收。”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把霉运以一并带走。”
“啊?”宋樱疑惑,下意识问出口,“带走?去哪?”
齐辞牵强地扯出个笑,没回她话。
去地府。
她无端被卷入这场冲喜,他走时顺道帮她把霉运带走。
人嘛,固有一死。
齐辞不想活下去了,迫不及待想了解这残了的半生。
【📢作者有话说】
齐辞日常祈祷:亖
第8章 第 8 章
◎担心◎
船到桥头自然直,柳暗花明又一村。
宋樱感觉她就是受老天眷顾的,趁着齐辞今日说了约定,宋樱欢欢喜喜去外厅桌上去了取来纸笔,片刻后又回来。
宋樱再次出在床边,稍稍将内心的欢喜压了下去,拿着纸笔有些拘谨地站在齐辞面前。
齐辞淡淡瞥一眼她垂手上的东西,“就这么怕我出尔反尔?”
宋樱略显尴尬,倘若齐辞有个意外,清河郡主硬拉她陪葬,她还能有个傍身的。
齐辞抬抬下巴,示意宋樱拿纸笔过来。
圣上赐婚,这婚事不好拒绝,只有等他故去后,方能让他离开。
用他一命,还她自由,也算好的,只是这段日子得委屈她了。
*
暖阁。
宋樱宝贝似拿着齐辞写好的纸张。这不单单是齐辞的承诺,更是宋樱的希望。
齐辞答应等他离世后,还宋樱自由,她不再是他的妻子,可再嫁他人。
其实他人还是挺好的,是凶了些,但有人情味。
大抵是他本就是冷淡的性子。
那纸,宋樱反复看着,起先是因为上面的内容,但看着看着,她发现齐辞的字,还挺好看。
苍劲有力,笔锋豪放,洒脱不羁。
宋樱蹙蹙眉,可齐辞给她的感觉,和这豪迈张扬的字迹截然不同。齐辞宛如垂暮之人,身上透着的不是生机,而是谭渊般的死沉,丧气病秧子。
宋樱最讨厌这样丧气的人。
齐辞大抵是知道他命不久矣,彻底放弃了。
齐辞虽冷漠,但还是有些人情味的,不像清河郡主。
宋樱正想着,方嬷嬷突然进来,吓得她忙将那纸塞进袖中,低头佯装看书。
方嬷嬷无奈摇头,板着张脸,道:“世子夫人,今日不看书了,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宋樱有种不好的预感,跟着方嬷嬷往清河郡主院子里去。她担心清河郡主会抽问她这两日看的内容,一路上把齐韫给她勾画的书本重点努力回想。
书到用时方恨少,她本就没记住多少的内容,一紧张又忘了不少。
屋中暖和,清河郡主端端坐在榻边,膝上放了个精致的手炉,云鬓高梳,高昂着头,有种藐瞰万物的自高,仍旧是宋樱初见时的印象。
宋樱解下披风,规规矩矩请安。
清河郡主倒没像新婚请安那日为难宋樱,道:“起来吧。”
待宋樱起身,清河郡主又道:“前些日子让方嬷嬷送来的书籍,你可都看了?”
宋樱点头,唯恐惹了清河郡主不快又开始变着法子挑她刺,心翼翼回复,“看了的,只是有两本尚未开始读。”
清河郡主端起茶杯,请呷一口,道:“都说说看,读了哪两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