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山没听清。
“什么?”
“没什么!”
车窗是开了一半的,夜风忽起,倪南猛清醒过来。
偏过头,不敢看他了。
周青山被她的反应惊住了几秒,怎么突然就和炸毛的小狮子一样了呢,这下连自己都不愿意看了去。
手机在响,是江津砚的电话。
周青山点了拒接,静音。
他看向倪南的侧脸,问她叫什么名字。
“倪南,京大中文系大三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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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子被掀开,刺眼的光照着倪南的眼睛,她把被子往上一拉,软声嘟哝几句又接着睡。
这还是倪南第一次睡到这么晚,都十点钟了。
高湫爬上她的床,去挠她的痒痒肉。
高湫笑她酒量真差,那么点酒第二天能睡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见。
还说,虽然知道她菜,但是没想到能菜成这样。
耳边嗡嗡的,像是要炸了,倪南终于睁开眼。她睡着不愿意醒,也不是酒的缘故,只是做了一场美梦,不想打破。
那场美梦太真实了,双手交叠时温热的触感,周青山身上淡淡的奇楠香,甜凉浓郁,还有自己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一切都好真实啊,她都要分不清梦和现实了。
梦归梦,她还得走到现实中。
宋文女士坐在价值不菲的檀木椅上,手里端着杯茶,倪南进屋她只看了一眼然后又和自己的牌友聊天。
屋里麻将子碰撞一起的声音清脆响亮。
牌友笑着打量一番倪南,夸赞,好姑娘长这么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随她妈,是个美人坯子呀。
“幺鸡。她哪随我,随她不着家的爸,看那双眼跟性子,简直一模一样。”
上家碰了,出了个九条,牌友间话围绕着倪南她爸转开了。
倪南坐到一边的沙发上去,边刷手机边听她们的话。
倪钟生工作忙,一两年不回家一趟,在西藏培采集种子,培育他的学生,宋文女士对此意见很大,怎么外人比自己家人还重要呢?
每次倪钟生回来,都落不到一个好脸色,要走时,宋文女士才肯赏他一点甜头,落几滴泪。
倪南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要她回来。
“你哟,也就是嘴上说说,看你们家那位今日个要回来,还穿了新定做的裙子,描眉抹红的。”
倪钟生今天回来。
下午四点左右到,宋文女士叫倪南去车站接接,倪南呆坐到时间后就这么准备去,门槛还没踏,被喊住。
“瞧你穿得老气横秋的样子,去,房间里我新给你定做了套裙子,换了去。”
宋文女士的口吻向来都是不容拒绝的,谁拒绝谁遭殃,能被念叨好些日子。倪南的审美是素雅清冷的,衣服总是棉麻料的,素到不行。
可宋文女士相反,爱花里胡哨,亮色系。
果然,红色碎花裙。
吊带款的,还是v领,长到脚踝。
料子手工没得挑,宋文女士不爱去商场买衣服,什么最新款,当下最流行,她不在意,就爱去街头的百年裁缝店瞧。
牌友纷纷称赞,一头黑长发配略微法式碎花裙,外套杏白色开衫,像一朵含苞的玫瑰。
倪南倒不是很喜欢,拗不过宋文女士,最后还换上了一双白色的玛丽珍鞋。
走在路上,倪南浑身不自在。
打了车,车路过京大时,倪南就在想,若不是梦,周青山看见今天的自己会怎么说呀?
也会夸自己好看吗?
阳光温度不强,却刺眼,倪南眯了眯眼,京大攀墙而出的枝叶随风摇曳,车驶入拐角。
倪钟生背了个大黑包,一身冲锋衣,鸭舌帽戴着,远看特像小年轻。倪南走过去,递给他一瓶水。
两个人像好朋友般聊天,倪南跟倪钟生关系比较近,一路上,倪南都在好奇西藏的植物园,更多好奇西藏的神圣。
挂经幡撒隆达,祈求心上人的一生平安。
到家的时候,牌桌散了,宋文女士没下厨,是去馆子里打包了好些菜来,还热乎着。
宋文女士吃着烤鸭,数落起倪钟生来。
怪他不回家,死了跟活着没两样,反正她需要帮忙的时候,都是喊的工人,不像别家,屋里那位招手就来。
小的也随他,不打电话喊回家,也不会主动回来一下。
都是个管不住脚的。
宋文女士抱怨,听着就好了嘛,不要去跟她讲道理说理由。
话题变了又变,落到倪南这里了,倪钟生突然关心起她的终生大事来了,问她在学校有没有谈对象。
“谁看得上她咯,闷得个要死。”
倪南头埋得很低,小口扒着饭,宋文女士说完,还说了几句。
从小到大,宋文女士从来不夸她,无论什么场合,总是先数落点她的不好。但宋文女士却从不吝啬对别人家的孩子的夸赞。
还总是拿倪南跟她们去比较。
别人要压过倪南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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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倪钟生轻声敲响房门,送来一个植物标本,揉了揉她的头,叫她不要把宋文女士说的话放心上,又不是不知道她那性子。
倪南点点头。
秋海棠的标本放在了寝室的桌上,宋文女士不喜欢看到这些,每次倪钟生带回来一些标本都是悄悄给倪南,然后倪南再带回学校。
室友看到桌上多出的新鲜玩意,拍照搜索同款,手指戳了戳屏幕,纳闷:“我怎么搜不到这个东西。”
高湫从床上爬下来,“你当然搜不到,这是人家阿南她爸给她做的标本。”
“真好,羡慕了。”
京城降温突然,雨势凶猛,倪南上完课被困住在了教室,室友几人坐在一旁拿手机求救。
前边在宿舍一伙人拿着秋海棠看了又看,忘记还有课了,出门前已经有下雨迹象,时间赶,教室远,顾不上去找不知道已经在哪个犄角嘎达的伞。
四个人坐了一排,忧愁相望。
教室的人陆陆续续快走完了,高湫手机往桌上一丢,语气抱怨:“妈的,顾塔那狗东西,我叫他给我送伞,他说雨太大了!气死老子了!”
倪南给她顺顺气,但是无用。
“阿南,这恋爱狗都不谈,答应我,你独自美丽,做我们中文系独立清冷孤傲的玫瑰。”
可是倪南不想做玫瑰诶。
她喜欢倪钟生植物园里的植物,很多都叫不上名,稀少特别,被人细心呵护。
她没应声,高湫盯着她,眼神传达的意思明显,快点应和我!
倪南嗯一声,声音脆脆的:“不谈狗都不谈的恋爱。”
原本虚掩着门被推开,进来好几位校领导,中间笑脸不断,身子微弓,簇拥着位人物。
如果是周青山,这恋爱狗也会谈一谈的。
周青山的气质太打眼了,无法不被他所吸引住目光,倪南的眼睛想要粘在他身上,又怕她们瞧出端倪,目光变成躲闪。
他就穿了身白衬衫,黑裤,手上没有名表,只有手串缠腕。
慵懒舒闲的气质,往那一靠就是焦点。
倪南心跳的好快好快,脑袋也不由自主想到那晚的梦,眼神偷偷瞥了一眼周青山骨节分明的手指。
心底杂念邪念如同火山喷涌出来。
怎么敢的啊倪南。
怎么能在大庭广众,校领导面前肖想的呀。
耳尖红了透,手心冒着微汗,身上没有降温的凉爽,满是燥热。
“你们哪个班的,怎么还在这?”
领导指着她们四个问,似乎觉得她们碍眼了。
女领导借了把伞给她们,可只有一把,她们有四个人。于是乎,那两个室友先回去,然后再拿伞来接倪南跟高湫。
教室不能再待,里面兴许在谈论什么顶级不可说秘密。走廊湿哒哒的,高湫蹲在楼梯口,倪南站在一边。
高湫说她跟罚站似的,站那么笔直。
倪南笑了笑,不言。
这个位置能透过窗户看见里面,周青山取下了奇楠把玩在手间。
倪南叹,如果自己是那白奇楠多好啊。
高湫叛变,留下倪南一个人在走廊,尴尬死了,室友还没送伞过来,教室的人都出来了。
周青山没跟领导们一块走,在倪南身旁停了下来。
那一刻,倪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要是他还记得自己在潭柘寺留了张纸条,真的会尴尬死的。
潭柘寺那日的勇气从何而来,不得考究了,反正现在她没再往前走的勇气。
单方面的喜欢就应该无人知晓,不见天光的。
声音从头顶落下,他喊她的名字。
“倪南。”
品出了温柔缱绻的滋味,倪南觉得自己昏头了。
给室友发去短信,让她们不用再来教学楼了,自己有伞了。
周青山的副驾也算得上伞,遮风挡雨。
车辆平稳开在校园,路旁有学生拿手机拍车,这车应该很贵,是名车吧,倪南不识车,觉得都差不多。
停在女生公寓楼下,车门未开。
倪南手把在车门把手上,准备道完谢出去,就听见周青山低沉好听的嗓音,分外撩人。
“倪小姐,今日应该不着急回宿舍了吧?”
第3章 玉兰花
“不、不着急。”
倪南回答完后才恍然发现,那晚不是梦,而是切切实实发生了的,她借着若有似无的酒意,走时占了周青山的便宜。
占完就麻溜跑了。
想到这里,倪南羞愧低下了头,怎么能占完就跑呢。
是应该给个交代的。
“雨貌似停了,答应给倪小姐拍的照,还没拍上,赶巧就今日吧。”
倪南还是比较喜欢他叫自己全名的。
抿了抿唇,抬头看向窗外,雨天光线不好,手机拍出的效果会减弱大半,拍不出白玉兰的好看。
而且自己没化妆,衣服也不搭玉兰。
但是拒绝了这一次的机会,很难保证再有下次,人生那么长,玉兰花的年年都开,周青山却不是年年都能见到。
京城那么大,一条街都分了那么多岔路,有时候能远远看上一眼,有时候一两年碰不上一次。
无人知晓的暗恋,说来满是心酸。
这小姑娘当真是话少,内向腼腆,也不知道那日潭柘寺单枪匹马怎么敢杀上前的。
“倪小姐觉得如何?”
这还是周青山第一次这么追问一个姑娘,往日里,他看都不多看一眼其他姑娘的,别提问和追问了。
“那可不可以等我上去把书给放了,顺便换身衣服啊?”
跟周青山讲话的时候,声音总是不自觉变软好多,明明一个正常的询问,听起来都像是在撒娇。
“等你。”
脸上不自觉溢出笑,白皙透亮的脸蛋染了薄红,倪南推开门进到寝室。
春风徐徐呀。
周青山的那句“等你”,过分心动,他说那话自然,就好像他等她已经很多次,男朋友等女朋友那种等。
她们都说,要让男生多等等。
拉开衣柜,一柜子的长衫连衣裙恍入眼帘,穿什么好呢,倪南纠结起来了。
要有小心机能吸引到周青山的目光,却也不能与白玉兰的雅起了冲突。
倪南从衣柜拿了两身裙子问室友哪个好看,室友往左手那件一指,给出的理由也简单粗.暴,看你买回来没穿过。
换好衣服出来,再问室友,室友放了手机,手摩挲下巴,意味深长看着倪南:“不对头啊,你是不是要跟男人出去?你之前说有伞了,是不是也是那个人送的?”
“哪个系的?是不是在追你?”
倪南赶紧说不是,“是高中同学来了,让我陪他逛逛京大。”
应该也算是高中同学吧,同校不同级的那种。
室友还是蛮相信倪南的话的,太乖了,而且三年来,也没听闻倪南身边有个谁,追她的倒有,但是都不长久,很快能把目标对准下一个。
系里的人把倪南定位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倪南就是典型的清冷美女。
也怕等太久。
简单化了一下,就挎包走。
公寓下的人忽然多了起来,倪南快走到车面前了,停下脚步,望向四周。
看这辆车的不少,她这么上去,到时候肯定会在校内论坛掀起大浪,闲言碎语最烦人了,解释不清的。
以前有学姐被人言而患上抑郁症,最后退学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车呀,怎么都这么稀奇。
后来倪南才知道,这车低调得很,是车牌高调着。
周青山是真准备给倪南拍照的,那晚之后,车里放了台相机,讲不清的,总觉得还能跟这姑娘遇上。
他好多年没拿相机了,也没买新相机,还是二十几岁的买的,拿出去拍了一次照片,后面就闲置落灰了。
倪南手腕空空的,拍照总是差点意思,她也有手串,不过都是些不上档的,在周青山面前不好意思戴。
他手上的可是白奇楠啊。
倪南心念,把自己卖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换来一串。
“戴上这个。”
是周青山从不离身的白奇楠。
倪南呼吸一窒,不敢相信问道:“给,给我吗?”
“还有其他人吗?”
他懒散随意拨弄几颗珠子,笑了一声。
拍完照,周青山也没问她要那串奇楠,倪南指腹摩挲光滑有光泽的珠子上,似乎上面也残留他的温度。
到了公寓底下,倪南把手串还给他,眼神贪念留了几秒,不巧被他捕捉到。
低沉撩人的嗓音落在耳畔,倪南忽地一热,心想自己的眼神有那么炽热吗?
周青山问她,喜欢这手串?
倪南不知该怎么答,说喜欢不大好,说不喜欢也未免太违心了,关于周青山的一切她都喜欢,何止奇楠啊,边角料让她捡着了,都可以开心好多天。
只是很可惜,周青山说这手串对他意义比较重,不方便送人,若是她喜欢,下回送她新的。
倪南长睫扑闪几下,软声应了句好。
她叫不出名字的车消散在风中,几片落叶,落在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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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是等了快两个星期才收到,那时候玉兰开始凋零,倪南和室友走在一块下楼梯。
她们在讲变态教授的残忍手段,如何摧毁她们年幼天真的心,倪南听的不认真,应的敷衍,她低头翻看手机。
加了微信好友,愣是一句话没聊。
这还是第一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