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柠盯着纸上的字，用意念把纸撕得稀碎，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希望蒋超能跟这张纸一样，撕碎扬了就会消失不见。
短暂停顿，余柠在纸上写道：【你把我叫过来，就是让我上课跟你传纸条，陪你打发时间吗？】
蒋超：【你要说你想听课，一句话就够了，我不会打扰你，是你非要拐这么大弯。】
余柠看后，气不打一处来，还是她不识好歹了？
万语千言，她只写下一句：【我现在想听课。】写完推到左边。
蒋超看后，一个字都没说，也一个字都没写，干脆利落的把纸对半撕开，合在一起再撕，不知道是不是余柠太过敏感，她总觉得教室里太安静，连撕纸的声音都变得异常刺耳。
一张纸被撕得拼不起来，蒋超把碎纸片往身旁垃圾篓里一洒，掏出手机低头玩儿，余柠刚开始吃不准他的态度，精神高度紧绷，老师在台上说什么她也没听进去，足足过了五分钟，她才缓过神来，蒋超是真不打算骚扰她了。
坐在蒋超身边的第一节 课，余柠身体力行的感受到什么叫伴君如伴虎，关键有些人承担这么大的压力，是为了与虎谋皮，她图什么？她就想图个安生，可是一路折腾到现在，最不得安生的还是她。
下课铃响，陆卓起身往外走，余柠心虚，第一反应就是陆卓平时这时候不去厕所的，是不是不想看见她，看见她来气？
来气也正常，余柠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该在这所学校里交到任何朋友，如果陆卓一气之下申请转回原班倒也好，离蒋超远点儿，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反正就二百来天了，再去掉一些必要的节假日，日子应该很快就过了。
垂目看书，余柠将内心的所有动荡都化作表面的风平浪静，余光瞥见左边翘着椅子用手机打游戏的蒋超，脑中突然冒出一副诡异的画面，她就是那座用来镇压妖魔鬼怪的雷峰塔，用她一人换所有人平安，一如之前班主任把她叫出去，好声好气的开导她，让她别跟蒋超闹别扭，大家都知道蒋超混，但是高三了，不能把班级闹得乌烟瘴气。
余柠不明白，她什么都没做，怎么就跟乌烟瘴气画了等号，甚至是‘始作俑者’。
余柠换到蒋超身边，理由只有一个，别给陆卓找麻烦，不然谁晓得疯狗发起疯来又会咬到谁，至于她自己，八成是之前十七年的好日子过多了，到她该遭罪的时候了。
一整个上午，除了数学课上的小插曲，蒋超除了玩手机就是睡觉，他也真能睡，可以两节课带课间时间一动不动，余柠在忐忑中迎来了上午最后一节的放学铃，老师一说下课，前排同学不知道蒋超在睡觉，起身时动作搞得很大，说话声也没搂着，直到被人提醒，回头看了一眼，而后瞬间噤声。
余柠往外走，看着众生众相，只觉得无比讽刺。
陆卓在她之前离开，余柠心里憋屈也不好意思明目张胆的追上去，到家开门，换完鞋抬头才看见鞋柜上有个塑料袋，里面一摞五六个餐盒，旁边也没个纸条，余柠猜是余伟带回来的，正想着，手机响，余伟打来的。
余柠接通：“爸。”
余伟：“到家了吗？”
余柠：“刚到。”
余伟：“看见门口盒饭了吗？特意给你买的，有烧茄子肉段还有地三鲜。“
余柠猛然鼻酸，真想跟余伟说，她不在这儿念了，可还没等开口，余伟那边已经兀自说：“爸晚上要去下面办事儿，不知道几点能回去，你晚上想吃什么什么自己安排，我把钱放你那屋桌上了，不用等我吃饭。”
余柠应声：“嗯，你注意安全，别喝酒。”
余伟：“知道了，去吃饭吧。”
电话挂断，余柠穿着拖鞋往里走，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看到桌上放着的一沓百元钞，拿起来一碾，五张。
余伟跟宁娜离婚前刚刚买了新房子，宁娜净身出户，余伟匆匆辞了职，把其中一套老房子挂卖，还没等卖掉就来新地方租了房子，不用他哭穷，余柠看得出他手里没多少钱，她偷偷往余伟钱包里放了二百块，余伟隔了两天才发现，可见他两天都没打开过钱包。
从领导阶层降到普通职员，再从普通职员一下跃了三级，余伟的柳暗花明和春风得意，从他出手比从前更松就可见一斑。
第46章 和陆卓的约定
而这些否极泰来不是运气，是赤裸裸的人为，一想到蒋超，余柠突然没控制住情绪，将手中的钱用力的甩在地上，可钱的重量太轻，她用了那么大的力气，却只见几张纸轻飘飘的散落在床边，不急不缓，不痛不痒，一如她对蒋超的回击，从来都是她这边拼尽全力，他那里游刃有余。
仿佛胳膊拧不过大腿，注定的弱者。
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余柠心里正满怀恨意，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没有害怕，只是本能反感，铃声响了半天，余柠才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顿时心情异样……陆卓。
余柠没想到陆卓会给她打电话，心下百转千回，既心虚又愧疚，熬到熬不下去才硬着头皮接通：“喂。”
陆卓声音倒是平静如常：“现在方便说话吗？”
余柠紧张，提着心回：“方便。”
陆卓干脆了当的说：“你不可能自愿跟他当同桌，他背地里威胁你了？”
余柠鼻尖涌来一阵酸涩，强迫自己镇定，出声回道：“你不用搭理他，他这种人就是人来疯，你越理他他越上脸，我坐过去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就是纯粹见不得我好而已，最后这句话，余柠忍着没说。
陆卓道：“他要是背地里恐吓你，无论是任何形式，你提前准备好，打电话你就录音，发信息和写的东西都尽量留起来，这事儿学校不管，总有人管，我不信没人治得了他，只要一次性把事儿闹得很大，就算他家里再厉害，最起码也会让他转学。”
他说的这些，余柠不是没有想过，但这样极端的报复方式，在蒋超替余伟官升三级之后，终是动摇了，如果到时蒋超把余伟也扯进来，会不会影响余伟的工作？会不会让余伟以后的日子再次跌落谷底，甚至更难过？
余柠承认，无论她嘴里说着再硬气的话，可心里早就被人拿捏了软肋，以至于此时此刻，她不得不口是心非：“我也不想把事儿做得这么绝，万一事儿闹大了，估计他高考都考不了。”
意料之中，陆卓沉默了，余柠心底特别难受，不等他出声，自顾说：“我知道你是替我着想，我也不是不识好歹，我就是不想在最后一年里把精力都用在跟他消耗上，能不能把他怎么样我不确定，但我肯定完了……”
越说心里越虚，但越虚越要说，余柠道：“你可以觉得我胆小怕事儿，觉得我怂都很正常，其实我想主动给你发信息，还没鼓足勇气，既然你打过来了，那我就跟你说两句真心实意的话，不是马后炮……谢谢你今天替我说话，我没能当众选择站在你这边儿，是我孬，自从来这个学校，我最开心的日子就是跟你当同桌的时候，你是我在这个学校里唯一的朋友，朋友一场，我不想你因为我受这种无妄之灾，你私下里找下九班班主任，让他给你调回去吧，那边学习氛围比三班好，你安安静静再学一年，肯定能考上最好的大学。“
眼泪在眼眶聚了太多，终是不堪重负掉下来，余柠强装洒脱：“如果你还愿意跟我当朋友，等毕业了咱们再一起出来玩儿。”
陆卓问：“说完了吗？”
余柠：“嗯。”
陆卓：“我给你打电话，是想一起解决问题，不是要跟你划清界限，你连后路都帮我想好了，我说要转班了吗？”
余柠听到陆卓这话，心里突然燃起真挚的火焰，暖暖的，同时也让她更加坚定的说：“你够意思，我更不能拉你蹚浑水，你就听我的，找机会调回九班…”
陆卓不冷不热的道：“你这话听得我很不舒服，我在你心里很怂吗？”
余柠：“不是…”
陆卓：“当初蒋超找你麻烦，我没在第一时间站出来阻止，因为我家里有人去世了，我不想在那种时候惹事儿，现在想来，这是我做的最错的决定，蒋超本来针对的就是我，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你替我说话，我没站出来，你才被他盯上，你本来可以安安静静的上学，现在搞得鸡飞狗跳，蒋超有一部分原因，我也有一部分原因。“
余柠认识陆卓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眼泪早已擦干，余柠干脆的回：“你别这么想，我早跟你说了，不管那天在篮球场的人是不是你，是谁我都会管，我就这么爱管闲事儿，被蒋超盯上我也从来没怨过任何人，他是疯狗，疯狗咬人还看时间地点场合吗？整件事儿本来就是从他开始，我们谁都没做错。”
陆卓沉声说：“所以要负责任，也不该是你负，你不方便出面，从现在开始就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管。”
余柠听出陆卓语气里的愠怒，急声问：“你想干什么？”
陆卓道：“你别管了。”
余柠蹙眉：“陆卓你别瞎搞，千万别去惹蒋超，反正这事儿你要是掺和进来，我肯定不会不管。”
陆卓沉声说：“俩男的之间的事儿，你跟着掺和什么，还一口一个想安心学习，那你就说到做到，学你的习就完了，我从现在开始就算一眼书都不看也能考上我想去的大学，你就别操心我了。”
余柠不知道陆卓想干什么，听得后脊梁发冷，捏着手机挣扎：“你考第几我不管，反正我话说在前面，只要你跟蒋超杠起来，我不会装聋作哑也不会装瞎装傻，一起上就完了。”
陆卓不快的声音传来：“余柠你跟我这儿充什么大姐大？我不用你替我出头你知不知道？我们什么关系啊，值得你为我上刀山下火海的？”
余柠淡定的说：“就凭你今天来找我，以前我把你当朋友，现在我把你当哥们儿。”
陆卓说：“收起你那些初中生不走脑子的话，现在高三了，除非你说不想考个好大学，你想再混一年，不然别给我说这些拎不清的话。”
余柠有一瞬的鼻酸，她很好的控制住，慢半拍回道：“我也劝你别说了，你越说我越觉得你这个朋友值得交，我爸妈都没跟我说过这么提神醒脑的话，你要再多说几句，说不定我现在就去你家楼下跟你拜个把子。”
第47章 我能好好上课了吗
陆卓沉默，余柠调侃：“是不是突然看到我的本性，后悔跟我掏心窝子了？”
陆卓不咸不淡的道：“不知道该说你脸皮厚还是心态好。”
余柠笑了：“都沾点儿吧。”
陆卓：“还笑得出来？”
余柠：“有什么笑不出来的，本以为今天丢了个学霸朋友，没想到峰回路转，捡了个好哥们儿。”
陆卓不说话，余柠猜得到他的表情，他平时就一副高冷的样子，估计现在身高变不了，只能脸更冷了。
余柠自顾道：“这事儿你听我的，我跟蒋超打交道比你多，他假期里来找过我几回，总结下来，他就是家里太有钱，不用担心以后考什么大学，在学校里闲出屁没事儿找事儿的二世祖，巴不得有人配合他一起消磨时间。”
“他的时间不怕浪费，我们不行，就在刚才这一瞬间，我灵光乍现，想到一个应付他的好办法，咱俩装闹掰了，你转回九班…”
隔着手机，余柠听到陆卓吸了口气，她很快道：“你先听我说完，我说这些是为了搞蒋超，又不是为了套路你……你转回九班，明面上就当咱俩闹掰了，我这边也不惹他，看他下一步怎么做，他要是还没事儿找事儿耽误我学习，我肯定搜集证据把事儿闹大，他要是一下就没了兴趣，连我都懒得搭理那不更好？”
陆卓说：“这就是你想的馊招儿？”
余柠：“哪儿馊了？对付烂人不就得用损招儿嘛，我现在有点儿摸清他的路子，他就是精神不正常，什么都要跟正常人比，他看见咱俩上课传纸条，他也非要跟我传纸条，结果传来传去只要一句话。”
陆卓：“什么话？”
余柠：“要我搭理他，哪怕就写一句我现在要听课，你说他是不是脑子让门给夹了？”
陆卓不置可否，余柠心情很好，畅快的说：“就这么定了，我还从来没玩儿过这么刺激的游戏，真人实景，考验大家演技的时候到了。”
陆卓：“我看你脑子让门给夹了。”
余柠把手机开了外音放在桌上，一边拆盒饭袋子，一边道：“就算你是年级第一，说话也不用这么狂吧。”
陆卓道：“我觉得你现在好像很亢奋？”
余柠大言不惭的应声：“是啊，我从来不怕多个仇人，我就怕少个朋友。”
陆卓：“智障。”
余柠蹙眉，佯怒：“欸，你够了啊，再好的关系也不能这么侮辱人。”
陆卓：“客观评价。”
余柠：“我发现你嘴挺损啊。”
陆卓：“我还发现你挺智障。”
两人对损半天，说的都不是什么好听话，可心情却奇异的开朗。余柠用了四十几分钟劝陆卓答应她这套临时起意的方案，中途还吃光了一整盒饭，后来陆卓以还没吃饭挂了电话，临卦之前，余柠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说：“明天不能给你带早餐了，自己解决吧。”
余柠没想到陆卓不声不响，竟然入戏这么快，连声招呼都不打，她下午去班级，迎上众人异样的目光，还以为是上午蒋超让她窜座的后遗症，结果走到最后一排，余光往陆卓那边一瞄，不对劲儿，桌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书桌堂里也空空如也。
余柠愣了一下，拉开椅子坐下，这一刻的表情特别真挚，恍惚，失落。
蒋超又是踩着上课铃进来的，甚至比老师还晚了一步，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说话，他还在过道中间走着，余柠低着头，模糊了心如止水和强装镇定。
最后一排空位很大，蒋超从余柠身后走过，在她身边坐下，下午第一节 是生物课，五十多岁的男老师往最后一排看了一眼，出声说：“陆卓怎么没来？请假了吗？”
班上有人轻声接话：“转班了。”
生物老师一脸茫然，出声确定：“转班？”
班上有其他人应了一声：“转回九班了。”
生物老师瞬间失落脸，像是自言自语：“咱们班好不容易来了年级第一……”
最后一排，蒋超撑着下颚，侧头看向余柠，正大光明，一眨不眨，余柠知道他在看她，但是不敢肯定，也不想侧头认证，装瞎。
老师在讲台上一目了然，见蒋超盯着余柠看，出声提醒：“好好看书，不要东张西望，都高三了，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了。”
蒋超充耳不闻，见余柠不理他，伸手拿着一支笔，用尾端戳余柠胳膊，笔是弹簧笔，尾端小小的凸起，每次触到余柠胳膊再弹回去，都会发出不大不小的‘咔嚓’声，蒋超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倒数第二排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余柠不疼，只是很燥，把胳膊往里移了移，蒋超低声道：“跟我说会话。”
余柠敏感，瞥见前座两个人的后背似乎绷了绷，他们一定听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