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蕊被这话说得愣住,她自己的气韵?
楚岚瞥她一眼,轻易与她拉开了距离看着自己手上寻得的书,漫不经心地同她讲述:“一手好字自然要有主人的气韵,若只是工整清晰便够,那书局人人都是好字了。”
方云蕊垂着眼睛不置可否,她承认楚岚说的的确是对的,可她又不做书法家,她又不会作诗作赋,她只要把字写得工整好看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这些事上?
楚岚是男子,是国公府看重的嫡子,他练好了字自然是能出入庙堂报效朝廷的,然无人会在意她一个小女子的字写得多有风骨。
虽是这样想的,方云蕊却不表露,只是闷声道:“表哥说得是。”
楚岚正沉浸在自己手里的书中,并未注意到她的神色,只听见她的答复后便将手中的书摊开到了她的面前。
“照着做一遍罢。”
方云蕊还以为是什么字帖,俯身凝神细看,看清书页上所画的人影后脸色才唰地一遍,后退了三步。
“你、你看了半天,就是在看这个?”她不可置信,从她进门到现在,楚岚在书架上找了那么久,找的东西居然是本春宫图!?
“怎么。”楚岚却云淡风轻,看上去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甚至还补充了一句,“这可是孤本。”
孤本!?这种东西有什么孤本不孤本的?
方云蕊眉间沉郁,只觉得还不如被楚岚抓着习字呢,这上面的图如此放浪,楚岚竟然让她跟着照做?
方云蕊觉得,在荣寿堂吃下的那几枚棋子,已经是她这辈子做过最羞耻丢人的事了,却没想到还有更丢人的。
她开始怀疑,自己跟楚岚做的这笔买卖,会不会是她吃了亏?
“不肯?”见她坐着不动,楚岚开口问道。
“我......”方云蕊扪心自问,即便她再豁得出去,这样的事真的太羞耻了,她真的做不出来,同时也愈发觉得楚岚好似将她当做青楼女子一般。
她想,他这么熟练的一个人,定然进过不少次青楼,把玩过不少青楼女子罢?所以便觉得她也会跟青楼女子一样,什么也不顾及地讨他欢心吗?
可方云蕊又觉得,自己这样的事都已经做下了,怎么伺候又有什么分别?未免显得拿乔。
不过他对青楼女子也会这般好吗?体贴着,甚至教对方习字学文?
方云蕊有些想知道,在楚岚眼中,她与那些青楼女子有没有什么不同,毕竟她曾也是闺秀,她原不想走这条路,又觉得生在这样的世道,哪个女子情愿去青楼谋生不成?好像本质上并无什么不同。
“这样的孤本,表哥是从哪里得来的?”方云蕊问,上面的图画她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可偏偏只这一眼,那图上两个小人的模样就清晰印刻在她脑海中了。
“友人相赠。”楚岚答得很坦荡,说实话,方云蕊从未见过楚岚因这种事表露过什么情绪,他就是清清冷冷的,既不热衷,也不寡淡,好像也没有主动想过。
她与楚岚在一起,更多觉得好像是楚岚为了敷衍她这场交易,才做任务似的给她下达一些命令,但其实自个儿是不想的。
这样的想法一直断断续续磨着方云蕊,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一文不值。
“我知道了。”方云蕊垂下眼去,问,“就在书房吗?”
对上楚岚,她总是卑微的那个,总是她需要低头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嗯。”楚岚说着,一把扫清了案上的余物,什么书本、笔架、墨砚都被他扫落了下去,全然不在意似的,零零散散堆在地上,包括方云蕊写下的那两页纸。
方云蕊有些惊讶,她一直觉得楚岚实在是个君子般的文人,爱惜书本墨具这样的念头自然扎根在她脑海里,可他这浑然不顾的一扫便显示了他对这些物件的毫不看重。
他读书、考取功名,却并不爱书。
方云蕊便又想起之前楚岚同她说过的,他读书,只是为了站在更高的位置。
对他有助益的东西,都能被他毫不在意地扫落在地,那么她呢?
方云蕊原本对楚岚消失的惧意,此刻又慢慢攀上心头,她今日觉得楚岚好,会不会只是因为楚岚还未在她面前显露出骇人的那一面?
他愿意送她去女学,愿意助她嫁人,等哪一天他不愿意的时候,会不会将这些从她身上剥夺走?
“我、我照做便是。”方云蕊想着这些,背上一层凉意,她慢慢解下自己的衣衫,浅浅呼吸着,阖紧双目照着书页上的姿势摆出一样的来。
然而面前掠过了一阵凉风,楚岚并未碰她,而是从不知什么地方拿出一卷画纸来。
方云蕊心口一紧,他这是要......
“别动。”楚岚却嘱咐她,“画完了这个,就让你回去。”
方云蕊心中慌乱起来,这东西万一被别人瞧见了......万一被楚岚拿着去给别人看......那她要怎么活?
那所谓的孤本不薄不厚,但粗看着也有几十页,方云蕊想不清楚楚岚今夜是一时兴起,还是他打算把那书上的每一页都照着她画一遍。
窗外响起沙沙声,是夜里起了凉风,方云蕊心惊胆战,然而作画的人却气定神闲,她几次都将风声听做了脚步声,生怕自己这副模样被旁人瞧见。
一次两次,许多次后,方云蕊忍不住颤声:“表哥,能不能把窗户关了?”
楚岚却道:“画好了,你回去罢。”
方云蕊想也不想就立刻拉紧自己的衣衫,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下了案桌,一张雪玉似的脸上尽是副被欺负过了的模样。
她觉得楚岚好像越来越坏了,他将来会不会想出什么她接受不了的法子,变着法地折磨她?
不可不可......方云蕊想,她须得快些催促楚岚帮她解决与侯府的婚事,早日与楚岚断了干系。
走出铃兰阁的时候,方云蕊仍心有余悸,她怎么看墙上那道藏起来的门怎么觉得不舒服,好像楚岚已经打算长久与她一处了,倘若不是,又为什么要修一道门呢?
那梯子本就是临时之物,却被他丢掉了。
方云蕊不敢再想,外人都说楚岚高洁,可这些年楚岚根本就不住在国公府,旁人怎会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性子?
“姑娘怎么回来了?”海林看见方云蕊的时候很是惊讶,她本来都睡下了,自然以为今夜方云蕊会在那边留宿。
“表哥让我回来的。”方云蕊走了两步,突然回头道,“海林,我做的这些事,他竟然都是知道的,你说他心里究竟会怎么想?”
海林咋舌,楚岚知道?这确实不是一件上得了台面的事。
“这......那楚岚少爷是怎么说的呢?他不是还帮了姑娘吗?”海林也不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
方云蕊也希望自己是想多了,她深吸了口气,道:“睡吧。”
“方才奴婢听说,楚江少爷已经连夜被送走了。”海林追了一句。
方云蕊顿了顿,“这么快?”
“是,听说是送去别的地方,不在京城待着了,具体是什么地方奴婢就没有听说了。”
想不到国公爷是这般大义凛然的人,说一不二,方云蕊又心生几分敬佩,道:“他走了便好,我也算没有后顾之忧了。”
楚岚回来的第二日,郑学究就回来了,学堂又照常开始上课,不过这次并未看见嘉宁郡主的身影,应该是那日的事让康王府心中生了芥蒂,要嘉宁郡主避嫌了。
如是又过了七日,七日后的一个清晨,宫里来人请了楚岚入宫,这个消息宛如一个巨大的水花在国公府掀起层层涟漪,一时间人心浮动,人人PanPan面上都带着喜色。
方云蕊知道,若是请去了宫里,那便是考中了,要圣人亲赐名的。
她心中讶异不已,从楚岚回来到现在,她好似都没见过他正经温书的模样,每回去了书房,他不是在看什么志怪,就是在看一些杂记,如此松快竟就考上了,当真是个天赋异禀的人。
周庆帝的年近四十,元后再他三十岁那年便薨逝了,时隔十年才立了新后,听说帝后感情很是和睦,太子李宣今年才十七岁。
能进殿听宣召的都是进士中前二十名的。俱由周庆帝亲自赐名。
楚岚平静如水,只看着人一个个从他身边跪下、谢恩、出去,没过多久便到了他。
“荣国公的长孙,竟是你。”周庆帝看着他说了一句,“你这个探花,倒也是实至名归了。”
哦,是探花。
楚岚看了眼最后剩下的两个男子,一名老翁年逾花甲,还有一个男人四十岁的模样,这二人应该就是状元和榜眼了。
须臾一眼很快收回目光,楚岚领旨谢恩。
“臣等谢陛下鸿恩。”
楚家之中,荣国公方从官大人手中领旨,楚家跪地的人各个满眼震惊,探花!楚家竟出了一个探花!
楚岚年纪轻轻,竟考得上探花。
今日是廷试放榜的日子,所有人都要竞相去看的,但状元、榜眼和探花是不必的,因为不光要在宫里受赏,还会派专人来宣旨。
荣国公一直挂心着孙儿所考的结果,一早就打发人出去看榜,谁知打发出去的人还没走出巷子就见这边来人宣旨了。
“国公爷快起身罢,孙儿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不减国公爷当年的风采。”宣旨的官大人恭维了几声,得了荣国公几句客气,等人走了,荣国公历来严肃的面容上也露出笑容来。
是探花,这孩子常年养在外面,竟有这般出息。
想起那日楚岚考完回来家里都没能庆贺一番,府上这也冷清了好多日子,荣国公当即道:“把大家都请来罢,不日便是中秋宴了,庆贺一番。”
他这话自然是对冯氏说的,冯氏掌家,家中的宴会也要从她那儿经手。
“是,公爹。”冯氏面上挂着笑意,此刻便算是楚为怀也带上得意的神色,往三房那边看了一眼。
这些人中,方云蕊跪在最后,她缓缓起身,楚岚当真站在了他想要的高处,想必要解决她的婚事那就更容易了。
周围都吵闹起来,互相说着很多话,方云蕊并未去掺和,带着海林往房中走。
海林掩饰不住地欣喜:“楚岚少爷真厉害,这样轻的年纪就做了探花郎,国公爷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方云蕊反倒觉得正常,他既然中了,那必然是进士中的佼佼者。
“姑娘,您真的......”海林欲言又止。
方云蕊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楚岚是何等风光的人,他的妾的位置上,都容不下她。
今年一甲三名前二人都是名不经传,唯有楚岚出身高贵,荣国公府的嫡长孙,圣人钦点的探花郎,京城之中几乎是奔走相告,自然有无数人想去恭喜道贺。
荣国公在朝中本就是三朝元老,威严无量,且观楚府日后的风光简直不可估量。
这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康王府,嘉宁郡主高兴地很是开怀笑了一阵,这几日她阿娘很是严苛,拦着她不让她去国公府,今日听着了这样的消息,阿娘凭什么再拦她?她自是要赶紧去了国公府好好贺喜表哥高中才对。
想起来那日她精心学了好久的八宝饭没有用上她就觉得可惜,怎么能不让表哥知晓她的心意呢?
当即换好了新衣服便去康王妃跟前磨嘴皮子,康王妃仍是坚持,“不可!你一个女儿家,纵是对人家有意,怎能如此上赶着?”
最后嘉宁郡主都快哭了,还是康王爷听见动静出来说了一句:“让她去罢。”
嘉宁郡主这才喜笑颜开:“还是爹好!”
当即收拾东西就要过去。
康王妃看不下去,道:“换洗的衣物就不必准备了,你去了今晚还得回来,倘若再留着过夜,以后就再也别想去了!”
嘉宁郡主努了努嘴,十分不甘心地放下了自己的衣裳首饰。
等人走了,康王妃便不满道:“王爷真是的,她都这么大了,怎能还由着她的性子胡来?上回在楚家发生了什么事,你又不是不知。”
康王爷道:“这事有什么好拦的,咱们家就剩下嘉宁这一个孩子,除了那个小子,满京城的人她看得上谁?楚家现今出了个探花,如日中天,多少人想着去巴结的,咱们嘉宁本就日日往国公府跑,这会儿过去才不显得突兀。”
康王妃愣了愣,“王爷这是也想撮合嘉宁和那个楚岚了?”
“她既喜欢上一个如此省心的,干什么不由着她,此事对我王府没有害处。”
康王妃沉吟一声,“可妾身听说,那楚岚已经定了亲的。”
“什么时候的事?”康王爷拧眉,“我怎么没得着消息?”
“闺中妇人说的。”康王妃道,“听说是楚老爷子亲自给这长孙看的人。”
未料康王爷听见这一句话,思忖须臾却是哼笑一声。
“不可能。”他道,“凭我对楚岳忠此人的了解,他绝不可能插手晚辈的婚事。此事十有八九的误传。”
“什么?”康王妃紧了紧眉头,她也是听着了这个消息,这才不让嘉宁往楚家那边跑了,不然这许多时候她其实也是默许的。
“此时没有那么简单,或许是有人故意传谣迷惑,想叫旁人消了做楚家媳妇的心思。”康王爷一脸老神在在,“此事你我知道便好,莫再说了出去。”
“是。”康王妃应声,她心想,看来是有人早就看中了楚岚想据为自家的郎婿,这才费心机传出这些话来。
这些京中贵女,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儿子高中探花,楚为怀人前自然要春风得意,只是和妻子回到松英堂后,他面上的笑意就愈发冷了下来。
“今日好歹是他的大日子,晚上你请各方吃顿庆功宴罢。”楚为怀道。
“是,老爷。”冯氏心中倒真有些高兴,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今后高中了对她也是有说不尽的好处的,“老爷到时候就别再板着脸了,这大喜的日子也这样。”
楚为怀冷哼一声,没说什么话,他看了眼冯氏,转而进了屋里。
冯氏这便张罗着开始办起晚宴来,她想这府上一年到头难得热闹几次,若今后都是他们二房热闹,三房冷清,那就好了。
现在楚江一被送走,这三年之内三房那边是别想起来了,柳氏就巴着楚平那么一个酒囊饭袋,还能有什么出息。
这边正张罗着,楚岚却传了话回来,说今晚不回府上用饭。
不过他自然不会同冯氏说这些,消息只告诉了荣国公一个。
“可他娘不是在张罗给他办什么庆功宴么?”荣国公反问了一声,他觉着有些奇怪。
他这个孙儿虽长年在外,可秉性他还是了解的,并不顽劣,也是孝顺。
可从他回来的那一刻起,荣国公便觉得这母子俩之间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随着一日日时间推移,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荣国公想了想,对下人道:“去,把二爷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