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本来是可以一直延续下去的,她明明就要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和丈夫重归于好了,都是因为楚岚!都是因为他!
孽障!真是孽障!当初就不该生下这个孽障!怎么不去死?他怎么不去死啊?!
庆心看着二夫人渐趋癫狂的模样,默默吞了下口水,试着道:“可夫人,小少爷刚睡下,这会儿抱他,肯定是要醒的。”
“抱来!!”冯氏尖叫了一声。
庆心吓了一跳,再不多话速速去抱孩子了。
冯氏这一声叫喊尖锐,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躺在床上昏睡的楚为怀突然在此刻蹙了蹙眉,慢慢转醒过来。
冯氏还交集地在房中转来转去,满脸的惶惶之色,谁知一个不经意回头看向床上,正与楚为怀那阴毒的眼神碰撞在一起!
冯氏尖叫了一声,跌坐在地。
“贱人!你这个贱人!”楚为怀看见她便暴怒起来,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恨不能立刻冲过来将自己身上所受之痛楚十倍百倍还在冯氏身上,可他刚撑起半个身子,面色便骤然惨白,突然颓然无力地又重重摔了下去。
楚为怀大叫:“这是怎么回事!?”
冯氏亲眼见他跌倒,也是惊异非常,她站得离楚为怀足有十几步远,颤声对人吩咐道:“快,快去请郎中来看看。”
郎中很快到了,当着外人的面,楚为怀勉强收敛了神色,只是一双眼睛还冷冷瞪着冯氏。
“二爷这是腰椎受损,今后双腿恐怕无法运作如常了。”
郎中一句话宛如一个霹雳震在楚为怀头顶,冯氏也瞪大了双眼。
“什么?你说他......”瘫痪两个字被冯氏噙在嘴里,在丈夫骇人的目光下暂时没能说出口,只好又问,“治不好吗?”
“这......伤了根骨,怕是难治,即便是精心护养难得好了,也久站不能,需拄拐杖了。”郎中一五一十道出了实情。
这一番话算是将楚为怀下半辈子钉死在了方寸之间,楚为怀一时情绪失控,竟悲痛地大喊大叫起来,冯氏呆呆望着丈夫,脚下一软,险些又再次摔倒在地。
谁能想到,荣国公竟能有这么狠的心?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不惜把儿子打到残废了!那军棍的威力有多大荣国公再清楚不过了,他能不知道打多少棍是什么分量吗?
这个时候庆心正抱了孩子过来,孩子在她怀里大哭不止,婴孩一声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啼令人烦躁不已。
“滚!都给我滚!”楚为怀猛然从床上抓起一个玉枕砸了过来,一下子砸在郎中脚边,摔了个粉碎。
郎中暗暗心惊,不知今日的打赏还能不能拿到,唉......真不该来这趟。
“你不准走!”
就在冯氏将要踏出这间屋子的时候,身后的楚为怀突然喝她一声,冯氏吓得差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夫、夫君,何事?”冯氏哆哆嗦嗦来到床边询问。
“蹲下身来!”楚为怀道。
冯氏不敢不照做,可她刚一蹲下身,就被楚为怀一把扯住了头发往床角上撞。
“贱妇!都是你害我!都是你害我!”楚为怀双目血红,死命抓着冯氏的头发将她往床上撞,不出一会儿冯氏便被撞得头破血流。
庆心站在门外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她转过身远远往里面看了一眼,可终归没有进去插手,只再回过身大步离去了,佯装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不是我!不是我!”冯氏又疼又害怕,吓得大叫,“是楚岚!是那个孽障!”
听到楚岚的名字,楚为怀手上的动作一顿,忙厉声问:“他是不是和父亲说了什么!?”
冯氏抬眼小心看了看他的脸色,忙否认道:“不是,那件事他没说,可缺银子这件事我本来自己全然可以搪塞过去的,是楚岚不知从什么地方交出几本账册来,这才落实了证据!否则何至于此!我怀疑他就是存心要害咱们!”
“竟然是他!竟然是他!”楚为怀气得发抖,“我还指望他能替自己的亲爹求句情,呵,果真是个养不熟的孽障!”
看着自己的双腿,想到自己正在承受的剧痛,楚为怀的眼神只变得愈发阴毒怨恨。
此刻荣寿堂云烟缭绕,荣国公正拿着烟斗吞云吐雾,冷眼瞧着楚岚坐在他屋中瞧国公府的下人名录已有半个时辰。
楚岚坐得住,他这把老骨头已经要坐不住了。
“哎呀,真不知今日是谁当家。”荣国公阴阳怪气了一句。
楚岚闻言,轻轻阖上名册。
他今日实难静心,看本名册也半晌看不进去,来来回回白白消耗了许多时间。
可名册还是要看的,他揽下的事,不能连自己心里都没个底,于是强迫自己看了半天,才勉强记住了。
一个人,如何就能管住自己的心呢?他看着名册,明明眼前只有白纸黑字,耳畔只有祖父砸吧着烟斗的声音,可一幕幕闪过的却是方云蕊瞪着他,对他说的那些话。
我早已说过,我别无所求。
明年开春,我就要嫁给赵怀峥了。
表哥,我与赵怀峥新婚之夜,要怎么过?
每每想着这些,楚岚就几欲发狂,想要将自己手上的名册撕得粉碎,他抓着书册的五指都紧绷着,他浑身都紧绷着。
“你给云蕊揽了这么一档子事,可有想过等她嫁人之后,我这国公府又要交给谁来管呢?”荣国公见他放下书,便道。
楚岚身上的那根弦绷到了极致,他开口:“她不会嫁与旁人。”
这话却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你真是痴心妄想!”荣国公又动了薄怒,“她的婚约既定,从今以后便与你再无半分干系了。”
“祖父。”楚岚出声,“除她之外,我再不想要旁人了。”
荣国公惊异于长孙的决心,可还是一口回绝:“那也不行,我楚家一定要言而有信,你不能因为男女之事做出有违良心的事!赵家并不欠我们什么。”
“楚岚,云蕊的事,是你自己不争气,怨不得旁人。”
第103章
马上就是盛夏了, 荣国公的寿宴迫在眉睫,这在国公府是一桩大事,可于各房来说不过是与往年并无不同的一件小事, 只是愁坏了方云蕊。
现今是她倒霉,领了掌家的差事, 虽是家宴, 可她不敢随便对待,至少要事必躬亲的,这就少不得要和各房的仆婢打交道。
从前她是国公府的表小姐,这些下人都并不把她当做正经主子, 而今她是身有掌家大权, 难道这些人就能将她当做正经主子了不成?
高门奴婢, 又是有几分傲气在身上的,方云蕊实在不懂驭下之策, 兼之自己心里还装着心事, 成宿成宿地睡不好。
海林看在眼里,不由道:“姑娘,您也别太发愁了, 今年府里不宴请宾客,只是自己吃顿饭便是了。”
方云蕊轻轻“嗯”了一声, 她躺在床上, 海林就躺在榻上,方云蕊道:“别人可以不请,但今年赵大哥一定是要请的,兴许给国公爷过寿, 这就这么一次机会了。”
今年是荣国公的九十大寿,原本是该大肆兴办的, 怎奈遇上眼下这时局,京中没有人敢随意乱走动,稍有不慎便会被打成谁谁谁的党羽,人人自危。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好一阵子了,上回方云蕊自东宫出来后也有好一阵子了,她几乎再也没出过门,真不知外面成了副什么样的天地。
“好啊,赵团练是有好久没有来看过姑娘了。”海林回忆道,“之前来送过一次新鲜的荔枝后,便再没来过了。”
“他也有他的差事要忙,男人总是要忙些的。”方云蕊道,楚岚这些日子不也天天不着家吗?
等寿宴的事正式开始忙了,方云蕊却发现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一回事,国公府的下人竟是一个赛一个的听话兼热心肠,她吩咐下去的事情即刻就做了,她想不到、周全不到的东西,也有人出声提醒,全然不是她想象中那艰难的模样。
一个上午,她在厨房安排琐事,倒是与大家相处得其乐融融。
方云蕊只觉得怪异,她问海林:“之前咱们见着的都是假的不成?”
她虽见着的下人不多,可从来没有哪次对她这么恭敬的,方云蕊有些受宠若惊。
海林猜测:“许是因为不是二夫人当家了,他们之前是听二夫人的,刻意冷着姑娘呢。”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方云蕊想。既然事情办得如此顺利,她梗在心间的烦心事也就散了,众人拾柴火焰高,荣国公的寿宴办得十分得宜。
寿宴当晚,一家子围坐同乐时,旁人倒都还周全,只是二爷卧病在床,没来,只冯氏抱着楚钰来了。
荣国公也只当看不见,他与自己三个儿子的关系都疏离淡薄得很,既然如此,荣国公也不会刻意去亲近,只顺其自然便好了。
今日的寿宴是方云蕊办的,她是很花了心思的,虽然场面算不上隆重,但是别出心裁,哄得荣国公也很是高兴。
“楚姒没来,又被她的夫家绊住了。”荣国公道,“好在楚苒来了,这是几个月来府里人最齐的一次。”
人一老了,就会格外喜爱孩子,纵是之前他与孙辈们的关系也不算亲近,此刻看在眼里也是觉得欢喜的。
只是人并没有齐,楚苒虽然来了,可二爷没来,人数上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许久不见楚苒了,自她嫁到伯爵府后,就像是断了音信似的,当然大部分是因为方云蕊从不去松英堂,自然也就无法知晓楚苒的消息,倒是楚姒的消息她经常能从三夫人那里听上几句。
方云蕊忍不住打量了楚苒几眼,她而今也算是待嫁之人了,对于已经到夫家生活了一段时间的新妇充满了好奇,楚苒肉眼可见地雍容了几分,像个贵妇人似的,给方云蕊的感觉十分遥远。
加上楚苒又总是冷着脸,看不出她婚后过得如何,人也只是静静坐着,除了与冯氏有几句交谈,并不多话,瞧着矜贵起来。
方云蕊不敢多看,怕被楚苒发现了,也便收回了目光。
今年的寿宴因为人少,所以显得格外冷清,可往年虽然人多,摆了好几大桌子的席面,请了数不清的客人来,也不比今年让方云蕊乐在其中。
酒过三巡,在一声声祝词之中,方云蕊低头掰着指头数日子,她发现过不了多久,就又到乞巧节了,满打满算的一年要过去了。
这一年中,她当真成长了许多许多,也明白了许多道理,而今回望起来,方云蕊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后悔的事。
她只是忍不住想,倘若当初她没有那么勇气踏出往楚岚房中的那一步,那么此时此刻的她正在做什么呢?只怕连是不是还活着都说不清楚。然而转眼间,她就已经跳出了那个境地,有了自己将来的打算。
觥筹交错之中,楚岚的目光落在她乌黑的发顶,纵他目光温绻,也不能多落在她身上,只能匆匆移开,不敢再看第二眼。
正在气氛一片和乐之时,荣国公薄饮了几杯,面色正红润,却有一队人突然闯入国公府,顷刻间将宴席包围在内,连周围侍奉的仆婢都被他们制住了。
方云蕊看向来人,皆穿着佩红缨的铁甲衣,这身装束方云蕊正觉得眼熟,就看见人群之中走入一个更加眼熟的人来。
“荣国公,太子有令,贵府三郎楚江牵涉谋逆一案,还请放他跟我们走一趟。”上前来说话的人,正是凌寻。
谋逆!?楚为民唰地变了脸色,猛然回头看向儿子。
楚江面色铁青,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开口道:“凌将军是否查错了人?”
荣国公闻言也向凌寻看来,道:“他成日在府上待着,不可能谋逆啊。”
自己这个孙子有几分本事,荣国公自认为还是了解的。
然而凌寻却道:“国公爷,证据确凿,您是想包庇吗?您这位孙子与罪人李诊的人来往密切,现需扣押送往太子处。”
罪人李诊四个人,已经奠定了这场夺嫡之争的结果,方云蕊呆愣愣看着,她此刻甚至不大清楚,参与谋逆会有怎样的后果。
凌寻英气的面容十分冷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荣国公看向楚江,还未说出一句话来,就见楚江突然跪到在地,求道:“祖父!祖父您救我啊祖父!求您救我!”
一看他这样,跟认罪有什么区别,荣国公一瞬间气血上涌,猛地站起身来,指着楚江只说了一个“你”字,就心梗不畅往后倒了下去。
“国公爷!”方云蕊大惊去扶,好在楚岚就站在荣国公身侧,及时扶了一把,他们二人的手在情急之中覆到了一起,方云蕊一愣,又赶忙抽回了手。
“请郎中!快请吴郎中来!”方云蕊恍若不知,回身喊道。
凌寻身边的一个小兵道:“你们国公府涉嫌谋逆,还请什么郎中?太子殿下有令,封锁国公府!所有人不得外出!”
一声令下,已有一左一右两个小兵上前来拿住楚江。
见状,凌寻又瞥向这屋中一人,道:“御史江鸿明牵涉谋逆,证据确凿,斩立决!族人流放,太子仁德,罪责不及外嫁女。”
一句话,江月容面上血色尽失,不可置信道:“父亲、父亲怎可能参与谋逆呢?父亲怎可能......”
这突如其来的俱变让整个国公府都措手不及,荣国公气血上涌昏了过去,江月容满面震惊跌坐在地,堂上无人不乱、无人不惊慌。
混乱之中,一个清冷的音色响起:“凌将军。”
楚岚道:“我随你去,求见太子。”
凌寻侧过身,没有阻拦,就算楚岚没有开口,太子殿下也是要见他的。
楚江被带走问罪,楚岚也跟着去了,楚家像登时没了主心骨似的,人人的眼中皆带着慌乱。
“凌寻!”眼看着人就要走了,楚h突然开口叫了一声,抬步追了上去。
凌寻脚步微顿,停下来等她。
“我祖父病了!能不能替他请位郎中?我求你,祖父已有九十岁了......”她求得有些语无伦次,慌乱得连声音都在发抖,眼角更是凝出几滴泪光来。
“求你......”楚h眼巴巴道。
“......好。”凌寻垂眸,应下声来。
听他答应,楚h神情骤然一松,挤出一个不算太好看的笑来。
凌寻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然而走了几步又折回来,看着楚h低声安抚道:“会没事的,你别担心。”
第104章
国公府突遭巨变, 尚不知外面是怎样的天翻地覆,方云蕊只觉得心惊,这一夕之间, 连王子皇孙都要纷纷下狱,鼎盛的国公府所拥有的繁华锦绣也宛如过眼云烟一般。
一切都不值一提, 府里手忙脚乱, 忙着安置晕厥的荣国公,忙着搀扶悲恸倒地的大夫人,三房兀自消化着楚江何时投靠了大殿下李诊一事,二房的冯氏母女则是冷眼旁观。
方云蕊虽才开始掌家, 可眼下这混乱的局面, 除了她竟也无人能管。
她吩咐管家先带人将国公爷抬进去躺下, 吩咐人先扶大夫人回去冷静冷静,吩咐下人将桌子上的残羹冷炙收拾妥当干净, 吩咐人去迎一迎看郎中回来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