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叫医生。”夏里扔下毛巾, 跑去叫医生。
顾津南的神情有一丝松动,身体的某处好像出现条裂缝,外面的东西能顺着裂缝渗进来些。
任家在东洲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任子旭又是任家独子,昨天晚上他亲自给医院的院长打电话,托他照顾顾津南。
能让任子旭着急的顾家,还能有哪个顾家。
于是,夏里一出房门,就有护士问是不是病人醒了,紧接着院长就亲自来了。
守着顾津南的,除了夏里,还有整个中心医院。
“感觉怎么样?”院长笑吟吟地走过来。
“还好,头有点疼。”顾津南的声音中带着久睡后的沙哑。
“正常,过度紧张,高烧又起了点炎症,吃点药就好了。”
顾津南只喉间低嗯一声,便没了其他反应。
院长扭头看了夏里一眼,问顾津南:“这位是?”
顾津南动了动嘴角,“我朋友。”
院长会意地笑笑,点点头说:“挺好,吃完早饭后,去我办公室一下,聊聊你之前的病例。”
顾津南知道院长要聊什么,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神情淡漠,“再说吧。”
院长看顾津南是不温不火的态度,自然也没多说什么,交代了两句饮食事项后,带上门出去了。
院长一走,病房里陷入沉默。
氛围有点尴尬。
鬼使神差地,夏里想到了顾津南的只穿条内裤的画面,比着那身材,男士内裤广告的模特都逊色了几分。
沉默了一会儿,顾津南问:“昨天是你送我过来的?”
夏里以为他要说她给他穿衣服那事,视线一转,落到他那颗泪痣上,“嗯,我到你家的时候,你已经昏迷了,我打了120,医生给你抬进救护车的。”
顾津南垂眼看着手背上的针眼,似乎在顺着夏里的话回忆。
夏里倒了杯温水递给顾津南,想转移话题,“喝点水吧,你嘴唇有点干。”
顾津南抿了口水,抬眼看夏里,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但这抹笑在他惨白冷冽的脸上有些突兀,让他的疲惫感更明显。
“你给我穿的睡衣?”顾津南直截了当道。
夏里捏着指尖的手顿了下,微微抿唇,明明问题的答案就在那里,她却千方百计地找体面的措辞,沉默了几秒,她低声说:“我和医生一起。”
“吓到了吗?”
顾津南突然说了这句,夏里被问的有些无措,她茫然地看着顾津南,“没有。”
顾津南哼笑一声,胸膛里跟着上下起伏。
“你还挺乖的,没什么反应。”
“那你想要我有什么反应?”顾津南说的坦坦荡荡。
夏里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红着脸说自己去楼下透口气。
顾津南身体往前倾斜了点,拽着夏里的手腕,稍微用力,夏里整个人趴在他胸膛上。
那颗泪痣夏里看的更清楚了。
他热气喷在夏里的脖颈上,夏里全身的血液倒流似的,身上酥酥麻麻的。
“好看吗?”他声音低沉,带有磨砂感。
“我没仔细看。”
夏里硬生生地截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好看’两字,用最后的理智。
“我昨天还说了什么?嗯?”又是带着蛊惑的‘嗯’字,明明前半句声线冰冷,说‘嗯’字的时候却放低音调,尾音上扬,听着像调情。
“你昨天没说什么。”夏里声音有些颤抖。
顾津南腹部涌起阵阵暖流,他分不清是早起升旗的正常反应,还是其他原因。
“夏里,谢谢,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顾津南收了脸上的散漫,温和比平时温和,但还是那股吊儿郎当、散漫不羁的模样。
他这话像是打开了时间的闸门,把夏里带到了过去的某个瞬间,那个时候他也说以后有什么事情就找他,可是,再见面的时候,他已经不认识她了。
所以,这次说的话也是客气话吗?
夏里眼眸微沉,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顾津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并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他问:“身体不舒服?”
夏里没回答他问题,反问:“说话算话吗?”
“嗯?”顾津南微微皱眉看着夏里,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她说的话。
“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这句话算话吗?”
夏里认真地看着顾津南,眼底里带着执拗。
“算话。”顾津南又笑,“口头承诺具有法律效力。”
夏里反驳他:“是一般具有法律效力。”
“……”
杯子里的水顾津南喝了大半,他伸手把杯子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动了动身体,坐直,懒散道:“周教授应该看到这一幕。”
夏里听到他这话眸子沉了沉。
顾家财力雄厚,顶级豪门,顾津南又是顾家唯一的继承人,按理说他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顾家应该都会第一时间得知,可现在,他在医院躺了一夜了,顾家却没一个人来探望。
还有,昨天晚上主治医生说顾津南小时候可能受过重大刺激……
夏里认识的顾津南,向来都是嚣张到不可一世,对世间一切漠然却又唾手可得的人物,这样的人,怎么会受到过重大刺激呢?
顾津南扯掉手上绿色的医用腕带,左右活动了下脖子,去了洗手间。
夏里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润嗓子,熬了个通宵,一整夜又提心吊胆的,她嗓子现在火燎着似的。
手机叮咚一声亮了,是陌生号码的短信。
夏里点进去,看清照片上的内容后,她整个人呆住了,手心里的杯子滑落在地上,碎成一堆玻璃。
“怎么了?”顾津南从洗手间出来,脸上还带着水珠。
夏里眨眨眼睛,隐退眼底的的情绪,转身,生硬地笑了笑,“不小心把杯子弄碎了。”
“嗯,你别动,一会儿让保洁来收拾。”顾津南说完,转身又回了洗手间。
夏里确定顾津南回了洗手间后,又翻开那条短信,看上面的照片,她经常处理照片,能判断出这张照片不是合成的,是正常拍摄的。
灰色水泥房间,上面挂了个简易灯泡,照着地上的四方铁笼子,笼子上面绑着跟铁链子,铁链子的另外一端,是顾津南。
照片上的顾津南还是个小朋友,眼神空洞地蜷缩在笼子旁边,脚上没鞋子,身上都是於痕和刚弄出来的伤疤,红的、紫的,伤口/交织在一起,小孩子身上完好的皮肤并没有多少。
夏里颤抖着暗灭手机,不敢多看这照片。
她睫毛一颤,眼泪啪嗒啪嗒地往地上砸。
心好疼,像是被无数把刀子狠狠剜着一样。
她不敢想象顾津南小时候经历了什么事情。
空气里好像罩下了一层网,有双无形的手正在慢慢收网,夏里被罩在网下,逐渐窒息。
那个笼子还没有狗笼子大,为什么呀,为什么要那么对他,像对一条狗那样对他。
夏里不敢想,顾津南这样骄傲的人,如果知道自己小时候的经历泄露出来后,会有什么样的暴风雨。
夏里推开门,跑去外面的公共洗手间,大口喘着粗气,调整自己的情绪,镜子里的她眼睛通红。
医院本就地出死人的地方,痛哭本就见怪不怪。
过来上厕所的女士,从兜里抽出张纸巾递给夏里,夏里哽咽的连谢谢两字都说不完整,女士拍拍夏里的肩旁,劝她看开点,一切都是有定数的。
夏里心情平复了点后,拿出去看发短信的号码,是一长串的虚拟号码。
很显然,对方只是想让夏里知道顾津南的不堪过往,并不想以此来索取什么。
也是,她的经历,对方更容易获得,一个靠困难补助金走过来的女孩,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呢。
等夏里再次回到病房,顾津南换掉睡衣穿上了正常的衣服,桌子上有他刚剪下来的吊牌。
顾津南盯着夏里通红的眼睛看了两秒,脸随即沉了下来,他声音凉了几分:“谁欺负你了?”
夏里吸了下鼻子,眼睛又红了起来,她低着头,看着顾津南劲瘦的手腕说:“刚刚上厕所不小心滑倒了,挺丢脸的。”
顾津南沉默了两秒,上下打量夏里,衣服干干净净的,并没有发现明显摔倒的痕迹,他懒洋洋地笑笑,“摔到哪了没有?”
第22章
夏里摇摇头, “没有。”
顾津南食指骨节敲了下夏里的脑门,眉眼间流转着笑意,似乎心情很好, 他说:“吃早饭去?”
“好。”
夏里跟着顾津南走去对面的街道。
医院在的街道, 向来是热闹的,从早到晚,人流不息, 百鬼穿行。
现在六点多一点,医院附近的便利店和早餐铺子都开张了。
“想吃什么?”顾津南主动问夏里。
夏里思考了两秒,顾津南刚醒,吃点清淡的热食比较好,便给顾津南说想吃包子。
早餐铺子里排队的人很多,位置倒宽裕, 想必都是住院家属出来带饭的, 夏里和顾津南坐在角落里的位置。
顾津南没什么胃口, 点了份小米粥,夏里点了份小米粥和两个奶黄包。
顾津南捏着调羹慢悠悠地搅动小米粥, 一只手抵在桌沿上, 后背微微弓着,很是放松。
像他高中在餐厅里和朋友一块吃饭那样。
高中的时候,顾津南也经常吃食堂,他人缘好, 每次吃饭的时候身边都围着几个人,一块扯七扯八的,然后哄笑, 顾津南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脚踩着旁边凳子的底杠, 嘴角带着几丝笑。
夏里不习惯在食堂吃饭,她总是在食堂打包点饭带回班级吃。
但每次去食堂,顾津南只要在,夏里就会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从他身旁经过,偶尔路过的时候,他恰巧抬头,夏里也只是匆匆看她一眼,然后加快脚步,离开食堂。
饶是这样,夏里也会开心一整天。
因为见到了他。
想到此,夏里嘴角上扬了些,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但笑容转瞬即逝,那张照片又清晰地浮现在夏里的脑海里。
像一把利剑一样,在夏里的胸膛里横冲直撞。
“喂。”顾津南敲了敲桌面。
夏里抬眼,一脸茫然,“嗯?”
“吃到油纸了。”
夏里反应过来,把奶黄包底部的油纸撕开扔进一旁的垃圾桶,尴尬地舔了舔嘴唇。
“有事?”顾津南放下调羹,双手架在椅背上,直勾勾地看着夏里,又恢复了往日吊儿郎当的样子,仿佛昨天晚上气虚惨白的顾津南根本没存在过。
“没。”夏里低头喝了口小米粥,她没放糖,但里面的南瓜很甜。
“奶黄包这么好吃?”顾津南随口道。
夏里眼珠一转,把另外一个奶黄包递给顾津南,鼓着腮帮子,眼神真挚,“挺好吃的,你尝尝,我吃不完两个。”
顾津南不喜欢吃甜的,他的味觉和他的人生一样,自动避开了甜这个属性。
他盯着奶黄包看了两秒,嘴角一勾,接过夏里手里的奶黄包,犹豫着咬了一口,软甜,带有奶香味,没他想象中的难吃。
夏里的心很乱,整个人像被热水和冷水轮替泡着,舒适,也疼。
吃饭完,夏里自觉去门口等他。
顾津南跟朋友出来吃饭,从来都是他付钱。
刚转身,夏里就被他揪着衣领强势调转了方向,他尾音有些上扬,带有些恶劣幼稚的语调,“想吃霸王餐啊?”
“啊?”夏里呆呆地看他。
顾津南下巴一台,气势挺足,但语气温柔:“去付钱,我没带手机。”
由于他平时太过锋利张扬,说话声调也偏冷。
这语气突然暖了点,有种委屈巴巴的感觉。
夏里失笑一声,去里面付钱。
“你叫车吧,车来了再出去。”
顾津南两手抄在上衣兜里,外面天气寒冷,张口成云烟。
“医院不就在旁边吗?”夏里的思维跟不上顾津南的话,她小声地问。
“回家,不回医院。”
“你药还没拿,而且院长说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顾津南懒散道:“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死。”
而且,有人不允许他死。
夏里想到了顾津南空空荡荡的家,唯一带有生活气息的医药箱,还是学校发的,里面药零零散散的,还不全。
“我嗓子疼,去拿点药,你等我一会儿。”夏里掏出宿舍钥匙塞给顾津南,风一样地往医院跑去。
光秃秃的宿舍钥匙躺在顾津南的手心里,还带着夏里的体温,他下意识地啧了声,舌尖抵着嘴角,轻笑了声。
夏里是拎着两包药回来的,一包是顾津南的,一包是她的。
“你这钥匙光秃秃的,也不怕丢。”顾津南边说边勾走夏里手里的塑料袋,解开夏里那包药,挨个看药盒上的说明。
“还好,我经常把钥匙放书包里。”夏里实在不好意思给顾津南说柒时宜配了几百块钱的钥匙。
四人宿舍,宿管阿姨给发了四把钥匙,开学第一天,两人很默契地都丢了钥匙,柒时宜便拽着夏里去配了几十把宿舍钥匙。
两人拎着沉甸甸的几十把钥匙,在小街道捧腹大笑,现在想想,还挺傻的。
网约车没过几分钟就来了,夏里和顾津南一同坐在后座。
空间变小,夏里又紧张起来,注意力不自觉地被顾津南带走。
顾津南大刺刺地伸着腿,一手放在腿长,一手抵着车窗边框,偏头看窗外。
夏里快速地看了顾津南一眼,他嘴角是上扬着的,从医院出来,他一直这样,貌似心情很好。
病去如抽丝,夏里想,他应该是病好了,连带着心情也变的轻松了。
只要他开心就好。
至于短信的事情,夏里决定静观其变,至少明白对方的意图再做决定。
网约车经过校门口的时候,顾津南似是想起来什么,偏头问夏里:“学校寒假是不是不提供暖气?”
“嗯。”夏里点头。
“冷吗?”他问。
“还好,我被子挺厚的。”
“公寓对面那套房子也是我的,一直空着,没人住,你要是学校住的不习惯可以先过去住,密码和这套公寓的一样。”顾津南淡淡说着。
“好,谢谢。”夏里有些脸红。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的两人,欲言又止。
车子抵达顾津南公寓楼下,顾津南先下车,司机趁机对夏里说:“姑娘,在外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轻易相信男生的话。”
夏里了然地笑笑,“谢谢叔叔,不过他是个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