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没多久,司机师傅就来了。
他开的不是绿色出租车,是私家车,夏里认的那车,价格七位数。
“外面挺冷吧?”
师傅说话间又把车里的暖气调高了点。
夏里在外面游荡了那么久,身体早已经冰凉,在寒冷的环境中感觉不到冷,进到车里,才感觉到身上的凉意,她搓搓手,笑着说:“是挺冷的,叔叔不好意思,大晚上的麻烦您过来一趟。”
“不麻烦。”师傅笑的温和。
车开的很稳,又有暖气烘着,夏里坐在后座昏昏欲睡。
“姑娘,到了。”
到车站后,师傅轻轻叫夏里。
夏里睁开眼,缓了两秒,问师傅多少钱。
师傅咳嗽了声,温和道:“忘记打表了,你看着给吧。”
夏里了然地笑笑,给司机扫了100元,并祝福他新年快乐。
火车站也是灯火通明,大厅的旅客多是回家过年的农民工,夏里抱着包穿过人群,顺利坐上了回家的班车。
上火车时,夏里收到了顾津南的微信消息:【抱歉,我刚忙完,你在干嘛呢?】
顾津南:【是睡了吗?】
夏里盯着屏幕沉默了会儿,点开顾津南的微信头像,把他的消息设置为免打扰,把手机调为省电模式,扔进包里。
顾津南带着一身寒意回到家的时候,时间已经逼近了凌晨两点,他推开门进去,客厅一片漆黑,像他无数个日夜推门回来一样的场景。
他愣了两秒,缓缓按下门口的开关,客厅瞬间大亮,玄关处并没有夏里的靴子,但那双粉色棉拖也不在,顾津南没有换鞋,他走到次卧门口,轻轻敲了几下,没人应声,他推门进去,床上只有平整的被子,没人。
客厅里干干净净的,像夏里没来之前那样。
顾津南捏了捏眉心,坐在地毯上给夏里打电话,一连三个电话,都没人接。
他点开夏里的微信,消息还停留在他发的那两条,他烦躁地又发了条:【你去哪了?看到了回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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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市站马上到了,苏市站马上到了,有下车的旅客请提前准备。”火车工作人员拿着喇叭提醒旅客。
夏里这三个小时睡的并不安稳,车厢里的说闹声、打呼噜声音,还有恐怖的梦境,让她醒来后比没睡前还要疲惫。
下了火车后,夏里在附近找了个宾馆住下,等一切都安顿好后,夏里窝在白色的大床上,拿出手机准备回复账号私信。
手机上显示三个未接电话。
夏里点开,都是顾津南的电话,这一瞬间,她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开心。
又是出于客套的关心吗?
夏里点开微信,里面有他发的新消息。
出于礼貌,夏里还是回了顾津南的消息:【回老家了。】
顾津南秒回,只简简单单的一个嗯字。
夏里自嘲地笑了笑。
真的只是客套的关心。
她忽然觉着之前为顾津南做的那些事情,从头到尾都蒙上了一层可笑的色彩,在顾津南眼里,她和那些卖弄风骚想要泡他的女生恐怕别无区别。
夏里眨了眨睫毛,长长呼了口气,强迫自己投入到工作中。
第26章
翌日清晨, 夏里起个大早,去花店买了菊花花篮,拎着去墓地看夏景安。
墓地环山而建, 大雾弥漫, 脚下的植物带着露水,夏里一路走来,脚踝处的裤脚都是湿的。
墓园里不少墓碑前放着新鲜的鲜花。
夏里轻车熟路地走到夏景安的墓碑前, 他墓碑周围有很多枯草,墓碑上也覆上了层薄土,看样子,她去东大的这段时间,没人来看夏景安。
夏里跪在墓碑前一点一点的擦拭墓碑上的灰尘。
“爸爸,我来看你了。”夏里咽了咽干疼的喉咙, “过年了。”
夏景安是大年初二去世的, 今天也是夏景安的忌日。
十年前的年初二, 夏景安带着老婆孩子去附近的庙里上香游玩,在庙门口排队买票的时候, 突然有辆轿车失控, 直直地冲着最左边的收费口过来,夏景安排队的收费口和那个收费口隔的有段距离,他完全是可以避开的失灵轿车的,但当时有个小男孩站在轿车冲过来的那个收费口, 被吓的哇哇大哭。
夏景安本想冲过去把孩子带走的,但车速太快,他没来得及躲开, 死在了那场意外中。
小男孩被夏景安用身体挡在了角落里,平安的活下来。
夏景安倒在血海里, 撑着一口气等老婆孩子过来,他告诉夏里要好好照顾妈妈。
可是妈妈呢,拿着丰厚的赔偿费就远走高飞了,十年了,夏里从没见过她。
“爸爸,我还是很恨她,不是因为她拿着钱跑了。”夏里缓了片刻,“她不应该走那么快的,最起码等你住进墓园里再走。”
墓园静悄悄的。
夏里后背抵着墓碑,轻笑了声,“爸爸你不回答,是赞同我说的对不对?”
“爸爸,我喜欢的那个人不喜欢我,无论我怎么样走向他,他都好像注意不到我。”夏里低垂着眼,像之前和爸爸聊天那样,诉说着自己的心事。
“……”
夏里在墓碑旁坐了两个小时,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话,最后依依不舍地起身,动身去另外一座孤城。
没走两步,撞上了老家人。
夏里奶奶、姑妈和表妹拿着花篮来祭奠夏景安。
姑妈看到夏里,五官皱成一团,“你这小妮子,回来干什么?又想克死谁?”
奶奶:“你一个人回来的?你那有钱的男朋呢?”
姑妈:“有钱人怎么会看上她这种货色?越是有钱人越看中风水和八字。”
“……”
夏里早就习惯她们这些话了,这么些年了,骂过来骂过去还是这些话,词都不带换的,无聊盖过刺耳。
表妹苏含走过去,牵着夏里的手,仰头看着夏里说:“姐姐你手好凉呀,我给你焐焐,我手热。”
姑妈一把拽走苏含,呵斥她:“你想挨打了是不是?”
夏里冲苏含笑了笑,“我先走了。”
夏里还没抬脚,就被老太太拽着胳膊,拦在原地,她问:“你和你那男朋友分了?”
“他不是我男朋友。”夏里平静地说。
初升高那年,夏里发挥不错,考上了老家最好的高中,但家里人不想让她继续念书,尤其是姑妈,一个劲儿地劝说夏里去附近的KTV打工,等成年了,会给她介绍个有钱的男人嫁了,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那小伙子看着挺有钱的,你多接触接触他。”奶奶说。
姑妈搭话,“就是,男人都管不住下半身,生米煮成熟饭后,你给他生个儿子,他们家自然亏待不了你。”
夏里苦笑。
男人都管不住下半身!
所以姑父深夜推开她的卧室门,到头来所有的错误还是怪在她头上!
夏里觉着自己生理忍耐极限已经到顶点了,再多待一秒她就会吐,她冷着脸,没有任何留恋的走了。
“看看,还没说两句,又走了,整天挂着脸,晦气的很。”姑妈看着夏里的背影,不知疲倦的骂着。
“她无论走多远,身体里都流淌着老夏家的血,我以后动不了了,她照样得回来伺候我。”奶奶中气十足的说。
姑妈扯着嗓门:“也得养活我,我好吃好喝地伺候她十年,翅膀硬了,想拍拍屁股走人,是不可能的。”
这些话顺着空气流淌进夏里的耳朵,她咬着嘴唇,加快脚步。
等出了墓园,夏里再也克制不住情绪,无声哽咽着。
她不明白,为什么爸爸这么好的人,会被收进小小的骨灰盒里,埋在冰冷的地下。她也不明不白,这么些年她靠着打工养活自己,到头来怎么就变成那家人的功劳了。
还有顾津南,你为什么就感觉不到我喜欢你呢。
包里的手机响了,夏里长呼了一口气,擦了擦眼泪,去拿手机。
是顾津南的电话。
夏里盯着手机屏幕,委屈感莫名往上涌,眼泪哗一下子涌出来了,像断了线的珍珠往屏幕上砸,汇聚成一片小水滩。
电话自动挂断,顾津南又打过来一个。
夏里努力平复了几秒情绪,接通了电话,她压着声音喂了声。
“小朋友,干嘛呢?”顾津南声音带着鼻音,沉沉的,像是刚睡醒。
一声小朋友又触动了夏里的泪腺,她动了动嘴角,还没发出声,眼泪先砸下来了。
手机那边除了有浅浅的呼吸声,还有东西摩擦的声音,好像是他头在枕头上动了动。
那边沉默了两秒,顾津南喊她:“夏里。”
“嗯。”她沉沉的应了一声。
顾津南并没有发现她声音带着哭腔,以为她还在为之前的事情生气,他懒懒散散地说:“小朋友,对不起,我那天――”
“顾津南。”夏里截断他的话。
“怎么了?”顾津南语气里有几丝难得的认真。
“你可以来找我吗?你来找我,我就原谅你。”夏里身体发软,她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把头埋在怀里。
顾津南,我现在真的好想抱抱你。
他沉默了。
夏里突然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什么,这个要求简直痴心妄想,他怎么可能来找她,她在他的生活里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
“算了。”夏里声音低的像空中飘扬的浮毛。
“我要。”
顾津南说的很果断,以至于让夏里产生了不是在和她说话的错觉。
“要什么?”她问。
“要这个你原谅我的机会。”他吊儿郎当地说。
顾津南那边的动静变大,他似乎起床了在换衣服。
“发个定位。”他说。
夏里给顾津南发了个定位,她看着地图上两地之间的公里数,心又软下来,听他的声音,像是刚睡醒,他喜欢熬夜,估计昨晚也没怎么睡觉,想了一圈,夏里决定还是不让他来了,她自己坐火车回去。
“你耍老子玩呢?”顾津南车已经开出了公寓。
“太远了。”夏里小声嘟囔。
“你找个地睡一觉,醒了就能看到我了。”顾津南散漫道。
“好。”夏里声音轻快了不少。
三个小时的路程,顾津南两个小时就走完了。
“人呢?老子到了。”顾津南银色跑车停在夏里给他的宾馆门口,他穿着黑色大衣靠车站着,矜贵又散漫。
“我马上下来。”夏里把东西都塞进包里,拎着包着急忙慌地下楼。
然后,她跑到顾津南身边,除了大喘气,和脸红,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顾津南挑挑眉头,嘴角一勾,模样又和夏里记忆力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重叠,他走过去,弹了弹夏里脑门,“不是挺厉害的吗?啊?小朋友,做的菜全都倒掉了。”
夏里眼睛还有些浮肿,她不好意思看顾津南,视线又落到他那颗浅色泪痣上,温吞道:“我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你想吃的话,我再重新做。”
“上车,回去。”
夏里坐在副驾驶座上,跑车都驶出老远了,她才反应过来顾津南跑这一趟就是来接自己的。
车子开到西郊时,夏里肚子咕噜噜地叫了几声。
顾津南勾唇笑了笑,“饿了?”
“嗯,有点。”夏里脸上带着些窘迫,但她真是饿了,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顾津南开了两条街,都没找到开张的早餐铺子,索性把车子停到超市门口,进去买点面包。
两人下车,后面有人叫夏里。
夏里扭头看过去,是家里那三人。
奶奶和姑妈相互看了一眼,面带喜色的往夏里身边走去,那眼神,像是马上就能荣华富贵似的。
表妹苏含捏着手指温温吞吞地走过去。
“夏里,这位是谁啊?”姑妈脸上流露着罕见的慈母笑容,眼神上下打量着顾津南。
“我同学,来这办事,我趁他车回学校。”
姑妈摸了摸顾津南银色的跑车,嘴角又往后咧了几分,“这车真好看,不便宜吧。”
顾津南掀起眼皮看了夏里一眼,拿出手机懒散地滑着,没给姑妈眼神。
“嗯,所以路费是顺风车的三倍。”
“还要收费?!”奶奶突然说。
“当然要收费了。”顾津南抬眼扫了姑妈一眼,总觉着在哪个地方见过这张脸。
奶奶拽着夏里的胳膊往前走了几步,开始教育她:“你这倒贴的劲儿给谁学的,坐他车还要钱?还要三倍的钱?”
夏里往后看了一眼,姑妈正给顾津南讲什么,她冷笑一声,能讲什么呢?无非就是推销她,让她早点拿到顾津南的银行卡。
“说话啊。”奶奶掐了下夏里的胳膊。
“那我不坐他车了,火车票现在只有15号的,我在家住到15号可以吗?”
奶奶不说话了。
顾津南隔空冲夏里打了个响指,“走不走?”
“走。”
姑妈看着扬长而去银色跑车,往地上地淬了口唾沫,狠狠地说道:“小贱人。”
表妹的脸一直很红。
车内,夏里低头扣手指,一言不发。
窘迫、自责、厌倦、兴奋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在胸腔内横冲直撞,撞的她每一寸骨头都是疼的。
“吃糖吗?”顾津南忽地问夏里。
夏里茫然地看着顾津南,过了两秒,她说:“吃。”
“我大衣兜里,自己拿。”顾津南两手搭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
夏里测过身,去他兜里拿糖,他兜里很深,里面有一小把糖,夏里拿出一颗,撕开,放在嘴巴里,清新的蜜桃味顺着喉咙往下蔓延全身,她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了。
“白眼狼啊。”顾津南偏头看了下里一眼,笑着说了这句。
夏里脸红,硬着头皮从他兜里又拿出一颗糖,撕开,递给他。
顾津南看着前方,散漫道:“往前点,够不着。”
第27章
要喂?
之前喂他喝水是晚上, 现在大白天,距离近的夏里看他眼角的泪痣都一清二楚,这……怎么喂?
“快点啊, 小朋友。”顾津南勾唇懒笑了声, 头微微测向夏里。
夏里把手里的糖往他嘴巴旁递了些,顾津南稍稍低头含走那颗水蜜桃糖,他低头咬糖的时候, 不规则喉结上下滑动了下,嘴唇似有若无地碰到了夏里的指尖。
触感和存在感格外强烈。
夏里故作镇定地看前方,小心脏咚咚跳不停,她下意识地咽了下喉咙,嘴巴里的糖果顺着嗓子眼滑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