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小姐,劳烦守着这处,莫让任何人靠近。”严许沉声道, “稍后我会派人过来。”
说完他不再耽搁,抱着沈莓跃身离开。
慕百年和一众小姐们看着他脚尖轻点湖面,几个闪身便没了影, 纷纷瞪大了眼。
严公子竟然会轻功……
严许鲜少在外显露功夫,但他却是拜过师父的。
只是他日常总以翩翩公子的面目示人, 又是大儒之子,众人自然便也当他是位浊世佳公子,哪会和习武之人联系上。
慕百年听了严许的话,守在了发生意外的这处,没让任何人靠近。
直到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持着刻了严许名字的玉佩过来,她才随前来主持大局的先生一起回了课室。
小姐们自然也都跟着被带了回去。
别说意外发生时就在假山群里的几位现在是片刻不想待了,就连当时在湖边的,瞧见这一幕只怕回去都要做好几日的噩梦。
女子院在今日自然提前放课了。
小姐们人心惶惶,在书院中有人受伤,见了血,可不是小事。
她们身份本就娇贵,此刻都受了惊吓回家,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可是要有损临山书院名声的。
也有人同情沈莓。
真是太不小心,从假山上摔下去叫利石划破了腿,日后岂不是要留疤了。
听说明年就十四了,这可不好说亲了。
高门贵女都是满了十四后便要开始慢慢选婿,这样等及笄后便可定下来,不会耽误。
不过也有如柳聆昔一般瞧不上沈莓身份的,只道即便全须全尾的,怕是说的亲也一般。
还有一些则是替沈莓可惜的。
再过五日便是大测了,沈莓早前在女子院好几次都得了先生的夸赞,听说几次小考时便是她们那组的甲等第一名。
现在出了意外,怕是也没法参加这次大测,也不能在整个书院里出一把风头了。
一人一张嘴,各人也有各人的心思,自是说什么的都有。
而此刻的严府,管家匆匆出门去了和善堂。
那儿坐诊的大夫说不上全京都最好,但却有一位及其擅长处理外伤。
管家此番去,正是要请这位王大夫。
在管家快马加鞭离开后,琼枝院的正屋厢房里,沾了血的布巾已经扔了一地。
刚刚在书院,严许只是暂时帮沈莓止了血,现在又断断续续从伤口渗了出来。
严夫人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额头浸出汗珠,紧紧皱眉的小姑娘,心疼的眼眶都红了。
陶真儿站在她身边,也蹙着眉,都不忍去瞧沈莓脚踝上的伤,偷偷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拭去一点泪。
严许一言不发地站在床角,看着那皮肉都有些翻开了的伤口,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死死扣在了掌心。
他今日若是能早一点去找她,也许她便不会 ……
严许眼前陡然浮现出晌午刚走到湖边,便看见的小姑娘从假山上跌落在地的画面。
他狠狠地闭了一下眼。
需得拼命压着,才不至于让心底翻腾的那股戾气涌上来,吓着母亲和表妹。
但即便如此,严许面上的脸色也沉的可怕。
几个主子都不说话,屋子里静的压抑,叫人心慌。
下人们小心翼翼,在院中大气都不敢出,同时心里不免对莓小姐在府中的地位又有了新的判断。
刚刚夫人过来的时候眼睛便是红的,那表情,瞧着便像是亲闺女出了事般。
人也是公子亲自抱回来的。
在严府这么多年,他们还从未见过公子那副神色,像变了个人似的,惯来温润的眸子里浮满戾色。
哪怕被那眼睛看一眼,便要觉得背脊发凉,从头僵到脚。
春华在外间偷偷地抹眼泪,只觉得小姐这遭罪属实是无妄之灾。
床上躺着的小姑娘白着脸,因为疼痛而忍不住在昏迷中也溢出几声嘤咛。
严许的手倏然微动,便想上前,却见严夫人已经握住了小姑娘搭在床边的手,轻拍着安慰。
她的另一只手应是跌下来时下意识抓了一下假山壁,也被擦破了口子,但远没有脚踝严重便是了。
严许刚伸出半分的手沉默着收回,年轻公子眉目微垂,片刻后,还是忍不住拢了拢掌心。
陶真儿正低头拭泪,眸光不经意落在严许的手上,顿了片刻,静静不动声色地收回。
又过了令人焦躁不安的一刻钟后,院外终于响起了匆匆脚步声。
而后便是管家忙不迭的声音:“来了来了,王大夫来了!”
严夫人听到后立刻便从床边站了起来,带着陶真儿和严许去门口迎。
严许最后离开床边时,脚步停了一下。
他轻轻蹲下,替小姑娘拉了盖在身上的被角,又替她拂开已经汗湿的几缕刘海。
她受伤的左脚踝早已将被褥都染了红,即便他已经点了穴,还是因为伤口有些深而不断有血一点点渗出。
严许眼底的的戾色再次被压下。
他终于握了一下小姑娘的手,似是怕吵着她,很轻很轻道:“阿莓不怕,有哥哥在。”
落入黑沉之中的沈莓并不清醒,一直眉头紧皱。
却在这声“哥哥”之后,好似真的被安抚到,缓缓展了眉心。
严许克制地起身,去了外间。
王大夫是被管家火急火燎骑马带回来的,这时候正颠的找不着四六,头上的布巾都歪了,他扶了扶,忍不住说了句:“得亏老夫尚还年轻,身子骨好,不然你们这都能给我颠散了。”
严夫人赶紧叫丫鬟先给了王大夫一粒银稞子,道:“辛苦王大夫了,实在是我们心里焦急,劳烦大夫快进屋看看吧。”
王大夫却没接那银稞子,摆摆手直接往屋里走:“不用这些,老夫身为大夫,自当尽全力,刚刚无非抱怨两句无关紧要的,夫人不用在意。”
说话间他便已经绕过圆月门到了寝间。
看见床上躺着个小小的姑娘,左脚露出,脚踝有一道明显划的极深的伤口,正不住流着血。
王大夫立刻上前,放下药箱便吩咐道:“去熬参汤,另放当归、白芍、枸杞一起熬煮,这小姑娘流了这么多血,只怕现下气血两亏。”
春华听了,不用严夫人吩咐,立刻就去了。
王大夫则仔细看了几眼沈莓脚上的伤口,从药箱里拿出了麻沸散和针袋出来。
严许看见,瞳孔骤然一缩。
“大夫要缝合?可会疼?”
王大夫点头:“老夫这有麻沸散,以水融了让姑娘服下,不至疼痛。伤口有些深,不缝合很难愈合,拖的时间越久伤害越大,幸亏这处未伤及筋脉,不然日后走路只怕都成问题。”
严许心里猛地沉了沉,他在床头边坐下,抿紧了薄唇。
王大夫看了他和跟过来的严夫人一眼,叹声道:“我知你们是担心这位小姐脚上留疤,以我的缝合可以保证取线后针脚最大程度淡化,但若想一点痕迹不留,只能用冰肌膏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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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夫人听了,揪着帕子也叹了口气,一时竟有些没了主意,看向自己儿子。
姑娘家不比男子,阿莓才十三岁,若真是身上从此留了疤,日后说亲只怕会更难上几分了。
严许的眸光晦暗不明,却未再有半分犹豫:“一切就交给王大夫了。”
话落他又对严夫人和陶真儿道:“娘和表妹便在外间等吧,莫在这儿吓着了,我守着便是。”
缝合一事哪怕只有三四针,对女子妇人来说画面也还是太过残忍,严夫人和陶真儿没有勉强。
严夫人离开前又再次对王大夫鞠了一礼,殷殷嘱咐:“大夫,请您一定尽心力些。”
王大夫拱了拱手:“夫人放心,老夫于外伤一事最是擅长,绝不是托大。”
这位大夫虽然其他方面不算出众,但于此道上,在京都还是颇有些名声的,是以刚刚严许才会让管家第一时间去将他请来。
待严夫人和陶真儿去了外间,屋里没有留下人,只有严许在。
他坐在床边,看向王大夫:“王大夫若是需要打下手,只管与我说。”
刚刚麻沸散已经喂下,如今需要起效还需等待片刻,王大夫也不客气,道:“老夫需要一盆热水,两条干净的帕子,一盏烛灯,待会若小姐有异动,还烦请公子千万安抚住。”
虽说用过麻沸散,人应无所觉,但为了以防万一,王大夫还是嘱咐了一番。
严许点了点头,起身亲自去给他把东西备齐了。
就见王大夫从针袋中抽出一根极细的银针,线也不知是用什么制成,看起来格外纤细。
他将袖子用绳绑好挽起,针放在烛火下烫过,专心致志在床尾脚踏上坐下。
严许靠在床头,再次握住了小姑娘的手。
她的手透着几分凉意,细细小小的,不知最近用了什么,比起早前她在书房教她习字那日,柔滑了许多。
可现在这双手无力低垂着,任他握在掌心,她也不会脸红看他了。
严许垂首,漆黑长睫压住了眉眼,面色沉郁。
王大夫的缝合已经开始,他说约莫需要缝上四针。
要想尽量减淡日后留下的疤痕,缝合需要极高的技巧,也有特殊的针法,是以即便只有四针也要花去不少时间。
王大夫聚精会神,额上不禁也冒出了汗。
待到最后一针时,床上的沈莓却不安稳地动了动,似又不禁嘤咛了一声。
王大夫缝针的手微顿,立刻道:“公子,切莫让小姐再动。”
“好。”
严许沉沉应声,索性将小姑娘扶起来揽进了怀里,用手臂微微禁锢住她的身子,轻轻拍了拍,低哄:“没事的,哥哥在。”
这句话似是真的有用,小姑娘闭着眼,却当真安稳下来。
严许拂了一下她的发,对王大夫点头示意:“继续吧。”
王大夫这才下手缝完了最后一针。
待给沈莓的脚踝用帕子擦干净血迹,又敷上药,用干净的纱布包扎起来,王大夫才擦了擦满头的汗,舒了口气。
然后又熟练地处理了沈莓左手掌的伤,同样上药后包扎好。
“如此便可,公子莫忘记嘱咐下人每四个时辰要拆开纱布换一次药重新包扎,老夫再写一个方子,每日煎服两次,连喝五日。”
说着话,王大夫开始收拾自己的药箱,又接着道:“五日后缝合的伤口会差不多长合,老夫便会来给小姐取线,之后只需静养即可。”
“至于疤痕如何祛除,便只能看府上自行想法子了。”
严许看了看躺在他怀里总算安稳下来的小姑娘,拿过一边的帕子替她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接着便朝王大夫微微颔首:“有劳大夫,我不便相送,还望王大夫海涵。”
王大夫已经背上了自己的药箱。
闻言多他看了严许两眼,又看向他怀里半大的小丫头,拱了拱手:“无妨,只是麻沸散的药效过了之后,小姐恐怕会有一阵明显疼痛,还需多哄着些,待到明日约莫便可缓解。”
说完王大夫便去了外间,又与严夫人说了几句话,拿了诊金便走了。
严夫人将人送离,便马上带着陶真儿进了寝间。
一眼瞧见严许抱着沈莓靠在床头,她怔了一下:“阿许你这是……”
严许面上不见异色,只缓声道:“刚刚缝针,阿莓有些不安稳,王大夫便让我稳着她些。”
“原来是这样。”
严夫人微微点头,很快就被沈莓的伤转移了注意力。
她快步走到床边,看着小姑娘已经被包扎好的脚,心里总算松了半口气,对严许道:“你爹从书院回来了,在外间呢,你去吧,娘和真儿在这照顾阿莓便是。”
严先生刚刚在书院处理完后续,这时才匆匆赶回来,刚好与离开的王大夫碰了个面。
问过了沈莓的情况后,他心下也是一叹。
小姑娘刚来书院才月余,便出了这样的事,是他这个义父没顾好。
严许听了严夫人的话,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沈莓。
片刻后他请轻轻松开手,小心扶着她重新躺下,给她盖好了锦被,这才去了外间。
严夫人瞧了自己儿子的背影一眼,在床边坐下,从陶真儿手里接过重新用温水浸过的帕子给沈莓细细擦脸,感慨一句:“阿许对阿莓这个妹妹也是上心了。”
陶真儿听后眼睛眨了眨,没说什么,只道:“阿莓本就叫人怜爱。”
怕扰着沈莓,严夫人和陶真儿都未聊太多,只悉心照顾,在春华送来了刚刚熬好的参汤后,便仔细味着她喝下。
而外间,严先生和严许站在门口的回廊下,两人的面色都十分沉肃。
严先生道:“女子院各府的小姐们都已经回去,书院里的先生们商议过后,这几日便不上课了,想来她们受了惊,就是去了怕是也没什么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