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从前她夜间打雷素来便会睡不安稳,昨夜后来却似是好了许多。
梦中那突然包裹住自己的温度,还是叫人有些在意。
毕竟这好像是从以前到现在,这么多个雷雨夜来,第一次。
不过今日还要去书院,沈莓很快收拾好自己,在净面后给自己抹上真儿姐姐叮嘱的几样养护肌肤的花露和膏脂,又细细涂了手膏,便去了前头花厅里与大家一起用早饭。
只是这件事也被她放在了心里,默默地记着。
因着昨夜落了大雨,今日地上湿滑,有些地方还积了些水洼,严许便没有骑马,而是与沈莓同乘一辆马车送她去书院。
在马车里,沈莓忍不住问他:“□□后会每日都送我去读书嘛?”
严许将她的小箱笼放在脚边,听了小姑娘的问话,突然轻挑眉梢:“阿莓可想要哥哥送?”
沈莓猝不及防被反问一遭,有些嗫嚅的动了动唇。
她从不曾直白地表达过任何自己想要的事,因着心里没有底气,总觉得即便是说了,也无人会在乎她任何想法,甚至可能还会给自己引来又一通责罚。
但现在,小姑娘抿唇攥了攥手心,在年轻公子灼灼温柔的目光下,终于勇敢地轻轻点了头。
她的声音还是很小,却一字一句都说的清晰:“唔,有些想的。”
严许眸光闪烁,浓墨似的眼里像有熠熠星辰。
他唇边扬着一抹笑,声音疏朗而轻柔:“好,那日后哥哥便日日都送你。”
沈莓心里欢喜,大眼睛里都是盈盈笑意,忍不住重重点头,还不忘乖巧软糯地说一声:“谢谢哥哥!”
小姑娘的声音带着一丝娇甜,她从前说话声音轻,总是细声细气,很难叫人觉出什么,现在却叫严许听的心中蓦然一软。
像被一只毛茸茸的小兔拱进了怀里。
待到了书院,沈莓跟他挥手告别,严许看着人走远的身影,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径直往后头院长的书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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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莓提着小箱笼到了昨日上课的知海堂。
她来的尚早,课室里除了她便只有两个姑娘,便是昨日没与她说过话,她也不知晓姓名的那两个。
慕百年说她们与柳聆昔也是有些交集的,沈莓便未主动结交,免得给自己添麻烦。
两个姑娘见她来了,也只是瞧她一眼,便兀自两人继续说话去了。
她们的目光里倒不见多少敌意,沈莓觉着这便够了。
她实在不欲与人结什么仇怨,也不需要她们多喜欢她,能相安无事便是最好的。
没多时,吴薇也来了。
她进课室后看了沈莓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什么也没说。
沈莓想起昨日慕百年和哥哥与她说的,柳聆昔父亲是吴薇父亲的上峰。
京都各府邸世家关系盘根错节,她虽长居后院,但那时沈府还是世袭的侯府,即便所知不多,但总还是在一些能出现的大场合里听到过一些八卦的。
即便是女儿家,也要为家族考虑,日常的结交许多都是有利益牵扯其中。
沈莓静静拿出自己的纸笔在桌上放好,未再多看吴薇一眼。
不管如何,昨日吴薇那事先生罚了她,她和柳聆昔再想有什么动作,近日应当也不会做了。
昨儿沈莓从彭先生的态度便瞧出来,临山书院虽收的都是达官贵人家中的子女,但却并不因为他们的身份就会优待几分。
好像将孩子送来的各府上也默认了此条规矩,就比如柳聆昔哪怕并不好相与,甚至初次见她时便咄咄逼人,但对书院的先生却从没摆出过什么贵女的架子。
是以先生们的威信应是在的。
而接下来也当真如沈莓所想,她在书院安安静静过了一阵安生日子。
只是与柳聆昔同处一个课室,她还是时不时能明显感觉到她看着自己微沉的目光,依然并不友善。
这些时日,除了在休息时和慕百年碰个面,两人一起在书院里逛着闲聊一番,其余时间沈莓都在认真听课学习。
慕百年听说吴薇没有再找沈莓的麻烦,柳聆昔也没动静,骄傲的拍了拍胸:“定是本小姐那日出现帮你作证威慑了她们一番!”
“她们知道你是我罩着的,吴薇定不敢来找你麻烦了!”
彼时沈莓正与她手挽手走在湖边,还与她说了在这里第一次遇见柳聆昔便叫她出言嫌弃了的事情。
慕百年听后煞有介事地摸着下巴,又话锋一转:“不过我也总觉得柳聆昔不会这么简单就翻篇儿了。”
“她素来自视甚高,十分看重身份,从不屑与身份低的人打交道,初见你便不喜定也是因为这个,觉得你不配与她念同一个书院,如今你还与她分到了一组,内心指不定看你多不顺眼。”
柳聆昔这点性子京城闺秀皆知,身份不如她的不会去往她跟前凑,自讨不痛快。
与她身份相当的也犯不着与她结怨,沈莓这下也算明白了,课室里另外两人不与她说话的原因。
而她就是运气不好,阴长阳错撞上了。
沈莓叹口气:“那我运气挺不好的。”
慕百年大大咧咧手一挥:“那是她的问题,与你何干,我就觉得你很好!”
她交朋友向来讲究一个随缘,若是她瞧得上的,不管那人出身如何她都能与人做朋友。
说着慕百年又无意识拍了拍沈莓的手,突然“咦”了一声,转头看她:“阿莓,你的手感觉好滑好好摸哦,怎么比之前滑那么多呀?”
话落,她又因着这眼愣了一下。
“等等,怎的还觉得你变白皙了些呢?”
湖边的垂柳入秋后便渐渐黄了叶子,如今更是金灿一片,今日出了点太阳,正暖洋洋笼在小姑娘身上。
她今日穿了一身官绿藤纹古香缎儒裙,罩兰苕青枝披衫,意外的衬肤色。
沈莓近些时日的衣裳都是陶真儿帮她选的,还有好些是真儿姐姐特意去了锦绣坊再挑颜色料子给她做的。
每晚她都要替她挑好翌日要穿的和要系的头绳、珠花,又检查过她有没有好好用那些膏脂,这才回院。
不仅如此,每次挑衣裳时,真儿姐姐还会教她什么颜色会衬她的肤色,什么款式会显的身形窈窕,要如何戴珠花、发簪、罗钗才会不显累赘又好看。
沈莓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这些都有好多好多学问的。
难怪真儿姐姐每次出现,从头到脚,无一处不让人看着便觉舒适又赏心悦目。
只是从她开始用牛羊乳沐浴,抹花露涂膏脂,吃好多好多红枣枸杞芝麻这些已快月余,还未曾有人说她瞧着白了些。
这下听了慕百年的话,沈莓简直快要高兴地蹦起来。
她不禁一把抓住了慕百年的手,迭声问:“真的吗?阿年你真的有觉着我比从前白了些吗?手也有变化吗?”
慕百年原本只是在阳光下突然这么一眼,下意识问出来的。
现下瞧见一直文文静静的沈莓竟然好像有几分激动,还愣了一下:“我、我刚刚是这么觉得的啊,你怎如此激动呀?”
沈莓这才不好意思地将自己近些时日听了真儿姐姐的话从头到脚的养护说与她听。
慕百年过去是在西漠长大的,那儿的民风与京都十分不同,没这么多规矩,随性许多。
女儿家自然也不似京都贵女这般养的精细。
也就是慕百年原本便生的也算白皙,是以来了京都也未曾觉得有什么。
她一边听着沈莓的话,一边睁大眼睛,忍不住感叹:“你们府上这位表小姐……真的好富啊!”
牛羊乳虽然对富贵人家来说不算什么太金贵的东西,但沈莓可是日日用一桶来入浴呢!
沈莓对此深表赞同,随着她一起点头,喃喃:“是啊……真儿姐姐可富了……”
慕百年闻言蓦然一笑,又故意摸了摸她的脸,调笑:“哎呀,我就说嘛,阿莓最近身上有股奶香,脸也滑滑的,这是要变成大美人了呀!”
沈莓被她打趣,有点不好意思,在指尖比了个小小的手势:“也不用太美,稍微……一点点便好了。”
慕百年哈哈大笑,突然想到什么,又拉低她,兴意盎然道:“我还有个小道消息未告诉你,昨日我偷听到周先生与彭先生说话,彭先生家中有事需告假一段时日,你猜谁来替他?”
沈莓愣了一下:“唔,张先生?”
慕百年伸出食指摇了摇,看着她意有所指:“错啦错啦。”
“是你的怀琛哥哥!”
第24章
严许要给彭先生代一段时日的课的事,书院里其他学子暂时还不知道。
也就是慕百年偶然偷听了这么一耳朵才兴致勃勃提前告诉了沈莓。
沈莓听后还惊讶了好一阵子。
哥哥连她都没告诉呢。
于是这日严许接她回府时,她便在马车上问了这件事。
就见严许微微点头,笑了一下:“彭先生约莫再有十日要回揭阳探个亲,是以到时便由我替他一阵,阿莓的消息倒是灵通。”
沈莓揪了揪帕子,不忘给慕百年遮掩一下:“阿年也是偶然听到,这才告诉我的。”
“无妨,”严许神色明朗,并不在意,只道,“只是院长的意思是不用这么早告诉学子们,是以你与慕小姐便也自己知道便好。”
“好,”沈莓点头,“我会与阿年说的。”
正巧过两日有小测,沈莓专心准备,便也没将这件事时刻记着了。
临山书院时常有大测与小测,大测约莫每月一次,小测则是先生们看着来。
有些先生十分喜欢考校他们,有些先生则宽松些。
钟先生便是前者。
沈莓在书院已经读了月余书了,钟先生考校她们最多,隔三五日便要出题让她们写了上交。
沈莓素来刻苦,学东西也快,第二次考校便得了钟先生的夸赞,甚至还说她的字进步十分大,已有几分娟秀诗意。
在这之后,她便越发得钟先生喜欢,就连钟先生那只总是挂在窗边的鹩哥,都与她成了朋友。
沈莓时常带鸟食去书院,钟先生将喂食逗鸟的机会当成沈莓考校第一名的奖励。
她每拿一次第一,便能跟那只鸟儿说几句话,甚至还能教它些新词。
沈莓十分欢喜,每次都特别努力。
于是,过了这月余,如今她已经是上舍一组成绩最好的学子了。
先生们都有个通病,若是要夸赞谁,那便是逢人就要夸,是以慕百年在二组也知道了沈莓时常能考第一的事。
她只恨不的仰天大笑三声,休息时与沈莓嘀嘀咕咕说话。
“这样便最好!先生们都喜欢学得好的学生,你如今这般出色,能把柳聆昔比下去!”
“你是不知道,在你来之前,柳聆昔是上舍功课学的最好的,因此更有些目中无人的傲慢,我就十分瞧不上她那模样,哼。”
“正好现在你可以搓搓她的锐气了,让她晓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学识可不是跟着出身走的。”
“不过阿莓你还是要小心些,柳聆昔自视甚高,自尊心强,只怕更要视你为眼中钉了。”
沈莓却从没想与别人比什么。
她只想学好自己的,毕竟她入临山书院的日子晚,离着十五岁离开这里,也就不到两年了。
小考这日,沈莓将笔墨纸砚都准备好,去了书院。
她每次都到的比较早,会一一将东西摆上桌收拾好,等着先生来上课。
这日也不例外。
不过许是因为今日上午钟先生要考校她们的原因,其他几人也来的不算晚。
等课室里六人都齐了,离着开始也还有些时间余裕。
沈莓坐在位置上静静温书,突然便觉桌子被人撞了一下。
那力道可不小,将她的木桌撞歪了去,笔搁都倒了,两支兔毫顺着滚落在地,下一瞬便被人踩了一脚。
沈莓皱眉倏地抬头,便看见吴薇摔在了她的桌边,而她的两支兔毫正被章淑敏踩在脚下。
沈莓抿紧唇站了起来。
她没有去扶吴薇,因为她们是故意的。
刚刚课室里没有争吵,甚至连急促的脚步声都没有,吴薇却就这样撞到了她的桌子。
沈莓站起身前还发现,她其实根本没摔着,只是长裙掩住了腿,实则手在地上撑着身子呢。
章淑敏看着沈莓,见她没去扶吴薇,明显挑了一下眉梢。
她敷衍的“哎呀”了一声,低头看向自己的脚,似是又在地上轻碾过后才顺势移开,一脸抱歉:“对不住,不小心踩到你的笔了。”
说着话,章淑敏又看了眼地上那两支兔毫,笔尖已经叫她踩的分了叉,还沾上地上的灰和她鞋底刚刚故意沾湿的水,一塌糊涂。
章淑敏满意了,没再看沈莓一眼,径直走过,去了柳聆昔的桌旁与她说话。
她的身形挡住了柳聆昔,沈莓看不见她们此刻的表情,而假意跌了一跤的吴薇也已经起身,一言不发回了自己的位置。
沈莓抿紧唇,扶正了自己的桌子,然后弯腰捡起两支兔毫。
笔尖被踩,已经分了叉,又沾了地上的灰和鞋底的水渍,结块糊住了笔根。
沈莓低着头,用手想把笔尖拢一拢,却无济于事。
这样即便一会润了笔蘸了墨,写出来的字也没有字锋。
沈莓往窗外头看了一眼,远远已经看到钟先生走过来,看来考校的时间要到了。
她低头攥着手里的两支兔毫,也明白了吴薇和章淑敏做这出戏的目的。
她们就是想让她这次考试考不成,拿不了第一。
不然不会挑着这么个刚刚好的时间,而沈莓在书院里交好的只有慕百年,谁都知道,慕百年于读书一事有天赋但不上心,每天就带一支笔。
她借也是借不了的。
或许是柳聆昔对她早前每次考校都能拔得头筹的不满已累至顶峰,又或许没有理由,便是单纯瞧她不顺眼,想整就整了。
章淑敏在自己位置上看着低头不语的沈莓,唇角露出一个嗤笑。
一个惯会在先生面前出风头的小贱人,还真把自己当成是什么才女了。
不自量力。
在这临山书院里,哪怕先生们能秉公,但各府利益错综复杂,学子们心里都有自己的计较,谁该亲近,谁该讨好,谁又该远离。
沈莓说是严府的义女,严公子待她也多有亲近,然而在旁人眼里,多还是寄人篱下罢了。
柳聆昔翻着自己的书,看都没往沈莓那处看一眼。
一个这样低贱出身的小角色,她懒得瞧,甚至也不用她亲自动手,自有闺友章淑敏和一心想要进她身边小圈子的吴薇去帮她。
只是想起沈莓刚来月余便在几次小考里都拿了第一,柳聆昔眼里还是划过一丝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