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软轿在暗卫的护持下飞速朝着远方而去。
“主公!”待人群远去后,煞气萦绕的杀坯们终于按捺不住,急声道:“为何放了那新朝妖女离开?”
他们还有大批人藏在这山上,只要想即便那些所谓的大内高手也能全歼!
玄青侧眸看向那义愤填膺之人,声音竟是有些柔和:“别这么说,我不喜欢。”
下一刻,那大汉如同见到什么恐怖之物,连忙跪倒在地,脸色苍白如纸。
当年殿下从一众皇孙中脱颖而出,身后是兄弟的尸山血海,眼前是朝臣的野心勃勃。
他便在那明媚的阳光下,对着那些老家伙说:“你们这般培养皇孙,我不喜欢。”
然后……
车裂之惨嚎犹然在耳,怎能不让他恐惧?
“怕什么?”可玄青如今好像真的平和了起来,柔声道:“起来,我有事要同你们商量……”
山下。
软轿稳稳的落在黑甲大军之中,近万军队此刻未发出半点声响,人衔草马衔枚寂静的等着军令。
沾染泥污的绣鞋被遗在软轿之中,无忧身着马靴自软轿中走出,静静的打量着这群悄然入京的边军。
几月前,她曾写信至南疆。
“出发。”威严女声骤响,昨夜山间寸步难行的长公主殿下利落翻身上马,长腿一夹马腹,战马踏着泥泞飞速朝京城而去。
此刻皇宫之中充斥凝重,太傅张康及一众保皇党俱都聚在御书房中,等着禁卫消息。
几个时辰前,禁卫来信长公主逃亡,他们已然封山搜寻。
“废物!”随着时间流逝,钱无愁终于无法克制心中的愤怒,猛地砸了眼前的镇纸。
“一群废物!”
千位禁军,竟是连个女子都无法抓住,这如何能不让他愤怒?
可这愤怒中,却也是悄然的夹着恐惧。
若是钱无忧逃了,她会怎样?
不,钱无忧逃不掉,长姐也不会伤害他!
“陛下,每临大事有静气。”一夜煎熬,张康苍老的脸上满是疲惫,却依旧出列谏言。
此刻陛下乃是所有人主心骨,若是在这时候乱了方寸,如何能让……
“不好了!”御书房大门猛地被推开,小太监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声音因恐惧越发尖利:“打进来了!”
“放肆!”钱无愁陡然起身,杀意凛然的看着御前失仪的小太监。
“陛下,长公主殿下率人打进来了!”小太监顾不上其他,只尖声的重复这个让人心神欲裂的消息。
皇帝霎时间脸色煞白:“传,传禁军!”
可京中养尊处优的少爷兵,又怎么和身经百战的边军较量呢?
不过一个时辰时间,外面的喊杀声便弱了下来。
兵甲摩擦发出金铁之声,透过御书房的窗纸,众人能见到兵戈的影子,惯常正气凛然的大儒们此刻也不可抑制的白了脸色。
钱无愁咬紧牙关,定定的看着御书房大门,心中挫败顿生。
为何,他就是不如长姐?
若是长姐从未曾出生过便好了!
在他的愤恨中,两扇大门被兵士无声推开,有一人背着朝阳走了进来。
她身上依旧是昨日那一身素衣,即便是在兵荒马乱中也没有沾染半分的血色。
可那双曾抚过他发丝的手,曾为他定鼎朝堂的手,此刻却是拎着寒光闪闪的宝剑。
“长姐是来杀朕的吗?”钱无愁微微扬起下巴,刻意柔和的声音中带着些无法掩饰的颤抖。
“钱无愁。”无忧淡淡开口,马靴在青石地面上踏出声响,一声一声如同索命。
她行至龙椅旁,居高临下的看着原主不惜自污也要扶持的弟弟。
钱无忧不曾负钱无愁,钱无愁却伤她良多。
“无愁在,”小皇帝如同年少那般信任的扬起下巴,用充满孺慕之情的澄澈双眸看着他的长姐:“成王败寇,长姐是来杀无愁的吗?”
第38章 妖僧祸国殃民17
无忧不语,只淡淡看着这张纯良的少年面庞。
钱无愁却是笑了,少年清隽的脸上露出天真的笑,撒娇似的拽住无忧的袖角:“长姐舍不得的,对不对?”
他知道,他一直知道的。
成了掌握朝堂,败了……
“那长姐,无愁还能做皇帝吗?”他眼中俱是天真烂漫:“无愁还想做皇帝。”
便是败了,他也能与从前无二,做个手无实权的皇帝。
长姐疼爱他,向来是不舍伤害他的。
“殿下,玄青大师请见。”兵士铿锵声让无忧瞳孔微颤。
“让他进来。”
随着她的声音,玄青拾阶而上,清透的黑眸望向了龙椅旁的持剑女人。
他雪白的僧衣上有血色弥漫,不像是不染尘埃的佛子反倒像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在一众人的注视下,他缓步走到了无忧身旁。
“殿下舍不得吗?”他握住无忧微凉的手腕,将宝剑自她手中拿出。
下一刻,在朝臣们目眦欲裂下,寒光刺入了钱无愁的胸膛。
靠前半步的玄青遮住了所有喷过来的血液,他在钱无愁不可置信的眼神下,声音依旧含笑:“殿下舍不得,便让贫僧来吧。”
此等祸害,不该留给殿下。
“放肆!”
“大胆!”
“拿下这妖僧!”
一众保皇党的慌乱之下,玄青微微俯身。
血液自钱无愁胸口处汩汩流出,他眼前一片血色,咧着嘴看向玄青,在他耳边犹如魔咒般低语:“弑亲之仇,永世不忘。”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转头,用清澈依旧的眼睛看着无忧,轻声道:“长姐,我疼。”
与世长辞那一刻,钱无愁依旧是带着笑的。
他死,长姐也不要好过。
随着他阖上双眸,被兵士们拦住的保皇党们俱是颓然的跪在地上,声嘶力竭:“陛下!”
玄青没有理他们,只是转眸看向无忧:“殿下会猜忌怨恨我吗?”
那双眼睛此刻依旧是含着笑的,却是带了几分凉意。
无忧回过神来,垂眸自他掌中将宝剑取出扔在地上,淡淡道:“不会。”
她素白的手握住玄青沾染鲜血的大掌,声音沉稳笃定,带着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玄青,今晨之后,我便不会为任何而再怀疑你。”
“钱无愁不能,其他任何都不能。”
今早,是她给玄青和自己最后的机会。
若是玄青让她失望了,那她便杀光他身边人,折断他的羽翼将他锁在深宫中,让他再不能做出任何伤天害理之事。
可他没有让她失望,那无忧便再没有任何顾虑了。
眼前人是个无情无爱的疯子,可她是他的锁。
只要她在,无忧便确信玄青不会走上既定的道路,那她还有什么可不安心的呢?
“玄青,所有人都没有你重要。”
在无忧的声音下,玄青缓缓扯出一抹笑来,随即越发的灿烂癫狂。
“殿下是在向我表明心意吗?”他掌中充满滑腻鲜血,却是死死拽着无忧的手。
他说:“殿下的心意,我感受到了。”
“我很开心,殿下。”
话音落下,他一脚将龙椅上的尸体踹了下去,又引得一阵哭嚎。
玄青松开无忧的手,将染血的外衣脱下,挑着素白的位置安置在龙椅上,又将她按了下去。
“殿下,您坐。”
垂眸打量了坐在龙椅上的小女人许久,玄青笑的越发张狂。
果然,这般的殿下更合他心意了。
俯身捡起地上的剑,玄青一步步走下台阶,在一众文臣惊恐的眸光中站定。
他说:“我本不想理这些杂事,可殿下说信任我。”
随着鲜血朵朵绽放,有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听到了玄青如同厉鬼一般的声音:“所以,我不能把这些麻烦留给殿下。”
血腥味道溢满整个御书房,即便是身经百战的边军也在玄青这杀坯的杀戮下骇然。
结果了最后一个麻烦,宝剑呛啷一声落地。
玄青双膝触底,慢条斯理的跪在了血泊中。
“臣应玄青,拜见陛下。”
她理当为皇。
随着这一声,殿内外犹如潮水一般的人群跪了下去,万岁之声溢满皇城,将这京城的天给撕了开来。
*
这场政变来的快走的也快,待这座京城终于从迷茫中惊醒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保皇党于那场变故中被长公主杀了个干干净净,其余幸存的官员在此刻心中也是复杂至极。
本归属于长公主麾下的此刻自然加官进爵忙的脚不沾地,其余中立官员则是被关在家中,等待事情发展。
而更为暗流汹涌的却不在此处,而是在宗室之中。
钱无愁被追封戾王,如今棺椁已经到了皇陵,皇室嫡系中只剩钱无忧一个女子。
如此,未来皇帝的人选应会在宗室中选拔……吧。
即便那日有人在激愤之下敬钱无忧为帝,可女子怎可为帝?
若是她不想面对天下悠悠之口,就该在宗室中择一佳子。
但是,引颈以待的宗室们显然要失望了。
戾王去后一个月,长公主于三军将士与部分文臣的三请下应允登基,黄袍加身。
且不说宗室们如何心思复杂,便是某些抱着和他们同样思想的朝臣们也同样郁郁。
女子为帝,古来未有!
可这京中的鲜血还没有干涸,那些保皇党们家中人人素缟,他们如何敢在这时候做出头之鸟?
更何况,陛下除了身为女子,少有其他置喙之处。
只是……
众人神色复杂的望着一身红袍奉玉玺而上的和尚,心中叹息。
宠幸妖僧,恐怕算是其中之一了。
虽陛下自诏戾王自尽、乱臣伏诛,可有心人却打探到,当日让御书房血流成河的正是这妖僧。
如若不然,陛下又如何狠得下心来屠戮视若亲子的戾王?
众人瞧着那妖僧登至玉陛最高,跪拜之际却被长公主扣住手腕,强自站在了原处。
“跪!”随着礼部的流程,众人纵然再不甘愿也跪伏下去山呼万岁。
是对着今日威严凌厉的陛下,也是对着她身旁的妖僧。
妖僧当道,国之不国啊!
第39章 妖僧祸国殃民(完)
新帝登基,天下大赦。
因着这位陛下当年便辅佐朝政之故,朝中不多时便恢复了风平浪静,人人各司其职。
然而人闲了,是会生事的。
比如,如今朝臣们便觉得陛下的后宫很不妥。
中宫的椒房殿被妖僧霸占,其他殿中却是空荡的过分。
那妖僧还如今还未封后,如此未免太过嚣张且不知礼数!
况且陛下偏信僧道本就是亡国之像,不可听之任之。
于是,无忧便在御书房中见到了请陛下充盈后宫的折子。
几日下来,挑挑拣拣竟逾百本。
愉悦的勾起唇角,无忧示意宫人带着那些折子去了椒房殿。
华贵至极的椒房殿如今多了些清幽,偶尔还有一抹檀香幽幽萦绕鼻尖。
如今虽已不是僧人,可过去无法抹去。
偶尔,无忧还能指使这金屋中的“娇”诵上一段金刚经。
今日的椒房殿中有些热闹,宫人们端着各式各样的奇花异草在殿中来来回回。
无忧瞥了一眼墨绿的菊花,惊叹宫中这反季养花的功夫。
她越过忙忙碌碌的宫人到了玄青的房间中,便见到了将盆景剪成圆滚滚的玄青。
闷笑一声,无忧自身后拦住玄青的劲腰:“怎么?自己光头还不够,要将这盆景也弄成光头?”
玄青垂眸看了一眼撒娇的皇帝,不紧不慢道:“非也。”
在无忧略显惊讶的眼神中,他似笑非笑道:“陛下不知,这盆景中本是交缠的两株矮树,如今让我拔了一颗去。”
无忧瞧着那圆滚滚小树有些扭曲的枝干,无辜的炸了眨眼:“嗯?”
“臣孤身一人,便见不得旁人成双成对。”玄青声音清冷,话音落下毫不留情的将那树一根树枝剪下。
双生树枝缺了伴侣,只一根孤零零的长在了树上。
无忧莫名觉得脊背一凉,正色道:“朕最近朝中繁忙,繁忙……”
不就是睡了两日养心殿,给谁脸色看呢?
臭和尚!
玄青轻笑:“数日不见,陛下便与臣称孤道寡,真是好大的威风。”
明明是温温柔柔的语气,那阴阳怪气的调调却越发的浓郁。
无忧有些恼了,信手甩开他气冲冲的坐到了窗边的软椅上。
玄青也不急,等将那颗数修剪的圆滚滚的,才踱步到了无忧身忙。
他俯身凝视绷着小脸的陛下,在她脸上戳了一把:“几日不见,陛下与臣耍什么性子?”
“色衰而爱弛,臣如今竟已经人老珠黄了吗?”
听着他这话,无忧心中一动。
“来人,”她轻喝一声:“将这些日子的折子给他看看。”
她斜睨着玄青,笑的有些贼。
只望玄青看完这些,还能有这好心情与她逗闷子。
玄青微微挑眉,不解看向无忧。
因着前朝身份,他是自觉不碰前朝事宜的。
信任固然可贵,但同样也会消耗,他不愿在这种事情上浪费。
可如今他的陛下如此作态,想必是有些小心思的。
可玄青没有料到,这些小心思竟是如此的可恶。
一张张奏折被打开,其中酸话连篇,可总结到最后只剩下两个字——纳妃!
玄青神色阴戾起来,漆黑的瞳孔冷冷的盯视着无忧:“钱无忧。”
他还没死呢,钱无忧就想纳妃了?
无忧支颐轻笑:“玄青怎么看?”
玄青不想看,信手将手中折子扔进了净手的铜盆中。
他冷笑连连:“陛下可以试试!”
他如今一无所有,唯眼前人而已。
若是钱无忧敢背叛他,那他便先杀了她在自杀。
黄泉路上,他也要化为厉鬼纠缠于她!
在他黑涔涔的目光下,无忧笑的前仰后合。
笑够了,她才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玄青。”
“哼。”那人只从鼻尖发出一声敷衍的轻哼。
“我将西苑的人遣走了。”无忧也不在意他的回应,只自顾自的说着。
“今日过后我便下旨申饬这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