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默不作声的抓过那只手,将铜钱一枚枚放在他的掌心,才抬头诚然看向殷折:“陛下会因此惩罚我吗?”
殷折哼笑不语,她便又问:“那陛下会因为卦象厌弃我吗?”
回答她的是殷折随意将铜钱扔在地上,以及额头上突然印下的灼热一吻。
他冷笑:“什么卦象,无稽之谈!”
他只知道,眼前的女人肯为了他冒险。
汹涌的感情在这一刻,急需被什么宣泄一下。
“但有卦象,前来寻朕。”
华美的衣衫敌不过一双有力的大掌,无忧在最后一刻对殷折开口:“你从前也是这样吗?”
即便是此刻,她的双眼依旧是澄澈且锐利的,毫不畏惧的将光刺进了殷折的心中。
如此轻浮,如此随意?
殷折喉结剧烈滚动着,汗珠一颗颗落在了无忧的脸颊上。
他蓦然在无忧的盯视中哼笑一声,突破一切障碍。
自然不是的。
殷折后宫有许多女子,俱为朝臣献上,她们的分位与父兄相等,却从未得到君王哪怕一丝宠爱。
不是不想,而是不屑。
殷折鄙夷这世上所有人,在他的生杀予夺之下人如牲畜,他不会同牲畜交配。
但是有人是不同的,她只需要一个看不清正脸的虚影,只需要埋在枕间的凌乱发丝,只需轻轻一瞥便能让他开怀,让他感受到遇到同类的颤栗感。
他不会忍心伤害她,只想看她皮囊下究竟装了什么才能如此吸引他。
他如此待无忧,只因兴之所在,只因为他将她当成了唯一的同类。
捂住那双失去澄澈的眼睛,殷折不透露自己半分想法。
许久后,在无忧沉沉而眠的时候,他才轻轻吻了吻她泛着粉的侧脸:“你究竟是谁?”
如何能在他身边一年引而不发,却又只凭一瞥便能让他沉沦。
帝王是天生的阴谋家,殷折心中有太多的疑虑,却被他死死按在心底。
有些事情,对他来说本就不重要。
她是谁又怎么样?她离不开才是最重要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离不开他的掌控的。
珍惜的吻了又吻无忧的眼尾,殷折的脸色也随着热潮的褪去淡了下来。
他纵容无忧的小秘密,但不代表他会纵容其他人。
养在笼中的豚犬若是不听话,那便只能杀了。
养心殿中春日阳光正浓,宫中的血气却越发的重了。
某个宫殿中地板被血洗过一遍,安静了许久的京中也再次被血色笼罩。
无数诡谲的小心思在血腥之下被掩埋,然后永无出世的机会。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暴君则是更加肆无忌惮。
昔日同僚自早朝之上腰斩,让无数人噤若寒蝉。
好在此次血腥持续的时间有限。
不是因为陛下突发善心,而是因为每年春狩的时候到了。
比起养在笼中的猪狗,殷折更喜爱丛林中的野兽。
前往京郊围场的路上,殷折第一次没有策马前行,而是坐在了马车之中,嘲弄的盯着身侧人。
“朕竟不知,无忧姑姑连骑马打猎这等事情都不会。”他一脸叹息的捏了捏无忧柔弱的臂膀:“身娇体弱。”
无忧额角青筋跳起,又被她一根根按了下去。
自出京之时她说不会骑马到现在,殷折已经嘲笑了她一路。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在他越发嘲弄的眼神中,无忧眼观鼻鼻观心,冷漠非常:“奴自然是不如陛下身强体壮的,以防打扰陛下雅兴,还请陛下遣送奴回京,奴便不在此处碍陛下的眼了。”
殷折好笑的抓着无忧的衣袖,像是求饶一般的蹭了蹭她柔嫩的掌心:“好了,无忧姑姑脾气怎么越发的大了?”
“你不会,朕教你就是了。”他将气闷的无忧姑姑抓到自己的膝上,一根一根的点着她的指尖:“无忧姑姑心灵手巧,想必学会这种粗陋的事情也不困难。”
到达围场休息了一日后,殷折难得没有率众进林打猎,而是找了一匹温驯的小马教无忧骑马。
浑身没有一根杂毛的白马瞪着乌溜溜的黑眼睛站在无忧面前,在她摸过来的时候还温驯的蹭了蹭她的掌心。
殷折在一旁控制缰绳,将无忧扶上了马,在她双手紧紧按着马鞍的时候轻声安抚:“放心,很安全。”
这只刚成年的母马,是他马圈中最为温驯的一匹,除了漂亮一无是处,再适合不过初学者了。
无忧不怎么怕,她只是觉得这不受控制的感觉有些新奇罢了。
骑马的感觉让无忧微微瞪圆了眼睛,与她骑着的小马眼睛有异曲同工之妙,让本认真教学的帝王忍不住露出笑来。
第65章 暴君万岁9
褪去阴戾的帝王爽朗清澈意气风发,如同寻常青年面对心上人一般的满是赤诚。
他本就有一副勾人的容貌,如今露出如此情态更是让悄悄关注这里的妇人少女们偷偷红了脸,也让朝臣们心中骇然。
他们不曾见过这般的帝王,更不懂帝王为何会因为一个不起眼的宫人变成这个样子。
不过帝王也不在乎虫豸们的理解,他只看着无忧绷紧一张小脸,眼中却亮晶晶的表情便心生欢喜,好似这世上再没有比教她骑马更快活的事了。
一个学的开心,一个教的欢愉,一拍即合的两人便在马场中绕了小半天,无忧甚至能骑着马小跑两圈。
而如此放纵的后果便是,下了马无忧便成了个小罗圈腿。
少女弯成月亮的眼睛诧异瞪大,在走了两步险些摔倒的时候更是露出毫不掩饰的羞恼。
殷折只见这种表情便不自觉露出笑来,在无忧羞愤望过来的时候直接将人拦腰抱起,大步朝着帐篷走去。
“你放开!”无忧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她因受伤狼狈过,却没有因为玩乐而如此的……不堪!
她耳朵都被气红了,瞧着勾她骑马的罪魁祸首更是怒不可遏,忍不住锤了下他的肩膀。
她伤在了腿根,殷折正不假他人手的给她上药,如今被打了一下不由得挑眉:“恩将仇报?”
开开心心玩了一整天,怎么还打她?
无忧抿唇:“不用你,我自己来!”
殷折轻啧一声,抬手在无忧臀侧就是一巴掌:“闹什么?明日不想骑马了?”
她这气傻了的模样,怎么给自己上药?
被打那一刻,无忧脑中一片空白。
即便是刚生出灵智的时候,她也没被如此教训过。
可如今不过骑个马,居然被人如同教训三岁孩子一般打了屁股。
是可忍孰不可忍!
羞耻心自尊心一同爆发,剑灵如同藤蔓一般挣扎起来,在殷折手中拧成了麻花。
做皇帝的没一个好脾气,殷折更是其中之最。
眼见着被他辛辛苦苦上好的药被蹭到了不知什么地方,殷折眉头重重的拧起。
他磨着白森森的牙齿:“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爱扭是吧!”
那就扭个够!
宽敞的帐篷中,恼怒的声音逐渐变了味道,伤药也彻底的被蹭到了不知哪里去。
待无忧浑身水洗一般的倒在床上时候,餍足的男人才捞过药瓶为她上药按摩,间或重重给了她一巴掌:“还闹吗?”
没有半分力气的人如同干岸上的鱼儿一般重重的翻腾了一下,然后红着耳根认命闭上眼睛。
算了。
是剑主。
不能宰。
忍忍。
极致的疲劳后,无忧闭上眼睛一会儿就陷入了梦乡。
而为她按摩的男人则是在一切结束后洗净了自己的手,又洗净了床上的糯米团子,才揽着人进入梦乡。
这一夜,无忧在梦中都在欢快的骑马。
蓝天白云下,她快活的简直要飞起来。
若不是那马时不时变成殷折的脸,一切将会更加美好。
躺在绿茵茵的草场上,无忧感受到草叶顺着风飘在鼻尖让,痒痒的让她蹭了蹭。
可那草叶像是长了脚一般停驻在鼻尖上,任由怎么蹭都蹭不掉。
终于无忧被恼人的痒意蹭得睁开眼睛,便见到一张可恶至极的脸,此刻脸的主人指尖正绕着一缕发丝在挠她的鼻子。
见她醒来,殷折笑着开口:“日上三竿,无忧姑姑还不起吗?”
无忧的回应是闭上眼睛,将头埋进了软枕中。
只一见到这张脸,她便想起昨晚的屈辱,连耳朵都又红了起来。
殷折好笑的瞧着这一幕,捏了捏她的耳尖威胁:“无忧姑姑抗旨不尊,想被朕摘了你的脑袋吗?”
无忧声音闷闷的道:“大好头颅请陛下尽情拿去,不要打扰奴睡觉。”
没了脑袋你睡什么睡?
殷折哭笑不得隔着被子又拍了她一下,霎时间让无忧踩了电门似的一跃而起,抱着被子对他怒目而视。
男人笑得得意又恶劣,见无忧看她还挑挑眉:“日上三竿还不起,再赖床朕又要打你了!”
因着打猎,殷折今日穿着一身骑射服,头发只被锦带简单束起,如同谁家少年得意的小将军。
然而,无忧对着这张姣好的面容,却只能送他一个枕头。
软枕被死死按在脸上,带着被打之人满满的怨愤。
殷折不躲不闪,只声音闷闷的道:“你堵我也没用,说好了今日一起去打猎的,你若是不起我便将你带到龙椅上打屁股。”
“到时候文武百官……”软枕被拿开,一双素手对着他的脖子掐来。
殷折大笑着将人抱在怀中,在营帐中转了几个圈儿。
他仰头看着气得小脸通红的女人,眼中笑意未褪:“还困吗?”
无忧不困了,她只想杀人!
面无表情的重重在殷折脖子上咬出个牙印,她才由着宫人服侍洗漱。
可偏偏不知今日帝王发了什么疯,旁观了片刻便接过了宫人们的活计,为无忧上下忙碌着。
待无忧用完了早膳,他才笨手笨脚的将无忧的发髻束好,带着人出了营帐。
早在无忧睡梦之中,春狩猎鹿便已结束。
如今营帐中空空荡荡,急于在陛下面前展现自己的世家子们早就去了丛林中狩猎,以求将自己的威猛展现在帝王面前。
放在往年,殷折也早就冲进林中撒欢。
他武力非常战功彪炳,曾是带着人自皇陵砍出一条血路砍回京城的猛人,那些世家子弟自然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
即便他有言狩猎第一者封侯,三年时间也没有人能越过他去。
但今年,最喜爱游猎的帝王却只是射鹿之后便对猛兽们没了兴趣,反倒是带着个小宫人开始……打兔子。
当无忧用小弓射中一只兔子后腿的瞬间,跟随皇帝的虎贲军便飞速将那只兔子逮过来。
拎着兔子耳朵,狩猎虎豹的君王毫不吝啬自己的溢美之词:
“无忧姑姑首次出箭便如此不凡,当真英武!”
随着他的话,虎贲军的呼和也在丛林中响起。
唯有无忧此刻依旧绷着小脸,她想射那兔子后面老远躲着的野鸡来着……
第66章 暴君万岁10
自他手中抢过奄奄一息的兔子,无忧面无表情:“陛下不去狩猎吗?”
去猎你的豺狼虎豹去,你烦死了!
殷折笑吟吟指着无忧手中的兔子:“朕不正是在跟着无忧姑姑狩猎吗?只是……”
他轻嘶一声,眼中闪过揶揄:“这一只兔子怕是不够你我二人今晚享用,还请无忧姑姑再努力些。”
无忧气得直磨牙:“陛下可以自己去猎!”
为什么非要赖着她一个新手?她能猎到这只兔子都是侥幸好吧!
殷折揉了揉劲瘦有力的手腕,意有所指:“朕昨夜操劳过度,怕是没有精力……”
兔子再次被扔回怀中,望着策马远去的羞恼背影,殷折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惊走了这丛林中的鸟儿。
为了堵住君王那张破嘴,无忧这一日可谓是耗费了全部的力气。
但无奈新手能力有限,直到日头西斜她也只猎了一只兔子一只野鸡。
带着这两只寒酸的猎物,无忧在夜晚归营的狩猎队中显得格外没面子。
但殷折却是极为骄傲,拎着那两只小东西招摇过市,不知引得多少人的侧目。
在一众诡异的眸光中,无忧终于气得钻回了帐篷之中,殷折则是不假他人之手亲自处理起猎物来。
他手艺不差,不多时便将猎物烤好,端着进帐篷犒劳无忧去了。
此刻无忧已经洗漱换好了常服,闻到烤肉的香气瞬间肚子还难耐的叫了两声。
劳累大半日,她确实有些饿了。
殷折端着两盘子肉,见无忧犹如渴食的幼鸟一般朝着他的方向看来,身形不由恶劣的转了几个弯,勾着那眼神跟随他。
在无忧恼羞成怒之前才坐在了桌案前,用匕首将肉片成小片喂无忧。
油脂的香气在唇齿间炸裂,混合着香料的气息让无忧满足的眯起了眼睛。
匆匆咽下一块后,便又张开了泛着油花儿的小嘴。
殷折眸色微微深了些许,喂食的动作却越发的仔细起来,帐篷中一时间只能听到些许的咀嚼声音。
“陛下,春汛黄河发水,高相及六部尚书求见。”在这静谧的氛围中,路泰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
眼见无忧因着那一声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殷折神色冷了下来。
一句不见还没吐出口,手腕上便搭上了一只手。
那纤白的小手像是个小猫爪子似的,推着他的手腕晃了两晃,无声的撒娇。
那眼神,殷折曾在紫阳求见的时候见过一面。
他笑骂一句忧国忧民,便语气不太好的冷喝:“进来。”
此刻帐篷之外,被强拖过来的高崎庸神色懒散不耐:“陛下如今狩猎刚回,怎有兴致听这些?”
他的这位外甥,向来是不喜欢这些扫兴的事情的,他难道还不了解吗?
工部尚书闻言脸色一黑,其他几位尚书中也有神色微变之人。
然而高崎庸话音刚落,里面传出了殷折的声音。
这一刻空气间似乎有尴尬弥漫,高崎庸尴尬的干笑了两声便道:“众位大人还等什么?陛下召见我们呢。”
说罢神色一变,一脸哀戚的率先走了进去。
绕过帐篷外的屏风,高崎庸便见到了殷折以及坐在他身旁的无忧。
他余光瞥见殷折服侍无忧用膳的动作,眉心更是跳了跳。
不成体统。
六部尚书不敢窥探殷折,只垂眸敛目的立在地上听着工部尚书禀告如今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