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说了你们竟然会相信殷棠能找到养女的鬼话,某些人怕不是要吃鼻涕虫蘸黄酮咯。”
祭祀魔女狄安娜深深叹了口气,半晌终是抬手,宣布了集会开始。
……
“崽啊,好像确实是不太行了。”
艾克比小镇东南方的一处村落,殷棠提着裙摆蹲在地上,望着倒地不起的魔龙摸了摸下巴。
“我也是突然想起来,老波最近要夏蛰了。”
以撒下意识想反驳她龙只会冬眠,并不存在什么所谓夏蛰。但当他亲眼看见一个鼻涕泡从波克恶龙睡得天昏地暗的鼻孔中冒出的瞬间,他选择闭上了嘴。
“还说什么靠谱成年男龙,自己的夏眠期都记不住,就不该指望他的。”
殷棠看着占地面积惊人且势必即将引来村民围观的昏睡恶龙,头疼地骂了两声。
“这样吧,这里离集会地点也不远了。我去喊人帮忙把老波转移走,你姑且在这里帮我照看一下,可以吗?”
殷棠将紧紧扒着自己的弗拉明戈魔花扯下来,低声与之嘱托交代了几句,在后者不情不愿的藤蔓扭动中将之塞进了以撒的怀里。
“我把花留下来保护你,已经说好了,它会跟你和平相处。”
魔花委委屈屈地用一节藤蔓去勾她的手指,在后者略有无奈的眼神中扭了扭。另一根藤蔓搭上以撒小臂做出一个环绕式保护的动作,一副“放心吧”的姿态拍了拍自己的花盘。
以撒眉心紧皱着,忍了半晌将整朵花扔出去的欲望。
“我可以保护自己。”他这样道,“不需要。”
“好吧,是我之前说错了。”
殷棠弯下身,笑着趁着小煤炭不注意快速揉了把他乱糟糟的白发。“那我想请你保护一下我的花,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不让人欺负它,可以吗?”
以撒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想要拍开她的手,却一时忘了自己怀里还被硬塞进来了一朵花。
弗朗明哥舞舞魔花将他手臂空隙缠得满满当当,他一怔愣下,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魔女像摸小狗那样揉着自己头顶,笑着说一些见鬼的蠢话。
“你赶紧走!”
小煤炭凶巴巴地扭着脑袋朝她吼,头发底下耳根却红了个透。魔花像是见怪不怪地扭了扭身子,巨大花盘上花瓣振颤一瞬,朝着以撒翻了个标准的白眼。
眼看着魔女远去的身型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以撒站在原地等了一会确定她不会去而复返,反手扯下了魔花盘着自己的藤蔓,丢在了呼呼大睡的魔龙身上。
魔花像是被丢懵了,反应过来后爬起来对着他哼哼唧唧地骂。
以撒摸了摸耳朵,之前还略带羞恼的眼神转瞬间冷冽下来。抱着手臂盘腿在巨龙的身躯旁坐下,阖上眼无声等待着。
……
“该不会还在死鸭子嘴硬吧?”
“就是啊殷棠,你之前没养女的时候不也这么过来了。都没怎么说过你啊,没必要为了一时虚荣这样噢……”
“就是就是。”
毕竟是在别人的主场,殷棠忍住了给这些老妖婆们一人来一拳的欲望。深呼吸几口将火气压下,道:“是不是真的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再说,无论如何,我总不能把一条龙丢在人家村子前面吧。”
祭祀魔女狄安娜叹了口气,“你说你啊……往年那几个骑龙来结果半路龙睡着了被丢下来的案例还少吗?殷棠啊,可长点心吧,尤其是你说还带了养女的情况下。”
说着,狄安娜从桌上再一次将巨大的纯黑礼帽戴上。“走吧,我先跟你去把龙的问题解决了。”
“我一起吧,顺便看看‘养女’长什么样。”碧海紧接着起身,拉过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巫妖少女道,“走吧小巫,咱们去帮帮那个笨蛋。”
殷棠对着碧海翻了个白眼,又光速变脸朝着巫妖少女和善地笑笑。“小巫,给你找了个妹妹。是很可爱的小煤炭,性格也很好……大概。”
伊娃嗤笑一声。
“既然如此,我也跟过去帮帮忙咯。”她长指甲揽过殷棠的肩膀,“让我也看看,据说‘很可爱的养女’,是什么样子?”
“你就不用了,等我们回来,某人准备好鼻涕虫就行了。”
殷棠皮笑肉不笑地弹开她的爪子,在圆桌上一众魔女伸长了脖子的翘首以盼中迅速返回村落。
“这……”
狄安娜掩盖在宽大帽檐下的眉头紧皱,抿着唇看向眼前嘈杂的人群。
在小镇的东南方向,名为艾比克的村庄前空地上,一群肩扛锄头镰刀的村民正围成一团,嘈杂人声混合着漫骂几乎要冲破天际。
巨大龙族的身躯像是尸体般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殷棠心头一慌,三两下拨开人群硬生生挤了进去。
“殷棠!”
将燃烧起来的烈火穿在身上的魔女站在人群的最前方,黑曜石般的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中央的那一幕。
深渊族少年白发上近乎一半都是猩红的血色,唇边仍沾染着新鲜的血迹,金瞳中裹挟着无边恶意望向面前的人。他呸的一声吐掉嘴里的肉块,随手抹了把嘴角,却将更多的血都染在深小麦色的皮肤上。
一名中年妇女哭天抢地,嚎得几乎快要昏厥过去。她的边上,平民打扮的男人捂着半边脸,痛得在地上打滚哀嚎。
“是魔族!烧死这个恶魔!”
“不,是恶魔跟人生下来的混血杂种!比恶魔还要肮脏的东西!”
“烧死他!杀了他!把他的血放干!随后再杀了那条龙!”
弗拉明戈魔花愤怒地朝着人群抽打藤蔓,下一秒却不知被谁往身上砸了一根火把。
花盘扭曲着在骤然烧起来的烈火中挣扎颤抖,藤蔓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破音,带着阵阵难闻的焦糊味。
一只手掌将花捞起来,不顾身上的衣物被火苗沾染地烧起来,金瞳一一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把你们都杀了,一切就都没发生过了吧。”
以撒单手抱着燃烧起来的花,不断有血从他被砸破的额角上流下,他却置若罔闻,反而咧开犬齿露出一个悚然的笑。
火焰舔舐过胸前的皮肤,配合着口中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面前幢幢人影扭曲如张张恶鬼。“烧死他!”“邪祟,恶魔,恶心下贱的杂种!”“杀了他!”
以撒突然在万般或厌恶或恐惧的眼神中放声大笑。
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一股区别于受人敬仰善意之外,一种凌驾于生命之上的快感。
就好像只要他想,可以轻而易举地撕碎眼前的那群蝼蚁。
人类.恶魔.混血.深渊种……比之还要超脱于这些世俗定义种族之上的,真正凌驾万物的支配与暴虐。
好像他生来,即是为了享受世人的恐惧。
快到不可思议的身型突进至最近中年女人的背后,利齿闪着冷光对准大动脉撕扯下去。
“!”
他却触及到一片柔软的皮肤。
殷棠垂睫望向被小崽子咬得血糊一片的手背,另一只完好的手搭上他发顶,轻轻揉了揉。
“抱歉崽,我不该让你一个人留下的。”
“……”
另一边匆忙赶上来的狄安娜朝着冒火光的花跟以撒丢了个水球魔法,骤然腾起的水汽中,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魔女!他们是一伙的!”
“烧死他们!”
“快去请神父大人过来!”
“还神父?”碧海嗤笑一声,将浑身湿透的以撒跟小巫扯到施展的保护屏障内,一边舒展两下机械手臂,变形出一枚转动着的锯齿。“告诉你们,今天请光明神来都不好使了。”
殷棠手提九星法杖,转眼间身型就消失原地,下一秒法杖径直碰撞上一张裹挟着圣洁之力的巨网,交手间发出噼里啪啦的电光。
艾比克教堂唯一的大神父面容肃穆,双手持一枚十字型的法器,再次与长柄法杖撞击在一起。
“魔女。”他沉声道,“你既身处教会的三不管地带,就该安分守己,而非以身纵容邪恶!”
“你在说什么屁话?”
寒光一闪,殷棠随手将切割下来的繁复裙摆抛在一边,双手持杖硬生生破开了神父的护盾。“如果不是自己犯贱,小煤炭根本理都不会理你们,我就问问你们,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神父连忙口中默念咒语想要撑起另一个屏障,下一秒却瞳孔紧缩地看着九星法杖裹挟千钧之力突进至眼前,快到甚至连一句反应咒语都念不出来。
当当两声铮响,十字法器在恐怖到极致的力量下碎了一地。
“你……”
神父被可怕惯性掀翻在地,抖着手望向面前形如鬼魅的魔女满眼惊恐。
“殷棠!”
狄安娜操纵着元素魔法将周边一些趁乱偷袭的村民桎梏在原地,闻讯警告了一声。“控制一下,不然被报告到中央教会我们就麻烦了。”
殷棠垂着眼皮,与趴在地上满目惶恐的神父无声对视。
良久,她擦拭几番法杖上沾染的血,将之重新收回背上。碧海与狄安娜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最后施展了一次空间转移魔法,将夏蛰的恶龙传送回密林。狄安娜正准备转身离去,却听得下一秒:
“你们.你们会被光明神遗弃厌恶的!”
蓦地,身后传来一道强撑着畏惧的颤抖嗓音。
“光明神?”
“你开什么玩笑?”碧海嗤笑着回头。狄安娜动作优雅地收敛起一身狂暴魔法元素,闻言,一向温和的脸上也露出一个如出一撤的微笑。
“宝贝,如果不是为了追名逐利,谁会去考那什么可笑的帝国魔法专八证书呢?”她这样道。
神秘魅惑,独立强大,崇拜邪恶,玩弄人心。
“我们是魔女。”殷棠一手抱着花,一手牵着小煤炭,行走在日暮降临的山野上,没有回一次头。
——“我们天生跟神合不来。”
第8章 8.谁还没个过去呢
荆棘魔女伊娃本来还在嘲笑挖苦怎么跟几个平民打架都能狼狈成这样,下一秒看到殷棠血肉模糊的手背与焦黑的花之后,骤然收敛起脸上神情。
“就是那个村子里的人做的?”尖锐的荆棘藤蔓拔地而起,刺芒闪动着冰冷剧毒的诡异光芒。“杀光他们。”
“现在已经解决了,别节外生枝,大家都坐下。”
狄安娜面露无奈,简单解释了一番事件的前因后果,按下了以伊娃为首一众魔女瞬间激动起来的情绪。
殷棠简单同她们打了个招呼,又接受了治愈魔女臭着脸甩过来的魔法治疗,心疼地将焉巴巴的花交到伊娃手里。
伊娃:“好好的花交给你就养成这个样子,还让平民人类给打了,你说你丢不丢人?”
殷棠:“滚滚滚。”
“我先去看看小崽子,等会再说。”
狄安娜点点头,“你快去吧,集会推迟一天也没事。”
给他们预留的房间在三层走廊的最后,殷棠默不作声地行走在充斥着阴暗魔法浮游生物的长廊中。
门把上干瘪失水的头颅转动眼球,张开嘴道:“口令。”
“黄酮鼻涕虫。”
“口令错误。”
“开门,不然把你头按在尿盆里。”
“……”
吱呀一声,大门被打开。
她没有第一时间踏进去,站定在门前,仰面深吸了一口气。
“你都看到了吧?”
“……”
房间没点灯,唯一的光源还是门外走廊上游荡的未知鬼火投射进来的。忽明忽暗的诡谲色彩在以撒面孔上流转,将精致五官映照得可怖如恶鬼。
他笑了一声,扭曲疯癫的弧度在嘴角咧开。
“你都看到了吧,我是怪物。”
殷棠:“那确实。”
以撒:“……”
魔女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看了一会,直到以撒唇边扭曲的笑容重新紧绷成一条直线。在黑暗中闪动着幽暗冷光的金瞳看过来,甚至隐隐形成了类似蛇类物种的竖瞳。
“那还不赶紧杀了我?将一切都扼杀在源头,就像是他们惯做的那样,杀了我!”
鬼火在门前掠过,唯一的光源便消失在幽暗夜色中。唯独那双暴戾的金瞳,在亘古难明的长夜愈发鲜明。
“你是怪物,所以呢?”
殷棠抬手将之前大幅度动作下皱乱的衣裙一一捋平整,语气依然平静。“你是怪物,混血杂种,恶魔的孩子,邪祟污秽,这些都没说错。”
“——所以呢?”
魔女站在明暗交界的中心,长睫低垂着自上而下地望过来,一半是光,一半是影。
“你知道吗,只有人群中最有天赋的那一个,才有资格被称作为‘怪物’。”
“神明告诉你,你所经历的苦难会化为坚硬的剑盾,来抵达最终救赎的彼岸。但我想告诉你,痛苦就是痛苦,痛苦不是财富。”
“诞生于痛苦中的天赋之花,才是最大的礼物。”
殷棠突然向前平伸出右臂,之前为了拦住以撒被撕扯得血肉模糊的手背朝下,五指自然屈起停滞于空中。
自她掌心,狂暴肆虐得近乎毁灭一切的暴动魔力聚散离合,是比当今教皇身上所蕴藏还要纯粹极端的力量。黑发在风暴中狂舞,然她身躯立于这股恣肆魔力的最中心,能够轻而易举将万物撕成碎片的力量自她身侧俯首称臣。
——“我也只不过是,有点天赋罢了。”
“你……”
以撒瞳孔紧缩。他之前一直以为,殷棠不会魔法。
刹那间,暴虐磅礴的魔力消逝无踪。房间内重归静谧幽暗,若不是灵魂仍处于后遗状态微微战栗,一切好似从未发生过。
魔女收敛起一身恣肆暴戾,又变回了那个倚在门框上轻笑的女人。
避开伤口迸裂的血污,她用干净的那边掌心轻轻蹭了蹭以撒的发顶。
“想学吗?做我的养女,我把这些都教给你。”
“从今往后,你不必再痛恨神明不公。祂睁不开眼睛来看看这世间,我就替祂将天梯扯下来,助你扶摇直上,去抵达最所期待的救赎。”
……
“你说殷棠不会魔法,哈,她是这么告诉你的?”
午夜时分。
整个小镇都陷入安详静谧的沉睡。而在距离不到百米的山野交接地带,稳定混淆屏障支撑的作用下,半个山体灯火通明热火朝天。
那一头的火堆前,数名面露潮红的魔女身形踉跄,跌跌撞撞地勾手臂围着篝火跳动诡异的舞蹈。唯一的正常人狄安娜看着一群醉鬼拿着祭祀舞曲来蹦迪,脸色黑得几乎要跟唇彩颜色持平。
正欲发怒,却被伊娃反手拦了下来。
“难得一天集会嘛,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口鼻呼吸间带着一股酒气的荆棘魔女对着狄安娜的臭脸打了个酒嗝,懵了一会后自己也不记得上一秒做了什么。于是朝狄安娜露出一个傻笑,后者眉心抽搐着给她施加了一个醒酒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