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份有什么用？”奶奶罕见地抱怨起来，说：“现在就忙成这样儿，再过两年也不晓得还能不能坐下来跟我们吃一顿饭呢。”
香菇厂里紧赶慢赶，总算在除夕前结束了第二批香菇的采摘。姑爹清闲下来，冯小河这个厂长还得开车到处送年礼。市领导有张庆波跑，镇上领导和村领导却是必须由他出面。哪怕他不擅长，也得硬着头皮上，谁让他是厂长呢？
直到十二点过了，冯小河才匆忙回来。屋里人听见动静，都跑出来了，文佳说：“哥，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等久了吧？”冯小河小跑上坡，说：“给领导们送年礼，家家都要跑到，不能失了礼数让人怪罪。”
他一到家，大伙儿便忙乱着往桌上端菜。菜早就备好了，一直放在灶台上温着。等菜上齐、酒斟满，奶奶拈香祭祖，冯小河便带七宝出去放了鞭。铺天盖地的鞭炮声中，大家一起吃起了团年饭。
饭桌上自然是要相互敬酒，祝老人长寿、孩子健康，大人们多多挣钱。顺便再总结这一年和展望来年。冯小河的香菇厂今年收入还行，但到年底股东们每人也只能分个十几万块钱，其他钱都要继续投进去买设备、建厂房。上湾基地建成后，镇领导想让他们再扩建几个基地，但是冯小河认为现在还没那个实力，就没有同意。于是镇领导退而求其次，希望他们明年修一修办公楼，不然市领导来了，大家面子上不好看。三位董事商量后，认为这倒是可以考虑。毕竟他们现在的办公条件实在太差了。有了新办公楼，才方便招徕人才。
领导也需要拿得出手的政绩，对香菇厂的发展很支持，但支持的同时也带来很大压力。所幸冯小河一直都很清醒，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不盲目扩张，不急于求成，就不至于把香菇厂带向危险的境地。明年他准备在经营好现有基地和厂子的同时，跟姑爹一起把菌类园艺师证考下来。殷教授还打算在厂里设立对口的研学基地，以后他的学生会定期来厂里实习。
佳慧没跟任何人说过她这一年挣了多少钱，怕刺激到他们。但是她去汉城又买了一套房，这个大家都知道。所以也能猜测个大概。开春以后，她打算不光卖花草和花肥，还要再办理一个营业执照，另开一家网店，卖香菇厂的香菇、茶厂的绿茶饼等。对她这个计划，冯小河当然是非常支持，他们现在的香菇走的也是大宗批发。既然能批发给别人，卖给自己老婆岂不是更好？还省了运费。林芬和文佳更是高兴得一起站起来，要给佳慧敬酒。
下半年他们开了这个代理点，挣的钱比往年一年都多，两口子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大部分收入都要靠佳慧，要不是她的网店，他们还有得熬呢。明年佳慧的事业扩大了，可以想象，林芬和文佳也会比今年更忙，收入更高。
一顿饭吃了两三个小时，大家都信心满满的。刚吃完饭，冯小河就接了个电话，站起来又要出去。奶奶说：“怎么又要走？厂里不是都关门了吗？”
姑姑和冯小河同时笑，说：“奶奶\\妈，腊月间可不能瞎说啊！”
奶奶忙呸呸几声，说：“你姑爹不是说香菇都采完了么？怎么还要过去？”
冯小河道：“春平哥押着一车货去了外地，顺便收款，昨晚才回来。他俩马上要到厂里来，我们几个董事年前碰个面，最后盘一盘账。”
奶奶忙说：“让他俩来家吃晚饭，跟春平说我给他煎韭菜盒子！”
“不用了，”冯小河已经走出老远了，遥遥地喊：“他们开完会就走。”
除夕这天大家都到姑姑家团年，冯小河抱着七宝进屋时，看到门口贴的春联，惊奇道：“咦，这是谁写的春联？”
“这一副是琳琳写的，”姑姑笑呵呵地说：“厨房门口的福字是苗苗写的。”
“哇，都能写春联了？”冯小河夸赞道：“这么能干？家里两个女状元？”
七宝便在他怀里瞪他，冯小河说：“怎么？我说错了吗？你幺幺和姐姐不能干吗？为人要虚心……”
七宝大力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佳慧在后面说：“你女儿也亲手写了福字，贴在院门上，你没看见？”
“哦哦，”冯小河恍然大悟，立刻讨好地对他女儿说：“昨天太忙，爸爸真没留心！今天回去我打着手电筒都要认真看！等年过完了，我还要把那两个字揭下来，裱好了放在书房里每天看！谁让我女儿这么能干呢，才五岁多就能写毛笔字了，你爸五岁多的时候，只会玩泥巴！”
七宝这才原谅了她爸，还让他吃完饭去看自己打球。她学球以后进步很快，已经能打败村里很多孩子了。大家热热闹闹地吃完团年饭，她又改了主意，和苗苗跑到外面跟小朋友们玩甩炮去了。甩炮跟小药丸差不多大小，从一板纸上撕下来，使劲扔到地上，便会发出啪的一声响。苗苗不敢扔，只能捂着耳朵看别人玩，七宝却是一扔一个响，玩得不亦乐乎。
大人们依旧坐到烤火房里喝茶聊天，彼此说些闲话。姑爹看人都齐了，便道：“今天有个事，想跟你们商量一下。文琳毕业了，有了工作，我和她妈想在那边给孩子买套房。你们觉得怎么样？”
文琳见她爸一脸郑重，不像在开玩笑，忙说：“买什么房啊，家里又没有多少钱！我们那边房价可贵了，我现在住学校宿舍就挺好。”
林芬知道，公爹说是跟大家商量，其实主要是跟他们小俩口商量。她忙表了态，说：“我们没意见。爸妈前两年已经给我们在市里买房了，今年开快递公司的时候，也是又出钱又出力。这些年为我们操了这么多的心，现在本来也应该给小妹操心了。”
姑爹和姑姑听她这么说，都大感欣慰，姑姑对文琳说：“傻姑娘，买房不是让你现在就去住。那是你的一个窝。你离家又远，等以后结婚了，跟男人争了嘴吵了架，至少还有个回去的地方。”
“对啊，”林芬也说：“家里人想你了，或者你以后生孩子坐月子，爸妈和我们过去看你，也不能总住旅馆对吧？”
文琳便不好意思地笑，抱着姑姑的胳膊撒娇，说：“我才不要结婚！我一个人就挺好！”
“那就更要买房了，”文佳笑道：“哪能一辈子住学校的集体宿舍啊。”
文琳心疼爸妈，还要推辞，说：“哎呀，想那么远干嘛？家里才办了这么多大事，又没有多少钱。等过两年再说吧。”
“也不是立刻就买，”姑爹忙说：“你开春回学校了，就到处打听打听，各处看房不要时间吗？有合心意的房子，咱就买一套，也别买大了，七八十平就行。只当提前给你办嫁妆了。”
“是的，”冯小河也开了口，“家里拿一点，我和你大嫂再凑一凑，首付钱总是有的。到时每月还款还是靠你自己，有信心么？”
文琳便看看爸妈，又看老人和哥哥嫂嫂们，乖巧道：“嗯，我一定好好工作，每个月还贷款肯定没问题。”
佳慧在旁边端着茶喝了半天，看他们谈得差不多了，便说：“正事说完了？芬芬，拿盒扑克来，我们打牌！”
烤火房的气氛瞬间轻松起来，林芬忙起身拿来扑克，几人迅速抢占有利位置，组成牌局。冯小河也想挤进来，遭到大家的驱赶，佳慧说：“自觉点，你上了我们还怎么赢？”
“就是，你算牌太厉害了，老是你赢也太打击人了。”
“哥，你来指导我！快来快来！”
冯小河便傲然朝外走，道：“看你们打牌有啥意思？我去找我姑娘玩甩炮去！”
几个人便热热闹闹打起了扑克，姑爹姑姑围着看。外婆和奶奶在旁边磕瓜子聊天。外婆看他们三言两语就谈好了买房这样的大事，又羡慕又有点心酸，小声说：“老姐姐，还是你会教孩子哟。凡事都和和气气、有商有量的，这才是一家子。”
奶奶听了笑容满面，忙也小声奉承她，说：“哪是我会教？只是运气好，娶到了两个好媳妇。不是佳慧和芬儿，这个家哪里兴旺得起来！”
第102章
年三十晚上, 大家在姑姑家吃了饭才回家。因为基地保安放了假，冯小河和佳慧要到那边守夜, 文琳便跟他们一起去了漫水桥，好在大年夜陪陪两个外婆。
到家时天都快黑了。冯小河和佳慧匆忙洗漱完毕，带着床单被褥准备开车出发。七宝见状，也吵着要去，佳慧便把她也带上了。半路上七宝说想放烟花，冯小河便开车绕到镇上，买了大几百元的烟花，搬到了后备厢里。
到基地时天已经黑得透透的了。村庄里家家户户都亮着灯，河对岸却一片漆黑冷清。冯小河开车过桥后, 把桥口的闸杆放下来。佳慧从车上搬出被套，到值班室去铺床。等她铺好了出来，那父女俩已经开始在放烟花了。
“妈妈你快来！”七宝远远看到她, 忙大喊：“快来玩这个仙女棒, 好好看！”
风从山谷间吹来，带着水汽格外寒冷。黑暗而空旷的河岸边, 七宝拿着一根燃烧的仙女棒朝她挥手，绚烂的花火照亮了小女孩的笑脸。旁边的大高个是冯小河，也举着一根仙女棒朝她挥舞。佳慧看到这副场景, 忍不住摸出手机，连着拍了好几张照片。
然后她跑过去, 也加入了放烟花的队伍。在放了几根仙女棒后，冯小河握着女儿的手，教她放窜天猴。点燃引线后, 窜天猴带着尖啸飞上天，在高空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七宝又笑又怕, 不时大叫着“爸爸捂住我的耳朵”。
不远处的村庄里，也时不时传出零星鞭炮烟花的爆响，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伴随着电视机传出的隐隐歌舞声，是过年才有的动静。
三个人在外面还放了“小蜜蜂”，是种外形像蝴蝶的烟花，点燃后喷出火花，旋转着升空，非常漂亮。还有“魔术弹”，一根竹竿般粗细的纸筒握在手中，筒口朝天，通通通地朝外喷出炮弹。放到最后，车厢里只剩两个大烟花盒子，准备留到零点时再放。七宝还意犹未尽，一再叮嘱她爸，让他放的时候一定记得把自己叫醒。
三个人搓着手进屋时，春晚早就开始了。电视机里锣鼓喧天，正在表演歌舞节目，七宝偎在她爸身边，看了没几分钟就有了睡意。冯小河赶紧给她脱了外套，佳慧等壶里的水烧热后，拧毛巾给她擦了手脸，孩子便缩进被窝呼呼大睡。两个大人则坐在床上，一边玩手机，一边看电视，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家族群里一长溜未读消息。佳慧翻上去看，先是文琳发了好几张照片，茶几上的各色瓜果糕点、沙发上的外婆和奶奶、客厅盛开的水仙花等等。照片里奶奶和外婆用被子搭着腿，正筒着袖子看春晚。姑姑也跟着发了两张图，就见烤火房里姑爹抱着苗苗，正和林芬文佳打扑克。从三人的表情来看，牌局到了关键时刻，大家看牌的神情都很肃穆，配上满脸的白纸条，看着份外滑稽。
佳慧边看边哈哈大笑，把几个人放烟花的照片也发过去。姑姑和文琳立刻回复了几个点赞的大拇指，文琳还直接发了条语音，让他们给她也留点烟花。佳慧回复完信息，就看见冯小河闲极无聊，正戳七宝的脸玩。小姑娘窝在被子里，睡得小脸红扑扑的，衬着漆黑的眉毛和长长的睫毛，怎么看怎么可爱。冯小河看会手机，就戳一下女儿的脸，还乐得嘎嘎笑，“这肉脸蛋子真弹哪！手感真好！睡得真像头小猪仔！”
戳到第三下时，佳慧忍无可忍，把他的爪子拍开，怒道：“有完没完？让孩子好好睡！”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人声，似乎有人在喊冯厂长。冯小河和佳慧诧异地对视一眼，忙穿了外套去开门。他站在外面不知跟谁说了会儿话，进来时手里就多了个沉甸甸的塑料袋。
佳慧忙问：“谁啊？”
“张师傅，”冯小河把塑料袋放到旁边桌上，里面有个饭盒和些沙糖桔苹果之类的水果，“他家就住在村头，看见我们过来了，晚上特地来给我们送霄夜。”
佳慧想起了门卫张师傅，便问：“今年他们的收成怎么样？我记得他家买了厂里的菇棒种了香菇。”
“那必须不错，”冯小河顿时有点得意，“不看看谁在帮他搞跟踪服务！一天浇几遍水、怎么控制温度促进香菇生长，那都是我手把手教的……”
老张租了厂里的简易菇棒，种了五千筒香菇。今年的头两批香菇采下来，收入过了万。两口子还在厂里领份保安的工资，加上香菇种地的收成，一年也能过五万了。可别小看这五万块钱，它能让一个农村家庭燃起生活的信心，也能让老张这个跛子在村里挺起胸脯做人。
“难为他有心，大黑天里还送霄夜来，赶明儿得好好谢谢人家。”佳慧拿了几个沙糖桔剥了吃，冯小河打开饭盒，见是热腾腾的一盒饺子，本来不饿的，却又忍不住拿起筷子吃了几个。
“味道还挺好的，你尝尝，”他夹了个饺子喂给佳慧，想了想又乐了，说：“老张很后悔今年没有多种点，说明年他高低要种一万棒。”
种香菇的整个流种中，体力活儿最烦重的部分在于做菇棒、熏蒸和翻堆。如果买厂里的成品菇棒，相当于前面的这些活儿都被机器替代了。等菇棒进入大棚时，日常养护管理其实相对轻松简单，只需要适量控温补水即可。到了采菇时节，虽然要抢收，但两个人也完全干得过来。因此老张种了一季菇棒后，信心大增，准备明年增加投入，把春栽棒子再买五千根。
这边房子靠着河岸，屋里始终冷浸浸的，两人吃完霄夜，看了几个春晚节目，便早早熄灯睡了。冯小河被那几个饺子吃撑着了，一时睡不着，便在心里筹划起明年开春的生产来。后来好容易打了个盹，却被村里密集的鞭炮声吵醒了。看看手机，零点刚过，他忙穿衣起床，去外面放那两盒大烟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