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有什么好吃的。”程果常来这家店,熟门熟路地点了冰粉糍粑和酸辣粉,然后就等着陶竹,“我这不是打了一假期的工,赚了生活费,就为了请你吃点好的嘛。”
陶竹嫌弃地“咦”了声:“好油腻啊你。”
“再油腻也没你们清大的油腻。”两所top院校的学生最爱互相调侃,连她俩也不例外,“不然干嘛要‘清’啊?”
陶竹白了她一眼,不理她,继续点菜。
不多时,提前做好的晶莹剔透的冰粉端上来。
她俩从小就是一起吃冰粉长大的,程果对山楂过敏,如果冰粉里有山楂,她一定会把山楂挖给陶竹,这么多年了,她俩的习惯也还是没变,陶竹默契地把碗递过去,顺便分给程果一点葡萄干。
程果挖完山楂,略带八卦意味地说:“上次去机场接你的那个男生,跟你是什么关系呀?”
小餐馆为了揽客,门是开着的,盛夏夹杂着蝉鸣的热风呼呼往里灌,热的陶竹一心猛吃冰粉,懒得细说:“没关系,就一个哥哥。”
“哦。”程果意味深长,“哥哥啊。”
她这表情意味太明显了,陶竹想看不懂都不行,自嘲地一笑:“你知道他是谁嘛?”
程果看她这模样一愣:“谁啊?”
为了解除程果的误会,陶竹觉得自己有必要把他的身份说清楚:“你知道吧,我妈在北京是给别人当住家保姆的。”
程果点头:“嗯。”
陶竹:“那天接我的哥哥,就是雇主家的二儿子。”
程果回想起那天他开的车,虽然不了解牌子,但是光从坐上去的减震以及座椅舒适程度就能知道价格不菲,原来是这样的身份,她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看她这个反应,陶竹就知道程果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拿出手机,在浏览器里输入了三个字的,指着搜索出来的结果说:“这个人,就是他的外公。”
程果看到人名旁边的介绍,震惊到把薄薄的塑料勺咬平了:“天呐……”
她从没想过,原来只能在电视或者网络上看到的人,竟然有一天会离她们这么近。
“可惜了。”程果叹了声气,“本来还觉得挺帅的。”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瞬,陶竹的手停下来,语气里带了点警告的意味:“你可千万别对他有其他想法啊。”
“我能有什么想法?”程果觉得好笑,“我就是关心下你身边人而已。”
陶竹仍不放心:“真的?”
“真的真的。”程果重复了两遍,语气里有点无奈,“小桃儿你变了啊。”
“嗯?”陶竹的思想还停留在刚才的对话,没反应过来,“哪儿变了?”
“你好像变得现实了很多。”程果说,“而且想的事情变多了,我只是觉得他帅,觉得你俩挺配的而已,你怎么会一下子发散这么多思维?”
看程果这样,陶竹才放心下来。
蒋禾长得好看,看到他对他有一些其他的想法很正常,如果他只是长得好看的普通人,那陶竹没什么好拦着的。
可他偏偏是蒋禾,是蒋家可望不可即的二儿子。
她敏感,是因为她太害怕了,已经经历过那样无力卑微的感觉,她担心程果走她走过的路。趁现在还来得及,她必须点醒程果,不要妄想那种人,不要和她一样,深陷在密不透光的暗恋关系里,走不出来。
她们不是象牙塔里的孩子,必须要懂阶层意味着什么。
话题被陶竹聊的有些沉重,她还不知道该怎么说点,程果已经把话题引到别处:“对啦小桃儿,你为什么会学新闻专业?我原来还以为这是艺术专业呢。”
说到这个,刚还在劝程果离蒋家人远点的陶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蒋俞白。
这里面有一个长长的,久远的,她没有和任何人提起来的故事。
那是很多年以前,在家乡的果园被蒋中朝包下来之前,那时候整个村子的果园是分给不同的小公司的。
每家小公司出的价格都不一样,家里的老人们私下会沟通价格,都想把自家的水果出给收购价最高的厂子,但越是价高的厂子要的果子越好,符合他们质量的果子越少,与之相对的,是出价低的厂子收的多。
在小的时候,陶竹常常看见爷爷奶奶在果园里拿着小本算账,算完之后愁眉苦脸地表示,按照这个价格卖出去,不赚钱,甚至还要亏一些。
可他们是果农,没有其他谋生的出路,为了来年的生活和生产成本,就算是亏点钱,也必须得把水果出出去,几十年如一日。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陶竹小学四年级,得到了改善。
后来陶竹才知道,那是因为蒋中朝以高出原本收购价最高的厂子的价格,把全村的水果都收走了,而且除非真的是果子质量有问题,否则他的厂子从来不挑。
自那年之后,每次水果运输车过来,全村人都喜洋洋的,大家不再用皱着眉头讨价还价,而是闷头数钱,陶竹家里的生活也因此好了不少。
也因为这样,一部分在其他县城打零工的人也回来了,他们的小县城可以说是因为蒋中朝的缘故而再度回归了最初的热闹。
这是初二那年暑假,陶竹和蒋俞白闹的最不愉快的时候,奶奶告诉她的事情。
奶奶让她要感谢蒋俞白,得把他当成财神爷似的供着,后来陶竹也确实这样做了。
她把蒋俞白当成大善人,能忍则忍,两人关系缓和后,蒋俞白得知陶竹对他好是因为这个,哭笑不得地给陶竹算了一笔账。
有关于农业成本,劳动力成本,运输成本以及分销的关系。
她不知道作为资本家的蒋俞白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但这笔账,是陶竹在那个只有学习和追跑打闹的年纪里,实实在在受到的最大震撼。
她开始懂得,在整条产业链里,最赚钱的是分销。
就算全村爷爷奶奶们不吃不喝地种水果,也都没有掌管接水果车的人赚得多,哪怕他整天吹在空调房里。
相对的,最难的也是分销,尤其是对于繁春当地的老人们来说。因为除了拉水果车出去卖之外,他们没有任何销路。
蒋俞白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像是不痛不痒地在路边丢了一颗种子,却被陶竹视若珍宝般捡起来,从初中一直养到高中毕业,一点点长大,到遮光蔽日,枝繁叶茂。
她曾无数次设想,如果她能做那个分销的人,让繁春的水果直接到顾客手里,那么大家是不是就可以获得更多的钱。
如果大家都能靠卖水果赚到很多钱,那爸爸妈妈是不是就不用再去北京打工,是不是他们就可以在繁春,跟她一起生活了。
就这样,在报考专业时,陶竹没有任何顾虑地选择了新闻。
曾经她想懂得传播的路径,想卖家乡的水果,到了如今,这个梦想没有变,但多了一个梦想。
她想成功,想名正言顺地站在蒋俞白身边。
第33章 乌漆嘛黑
小店里冒着白色冷风的电风扇摇摇摆摆地晃着脑袋, 陶竹一边说话,一边吃完了碗里的小面。
“蒋俞白。”程果重复了这个名字,“就是原来去咱们那住过一个暑假的哥哥对吧?”
以前高中的时候太忙了, 匆匆见过几面还没细聊过这事,陶竹观察了一下程果的表情,确定没勾起来她的其他情绪, “嗯”了一声。
程果笑了:“当时哥哥就对你特别好,没想到现在你居然就住在他家哎, 他现在对你还是那么好吗?”
是吗?当时的蒋俞白,对她有特别好吗?
在陶竹的记忆力中,他俩吵架的次数居多,后来虽然关系缓和,但没多久蒋俞白就走了。
程果却不是这么觉得的,那时候蒋俞白比她们大了几岁, 而且身家地位不一样, 有时候陶竹跟爷爷奶奶去果园了, 他们就见蒋俞白总是冷着一张脸高高在上的疏离模样,看谁都嫌弃,只有陶竹在,他眉眼间才会舒展几分。
陶竹没有第三人视角,不知道她不在的时候蒋俞白什么样,只能默默地听。
“说回刚才的事吧。”程果把话题从蒋俞白身上说回到陶竹, “既然你有这个想法, 我觉得你现在就可以准备起来了啊,发发短视频什么的, 现在不都这样嘛,先积累粉丝, 然后就可以带货了,等你积累起来了,你就能带咱们的水果?”
说到这个,陶竹眼睛一亮,明显现在对这块她更有兴趣:“我有发啊。”
她拿出手机,给程果看她的短视频账号,里面都是她假期在老家拍的视频。
在繁春总共待了五十多天,她每天都发视频,有时候还会一天两条。
她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发的都是水果相关的视频,这是她的赛道,也是她的优势。
视频有时候是果园里拍的,也有时候是她把水果带到奶茶店里,切成可爱的动物形状,放进奶茶杯里做成各式各样的自制水果茶,再配上清新的滤镜,色彩明亮柔和的画面,清热解暑。
只是不知道是没蹭到热点,还是平台的受众就是不喜欢她这类视频,辛辛苦苦但却并没有取得相应的成果,最好的一条被她置顶了的视频也不过才五百多个点赞,那已经是陶竹唯一一条点赞破万的视频了。
“厉害啊。”程果向来捧陶竹的场,竖起个大拇指,“咱就是说,行动力永远杠杠的。”
陶竹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嘿嘿”一笑:“我还有一些其他的规划,不过现在还不一定能成,等成了我跟你分享。”
“嗯,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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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返校,大学生们被集体送到营地里进行了为期三周的军训,回来一个个乌漆嘛黑,还没进入状态,十一假期又开始了。
这一年的十一对陶竹来说意义大有不同,十月三日,她满十八周岁。
用程果的话来说,从这天开始,她真真正正地成为了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
也因此,陶竹今年的生日过的比从前稍微热闹了些,中午和王雪平一起吃了蛋糕,晚上又约了程果一起去蓝色港湾的网红松饼店拍照打卡。
还在陶竹军训的时候,她俩就刷到这家店了,等了一个月好不容易来了,程果却临阵退缩。
她拉着陶竹说:“要不然咱们换家店吧?”
陶竹回过头,疑惑问:“为什么啊?”她看着宾客如云的西洋风小店,猜测,“里面有你的前男友?还是关系不好的同学?”
“都不是。”程果朝陶竹挥了挥手,“你过来,过来我问你说。”
陶竹一只脚都要迈进去了,也只得退回到程果身边,程果一边拉走她,一边小声说:“你没觉得,这家店的装潢太高级了吗?看起来不像是我们能消费的起的店哎。”
她这么一说,陶竹才仔细地去看这家店的装修。
入口处是一扇宽大的玻璃门,透明的材质可以直接望见店内精致的西洋典雅风布置,墙面和桌椅均以香槟金和象牙白为主,确实很高级。
陶竹脚步停住,拽着程果往回走:“不就是因为高级咱们才要去试试的吗!”
程果往反方向扯她:“万一咱们消费不起,再被轰出来,多尴尬啊。”
陶竹能接受她俩今天不吃松饼,但不能接受是以这样的理由不吃:“咱们又没做错事,吃不起就不吃多正常啊!”
在俩人谁也不肯妥协的拉拉拽拽中,陶竹思绪一晃,想明白了原因。
现在的程果,就像是两年前刚从繁春来北京的陶竹一样,小县城没见过世面的人,对这所国际化大都市有种天然的恐惧和自卑。
想来两年前,不要说是这种装修奢华的店铺,就算是门脸极差的小卖部,都能把她吓哭。
只不过她现在被蒋俞白潜移默化的影响了,所以才会觉得无所谓。
推己及人,陶竹代入当初的自己,问:“果果,如果现在这家松饼店开在繁春,你还会像现在这样不敢进去吗?”
程果没回答,只说:“北京是北京,繁春是繁春,不一样的。”
陶竹:“有什么不一样的?北京和繁春都是咱们中国的一座城市而已,这座城市里的人也是普通人,还是说你看见谁长出翅膀还是长出尖牙啦?所以咱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没人敢吃了咱们。”
她话说的夸张,把程果都逗笑了,犹豫地又看了眼松饼店。
陶竹趁热打铁:“你也知道的嘛,蒋俞白对我很好的,要是咱们进去了,发现自己真消费不起,大不了咱们让他来救场咯,你不知道,他家有钱到可以把这里整个一条街都包下来!”
其实陶竹也不知道蒋俞白的钱能不能把这包下来,反正她用嘴包是没问题。
总之,当务之急是要打消程果对这座城市的恐惧。
“先去看看嘛,是在不行咱们再走呗,就当是在繁春了。”
趁着程果动摇,陶竹连哄带骗地把她拽进了松饼店。
事实上这家店的松饼百元左右一盘,虽然跟学校附近十几块钱一碗的面没法比,但也算不上贵,偶尔来吃一次消费得起。
程果这才放心下来,她俩一人点了个草莓蜂蜜的,一人点了个巧克力香蕉,程果又给陶竹说了件糗事。
这件事就发生在两个月前,当时程果发了实习工资,壮着胆子去了星巴克,一路上都心惊胆战的,害怕那可怜巴巴的四千块钱买不起一杯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