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在很多个时候,她难免去想,如果他是一个普通人就好了,她的喜欢就不会这么卑微了。
可是,她不能左右他的身世,而且蒋俞白也没有义务因为她的喜欢,抛弃他原有的东西。
他并不愚蠢,相反他冷静至极,就算有感情,也不会不爱江山只爱美人。
那么,就让她再快一点,成为更好的人吧。
陶竹长长地叹了口气出去,吸气的时候顺便吸了吸鼻子。
蒋俞白滑动鼠标的手顿了下,朝她看过来:“刚我话说重了?”
她其实没在哭,就是刚才哭过之后鼻子有点堵,这会儿刚通开,抽了张纸巾擤了鼻涕,说:“不重。”
“不重睡觉去。”蒋俞白懒懒地一扬下巴,想起来她昨晚坐在冷水草地里的事,又说,“等会儿我让人给你送碗姜汤。”
已经走到门口的陶竹回过头,看着男人精致立体的五官,他的头发长长了,盖住了锋利的眉峰,在暖黄色的阅读灯下,温柔的像蜂蜜糖,甜到可以入药。
“谢谢俞白哥。”她的声音不自觉地轻下来,“俞白哥晚安。”
“嗯,安。”
-
第二天蒋俞白要去公司,顺便问陶竹回不回天台壹号院,把她捎带回去。
这次依旧是她坐副驾,他坐后排,就像曾经无数次他接她放学那样。
她好像很久没剪过头发,两年前及肩的长短发,现在完全散下来如瀑布般垂直腰间,撩拨至耳后的轻盈瞬间,能看见她白皙的脖颈。
不梳丸子头,才恍然发觉,她长大了。
蒋俞白的脑海里倏地闪过昨晚她胸前未加遮掩的曲线,喉结滚了滚,略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车启动前,蒋俞白的助理拎了一小袋黄土从后车走到前车,在蒋俞白的吩咐下,他把那袋黄土递给陶竹。
陶竹接过小袋子,压下“卧槽这不能是蒋禾哥的骨灰吧”的惊恐情绪,问:“这是什么啊?”
蒋俞白:“驴打滚。”
驴为什么要打滚?
蒋俞白:“不是说要尝尝么。”
陶竹捏了捏袋子,软软弹弹的,表面的黄豆粉被她捏掉了一点,露出里面白色的糕点。
脑海里有个情景一闪而过。
记不得那时话题的起因了,只记得有一天下午,他俩站在绿叶如翠帷的荔枝树下,揪下荔枝一颗一颗往嘴里送的同时,聊起来最爱吃的菜。
陶竹吃过的菜不多,可选种类少,直接说水煮虾。
蒋俞白说他喜欢吃北京菜,其中最爱吃的宫保鸡丁。
陶竹虽说见识少,但别的菜系她不懂,川菜她还能不懂吗,她愣了下,说,宫保鸡丁是川菜吧?
蒋俞白不信,他从小就吃宫保鸡丁,所有北京菜菜馆里也都必定有一道招牌菜是宫保鸡丁,宫保鸡丁怎么可能是川菜呢?
但他一查,竟然还真就是川菜。
蒋大少爷的面子挂不住,当即就改了口,对着枝头娇嫩的荔枝果实发誓,他最爱的北京小吃是驴打滚。
陶竹那时候一根筋,听不懂那是找回面子的说法,反应跟现在差不多,心想驴为什么要打滚呢?打了滚它不脏吗?
蒋小少爷很喜欢她追着他问的样子,当时就笑了:想吃?等你以后去北京了,我让我家厨师做给你。
当时少年的随口一诺,听的人已经随着时间消失抛之脑后,没想到多年后的今年,说的人竟然把它实现了。
带着和听这句话时完全不同的心情,陶竹低头咬了一口,黄豆香溢满口腔,甜甜的红豆馅绵软清糯。
蒋俞白抬头时,就看见她像吃冻干的猫,咔哧咔哧,一口接着一口。
他提醒说:“少吃点儿,别噎着。”
一点也不噎,而且是真的很好。
和你说的一样。
也,和你一样。
-
提前和程果串好了供,陶竹在王雪平这里轻轻松松地蒙混过关,当天又去找程果的时候,王雪平摇头说她一上了大学就玩疯了。
随口一说,倒是没生气,她秉承着她的诺言,到了大学让她随便玩。
程果遇到的事比她简单很多,当天晚上去别墅里她隔壁的房间睡了一觉,第二天醒了有专门的司机送她回学校。
但她有点关心蒋禾。
那天酒全都被陶竹挡了,程果没喝多少,只是很困,说不上不省人事,被送回房间的时候,她隐约听到了外面奇怪的声音。
第二天上午起来,她看见蒋禾在书房被罚跪,他的头时不时歪一下,衣服也穿的是前一天晚上的那一套,看起来像是被罚了一整晚没睡。
程果自责起来,她觉得要不是自己想去开眼界去看看,陶竹那天晚上应该就不过去了,那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
对于程果的问题,陶竹答不上来,想来她都被反锁在房间里惩罚了,蒋禾的下场只会比她更惨。
爱之深才会责之切。
但为了不让程果太自责,陶竹只能安慰她他们是亲兄弟,不会有事的,并且她答应程果,如果有蒋禾的消息,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她的。
时间一晃,十一假期转眼过半,因为喝了酒身体不舒服,陶竹后面的几天都在家里吃些清粥小菜。
本以为这个十一会像从前一样,在休息调整中平淡的过去,可连陶竹自己都没想到的是,她在六号晚上随手发的短视频,竟然像做梦一样,爆了。
截止十月六号,陶竹的短视频账号已经运营了将近四个月,每天至少发一条。
她的心态也从一开始每天盯八百遍播放点赞的数据,转化成无聊刷短视频找素材的时候才会点开看一眼。
七号中午,她吃完饭像往常一样打开应用程序,一开始看到右下角的99+时还情绪还没什么起伏,想来一百多条视频,每条视频有一个人点赞也就有99+了,但当她打开消息提醒,准备把那些红点点掉的时候,傻眼了。
光新增粉丝,一晚上就多了六万多个。
到这时候陶竹都以为是什么系统bug,但点开新增粉丝那栏,确实是滑不尽的不同姓名用户。
陶竹真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她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感受到了生疼但没有再度醒来的迹象,她才敢相信,这件事情是真实发生的,她真的一晚上涨了六万多粉丝。
顾不得点开消息通知,陶竹切换到自己的主页。
在满满一页的播放四位数的视频最顶端,有一条的右下角突兀地显示\"1804w\",代表着单条视频的播放量破了一千八百万。
陶竹点开视频,在她自己已经点亮过的小红心下面,赫然显示这条视频被其他一百一二万人点过赞。
点赞破百万,是一个足够引起社会性话题的程度了。
可是这视频怎么突然就爆了?
要是没记错的话,她好像也就是把梨切成了露出肚皮的小龙猫,可是类似的视频她发了起码四十条,难道是龙猫自带热度?
陶竹不解地点开评论区。
最上面的一条评论说的是:我学美术的,墙上挂着的是王蒙真迹,估价四个小目标。
四个小目标,在网络用语的含义是四个亿。
这条评论也是最火的一条评论,但这条评论点赞都已经33万。
而在评论的楼中楼里,陶竹注意到九个小时前还有这样一条评论:哥们醒醒,你火了,点赞比视频还多。
也就是说,在凌晨两三点的时候,这条评论的点赞量是超过视频本身的。
已经研究了短视频这么久,陶竹大概懂得一些视频算法规则,一条视频的点赞量,和互动量有很大关系,而评论、转发在算法中的占比,比点赞本身更高,也就是说,评论越多,视频就会被推广到更大的流量池,被更多的用户看到。
看来她这条视频能爆成这样,是沾了这条评论的光。
再往下滑,大家的评论更多是基于热评衍生,而不是基于她这条视频本身的。
【大小姐这么有钱,还这么朴素地切水果,如此体恤民间,太让本贫民感动了。】
【要不是大小姐开恩,我们哪见过四个亿啊。】
【大小姐连拿刀的姿势都这么优雅,这是不是就是会投胎?】
还有人注意到了她的IP地址。
【京城小姐给我切水果!】
【小姐,北京的风太大了,把老奴跟您吹散了!】
在她看评论的时候,粉丝和视频播放量还在不断攀升。
在手机这端才刚刚因为农村来没见识而自卑的她,在网络的那头,已经俨然成了一个家境优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
毫无征兆爆火的视频像是在梦醒时分喝的一杯苦咖啡,最初对于大脑皮层的激动和兴奋悉数褪去,余味是无尽的心酸与苦涩。
她不怪这个笑贫不笑娼的社会,只怪在这样的风气之下,一无所有的自己。
就算她再怎么努力的去学习剪辑,跟风热点,研究内容,可到头来,还不如人家家里无人在意的一个边角热度高。
她的努力,抵不过别人什么都不做。
整个社会都在告诉她,这就是她和蒋俞白的差距,就算她的祖先从山顶洞人时期开始努力,都追不上。
陶竹攥着手机,在永远保持在人体最舒适的55%湿度和24度空气环境的房间里,站在画面里一晃而过的王蒙真迹下面,发了很久的呆。
干净到一尘不染的玻璃,四个亿好像唾手可得。
可是如果她真的动手了,报警器一定会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响起来。
所以,想想就算了,想够了,就藏起来,别被任何人知道你的痴心妄想。
陶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总之当她听到背后有声音的时候,她的痴心妄想已经回家了。
他今天跟黄隽洲去打了球,回来的时候穿着一件宽松休闲的银灰色卫衣,和一条把他的腿衬的修长笔直的黑色长裤,手臂懒懒地撑在玄关的大理石墙面上,带着一口闲散的强调:“您这面壁思什么过呢?”
陶竹回头,看见心底的人这么出现在眼前,心漏跳了一拍,回答说:“没,没面壁思过,我看看画。”
“还整得挺文艺。”蒋俞白弯唇淡笑,对墙上的四个亿像看空气一样视若无睹,“小心点儿,搞这事儿的容易抑郁。”
“……嗯。”
她穷尽毕生都得不到的东西,在他的人生中随处可见。
陶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直直的盯着,因为不知道哪一天,她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注意到他新剪了头发,错乱有致,清爽利落恰到好处。
闻到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丝淡淡的果木香,带起她鬓边长发。
连她都没注意到,今天她看他的眼神里满是哀伤,还是蒋俞白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身来看到的。
他脚步停下,舔了舔嘴唇:“你这孩子,今儿可不对劲儿啊。”
想来他俩最近也没发生什么别的事,蒋俞白猜:“还因为上回我说你的事不开心?”
都过去那么久了,而且他说的话又都是为她好的话,陶竹又不是真的白眼狼,怎么可能不开心。
但她神情没太大变化,因为她发现,就算她这么盯着他,他竟然一点不会把她往其他的方向想。
如果是其他女生呢?
这么盯着他,他也只会觉得她是不开心吗?
蒋俞白眉眼一抬:“真是?”
沉默了试图让他反应过来的几秒,陶竹泄了气,回答说:“不是。”
她落寞转身,身影一点点消失在光影下,蒋俞白的视线慢慢下移,看到了她因为指甲盖脱落而受伤的手。
他就是在她因为他才受了那么重的伤的情况下,骂了她小心被噶腰子。
这话对于小女孩来说,是不是多少还挺难以接受?
他清冽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哎,小桃儿。”
陶竹回过头,视线跨过王蒙的真迹,看向站在客厅另一头的男人。
他单手抄兜,斜倚着墙,脑袋稍偏:“陪我喝点儿?”
现在陶竹对喝酒这事的反感程度不亚于喝咖啡,但是跟她说这话的人是蒋俞白,她不能拒绝,也不想拒绝,伸出一根手指,商量说:“那,只喝一点点,不能喝多,明天我还要回学校。”
“德行。”蒋俞白笑了笑,转身往餐厅的方向走,“跟上。”
陶竹小跑着跟上去,路过画作的时候,下意识瞥了一眼。
-
蒋俞白带陶竹去的是餐厅地下的酒窖,这是陶竹第一次知道原来餐厅下面还有这样一番天地,连酒窖入口的厚重木门都雕刻着精美的葡萄藤纹饰,在门的最顶端写了一串她认不出的英文花体字,她唯独能认得的,是那句话的落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