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住她臂膀的力道很大,后背磨在嶙峋的石壁上,她一直在强忍着痛意。
颜都只能听从命令松开了手,可是他的眼神却一直注视着她的眼,那是一个很执着的眼神,执着到青葵认为他会问一辈子这个问题。
不问到答案,永不罢休。
青葵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愧疚地拿出那枚他遗落在自己房间的玉坠,放到他的手心,轻语道:“昨晚的事情,对不起。你把它……忘了吧。”
她知道他喜欢女主,可是自己却让他做了那样的事,他一定很想抹去那个吻的印记吧。
她除了说对不起,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说完后她就转身跑出去了。
颜都低头看着手中的那枚玉坠,冰凉之感从玉坠上过渡到他的全身,他问着自己:这样一个答案满意了吗?
明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还要跑去再问一遍,不就是自讨没趣么?
忘了?
呵。
好。
他会忘了的。
毕竟他是一个听话的傀儡。
***
他们在这里搜了半天的山,依旧没有寻到那条黑龙的踪影,反倒是捡了很多的龙鳞回去。
在回程的路上,青葵走在前头,颜都却一个人在后面掉队。路过一座桥头时,听见了两个少男少女在吵架,女的似乎在骂那男子:“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抵赖呢?亲都亲过了,你竟然想赖账,你这个不负责任的人渣!”
男子解释道:“不是抵赖,也不是我不想不负责任,而是我哥他,不同意我俩在一起。”
“你都多大人了,还听你哥的,你就是想不负责任!你们这些臭男人,都太坏了!”
颜都就只听到这么多,之后就离远了那座桥,这声音他还记得,就是之前在这桥上互表心意的那对男女。
等回到府里之后,他刚进屋,身后的门就被人给关上了,他眸光一眯,猛然回身,身上杀气迸出。
结果转身却看到一个女子出现在他房门口,那扇门正是被她关上的。
“是你,鲤鱼精?”他的手已经握上了刀柄,随时准备着出鞘。
这个女子正是那晚出现在浮玉山的红发双髻少女。
女子很嫌弃这个名字,道:“我叫筱然。也可以叫我鱼筱然。总之别叫我鲤鱼精。”
“筱、然?”
这名字,不就是之前那对男女中的女子吗?
“你真的不认得我是谁了么?”女子向他走近了一步,双手搅动着鲜艳的长发,似乎是想勾起他的回忆。
“你是谁啊?”颜都面无表情地问。
筱然握紧了双拳,怒不可遏道:“是不是又是薛青葵那个坏女人干的?她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让你对她这样言听计从的,甚至还把你的记忆抹除了?”
“记忆不是她抹的,与她无关。”
“不是她干的?那为什么你要对她言听计从?”
“你究竟是谁?”颜都眯眸问。
“我就是一条鲤鱼精啊,当时在郁家渔场时被薛青葵舀起来的那条鱼。那个时候我就认出你来了,后来薛青葵生辰那日,我混进了薛府,才知道原来你竟然成为了她的一个奴隶,而是还是过得很不好的那种,我就想着要给你出气,所以那天才给薛青葵背上下了一个恐怖的印记。”
颜都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为什么帮你?就凭你小时候叫过我姑奶奶。”
颜都:“???”
她摆摆手:“开个玩笑啦。总之我不会害你,你这么高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了。”她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她又问:“你那日跳进海里,真的一点都没有想起来吗?”
“所以那晚,你是故意引我跳海的?”
筱然点点头,抓薛青葵是一方面,引他跳海也是一方面。
那天晚上他跳入海中,看到的画面令他太过震撼,他直到现在都仍旧清晰记得自己当时内心的那股撼动之情。
他看见了海底龙宫!
金光璀璨、熠熠生辉……
筱然又道:“你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带你再跳一次海,再也不给那薛青葵当奴隶。”“我……暂时走不了。”
他只是一个傀儡,傀儡印不解,就永远也摆脱不了她。
“走不了?要不然,我去给你把薛青葵杀了吧?”
他霍然抬眼,道:“不必。我的事自己会处理。”他又道:“你告诉我去哪儿可以找到你,下次我来找你。”
“你来郁家渔场就行了,我一般都在那口池子里待着。”
“……好。”
“那行吧。我在那里等你。”她转身欲走。
“欸……筱然姑娘。”他猛然喊住了她。
鱼筱然转过身:“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
他支支吾吾的,有些难以启齿地问道:“假如……一个女子让一个男子亲她,她这是什么意思啊?”
颜都先前偷听了她的两场对话,认为她应该可以帮他解答疑惑。
鱼筱然很吃惊,这龙殿下是把她当成一个情感大师了?
她双手拍掌,往他屋子里的凳子上一坐,道:“这你可就算是问对人了,那姑娘的意思还不明显吗?那就是喜欢呗,她都主动让你亲她了,这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喜欢……吗?”
颜都自己都错愕了,难以置信地抬眼,真是这样吗?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第37章 、琵琶
颜都接着又问:“那假如亲了之后, 她又说对不起呢?”
“这……”鱼筱然停顿了一下,“应该是觉得自己太唐突了,所以才道歉。”
颜都又问:“那要是她还说把这件事忘了呢?”
“忘?这么可能忘?忘这个字本身就是自欺欺人,就算人的记忆会慢慢退化, 会慢慢忘掉当时亲吻的感觉, 但是永远都忘不了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曾亲吻过一个女孩。”
她说着就将目光抬起, 专注地盯着他,问:“你会忘记她吗?”
颜都一愣, 当然不会, 他永远都会记得一个叫薛青葵的女子, 在一天夜里让他亲过她。
他难堪地解释了一声:“我说的又不是我自己。”
鱼筱然一副看穿了他的表情, 笑道:“好好好, 不是你,那我觉得呢, 现在这个时候, 就是应该主动出击的时候。亲都亲了,说明她喜欢你, 只是她在等你先说那句话, 毕竟人家是姑娘嘛, 哪有让别人主动的道理?”
“真的是这样吗?喜欢?”颜都还是不太相信。
“信我的, 准没错,给她准备一个礼物,看看她的反应就知道了。”
鱼筱然丝毫没有把他说的这个女子与薛青葵联系到一起, 因为她觉得那个女子那么坏, 颜都是不可能与她有瓜葛的。
在鱼筱然离开后, 颜都坐在屋中发了许久的呆, 薛青葵真的是喜欢他吗?
如果不喜欢的话,又怎么会容忍自己亲她呢?
他去找到了桑白与桑墨,他们两个人彼时正在院子里采摘桑叶,颜都一过来就将他们两个拉至一边的树下,道:“借我点钱。”
“啥???”
两个人皆是吃惊,仿佛像是听错了一样。
“借钱。”颜都又重复了一遍。
桑白退后道:“你一个傀儡哪有什么还钱的能力啊?不借。”
颜都挑眉看向另外一个人:“你呢?”
桑墨也道:“我,同上。”
颜都:“……”
桑白问:“你借钱要干嘛呀?这府里有吃有喝,你还缺什么?”
颜都:“要你管。”
桑白生气道:“你一个傀儡脾气倒还挺大。”
桑墨:“颜都,不是我们不想帮忙,只是我的月银每个月都寄回家了,而桑白的,他是要留着娶媳妇的,要是借给你,你又没有月银可以还他,他就娶不到媳妇了。”
颜都扭头问:“喂,你要娶谁啊?”
桑白将头一昂:“我才不告诉你呢,你一个傀儡懂什么?你又不娶媳妇。”
颜都的脸布满黑线。
桑墨拍拍他的肩膀:“颜都,其实你要是需要钱的话,我可以给你支个招,你这身上的耳坠,还有玉坠,一看就是上等货,拿去当铺一当,就可以当好多的钱。”
“当?”
“是啊,你要当的话,我们可以带你去。”
颜都的手抚上腰间的那块玉坠,这东西他戴了几十年了,一时要取掉还有点不习惯。
他点了点头:“走吧。”
他真的去了外面的街上,找了一间当铺,将这枚玉坠当掉了。之后他便打发了桑白桑墨两个,独自去了一家乐器铺,在那里定制了一把上好的红木琵琶。从乐器铺出来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中邪了一样,不就是一个吻吗?他把自己已经搞得有点失心疯了。
不过他以前在橘麓州的时候,就是一个疯子,做事毫无厘头,现在这状态只不过是又回到了以前而已。
不过买把琵琶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于是他便抱着这样的心理回去了。
等回到薛府后,他却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琴声从明月阁传出,他的脚步便不自觉地朝着那边走了去。
那似乎就是琵琶的声音。
琵琶的音色很特别,像是颗粒一样,饱满又清脆。
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响,就像是下起了一场磅礴大雨,雨滴一颗一颗地滴落在江南的青石板上。
滴落在他的心口。
这是一首很舒缓的曲子,听起来有些淡淡的忧伤,像是在述说着一件难以言明的惆怅心事。
他在拱月石门处驻足,遥看着明月阁二楼上的那个俏丽佳影,她背对着栏杆而坐,面朝着里面的屋子,左手环抱一把花梨木琵琶,一袭碧绿衣裙仿若就是象征江南最好的颜色。
站在这里只能遥望到她的半边侧影,乌黑的发丝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她左手按品,右手拨弦,轻弹慢挑间,清澈的琴音便从她的玉手下流淌了出来。
恍若潺潺泉流,流过松间清石,流过层林枯木……
暗鸦当空,日落黄昏,弹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颜都安静伫立于石门前,久久移不开眼。
原来她已经有琵琶了啊,看来自己是多此一举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旋律太伤感了,他的心脏仿佛被揪了一把,揪得很痛。他现在冷静下来,觉得自己今天去买琵琶这件事,似乎有点荒唐可笑。
上面那位女子,可是将他炼制成傀儡的蛇蝎恶女啊,就因为一个吻,他就把那些仇恨抛之于脑后了。
他可真是糊涂。
还跑去给她买琵琶?太好笑了。人家堂堂薛家大小姐,要什么东西没有,会缺你这一把琵琶吗?
二楼上的青葵正弹得忘我,浑然未觉下面站了一个人,她这两日的心情一直跌宕起伏,然而她能想到唯一的纾解方式就是弹琵琶了。
她弹了整整十年的琵琶,这已经成为了她生活里必不可少的一种降压方式,她每次有心事的时候,就喜欢坐在窗前,抱着琵琶弹。
这两日来,一直因为那个吻的事情心烦意乱,她一直躲着颜都,不让他来明月阁,她一直在努力地忘掉那个吻,可是它却像长在脑海里的一朵罂粟花,怎么也拔不掉。
于是,她决定将心事都付与这四根弦上,一上手的时候,就弹出了这首《雨碎江南》,她觉得她的心情就像是这江南的雨一般,夹杂着深深的哀愁,浓得又化不开。
弹着弹着,她仿佛在那烟雨迷蒙的江南长街中,看见了一位长发飘飘的少年,他好像是在等候,又好像是在徘徊,他决意要远去,他要离开这不属于他的江南,可是他却在驻足回首……
那不是属于她的少年。
他会离开这里,会回到橘麓州去,而她也会离开这个世界。
弹完这一曲的时候,她余光瞥见下方有一个黑影刚走出拱月门,她惊讶地站起来,趴到栏杆上支着身体往墙外看,刚刚那人是颜都吗?
他来过了?
又走了?
她怎么感觉昨天她说让他把那件事忘了的时候,他有点低沉呢?
是她的错觉吗?
颜都回去后,祝子衿跑来找了他,问道:“你送的琵琶?”
他摇了摇头。
“哈?薛青葵好奇怪啊,怎么突然开始弹起琵琶来了,还弹那么忧伤的曲调,这是怎么了?我哥又惹到她了?”
还有,她不是不喜欢弹琵琶吗?怎么突然间开始弹琵琶了?
她瞅了他一眼:“颜都,你要加把力呀!”
“呃……”
她兀自叨叨着,然后就又离开了。
颜都是在三日后的下午,去把那把定制的琵琶取回来的,可是取回来后却并没有送去给青葵,而是放回自己屋里了。
他现在清醒过来,那只不过是一个吻而已,只不过是她戏耍他的把戏而已,她常常这样做的,譬如辱骂他之后又给他喂板栗,抽打他之后又给他道歉,这样的事,她干的还少吗?
现在亲了之后又让他忘记,和以前有什么两样,只不过是换了一个方式而已。
鱼筱然说的那什么喜欢,他还是不信,她喜欢的人是祝长诀,这一点他很清楚。
傍晚的时候,青葵敲响了他的房门。他拉开门看到是她的时候,很是惊讶:“小姐?”
青葵一言不发地走进来,两个眼珠子转呀转,在他的全身上下打量,颜都被这目光吓到,一直往后退,最后抵在了床架上。
“小姐?”
青葵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道:“别动。”
她另一只手在他身上其他地方摸了摸,还捏了捏骨头,吓得颜都一脸郝然,惊道:“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青葵见他身体没反应,那说明没有伤口,其实经过那晚那件事情后,她一直担心薛有道派人来暗杀他,见到他没受伤,她就放心了。凭他的功夫,薛有道应该动不了他,可她明知道是这样,还是忍不住过来看看他,怕他受了伤自己憋着谁都不告诉。
青葵松开他,问:“这两日可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颜都想说最特别的事,就是她突然闯入他的房间这回事了。
他摇了摇头。
“你……最近要小心一点。”她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嗯??”
他话音刚落,就闻得一声兵刃碰到木板的声音,极浅,就藏他这屋子中。
然而这声音只有他听见了,青葵却是没有听到。
没想到他这出去了一趟,屋子里竟就藏了人。
他顿时眸光生冷,满脸紧绷,说小姐,天晚了,我想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