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斯微才想起来,裴澈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说让她去他家住。很突兀的提议,只是她当时微醺,又想着李舒乔的事,没来得及问。
她并不知道他在东城的“家”在哪里,大约只是诸多房产之一。
等裴澈从浴室出来,斯微放下电脑问:“你刚打电话说,去你家住?”
裴澈的衣物还没来得及拿过来,只能先穿她的浴袍。白色暗纹的薄款,贴在他身上,倒一点不显怪异,反而平添几分不可说的性感。
他直接拿她搭在椅背上的毛巾擦头发,闻言顿了一下,才道:“嗯。”
“怎么突然想到去你家?”
裴澈简单擦了两下,看她一眼,“老宅离那里更近,懒得再跑。”
斯微是不信这个说法的。他们又不是每天都得住在一起,懒得跑,那各自在家待着就好,没必要叫她过去。何况他最终还是来了。
可裴澈看起来不打算多说,斯微便猜大概是和他家里有关的事情。而她不想打听这个。
谁知裴澈将手机屏幕往她面前一贴,“认证一下。”
斯微只看见几道色光,然后是“眨眨眼”的提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下意识照做。
裴澈收回手机,她反应过来了,“……你家的人脸识别?”
“嗯,把你添加进去了。”
“……哦。”斯微点点头,也确实有这个必要。总有去他家过夜的时候的,虽然她认为频率不会太高。
“江序临送给我一只鹦鹉,你喜欢的话可以常去看看。我没空。”裴澈又说。
“……”怎么就突然多出了一只鸟。斯微消化了一下,对逗鸟也不算没兴趣,便点头,“好吧。不过他为什么送你鹦鹉?”
“他喜欢观鸟。”裴澈解释,“上个月山上捡的,受伤了刚养好。”
“那不是应该自己养吗?既然喜欢的话。”
裴澈闻言便笑了,兀自笑了两声,才看着斯微困惑的表情,缓缓道:“可能因为……他老婆对禽类过敏?”
“哈?!”斯微惊得张大了嘴,“谁?谁老婆?你说的是江序临吗,江何的弟弟江序临吗?”斯微不认识江序临,但也是听说过的。既是出名的少年天才,也是出名的感情未开化,二十多年除了搞数学和做生意,对其他事半点兴趣没有,恋爱都没谈过呢,怎么就突然冒出个老婆?
“嗯。”裴澈伸出手掌,笑着托住她的下巴往上合,“我也不知道哪来的,但确实突然有了个老婆。我们应该很快就会收到请柬吧。”
“……”斯微唯余惊叹,不禁上下扫了裴澈两眼,只觉得他真是五官端正三观正常,高中时还是冤枉他了——若论行为异常,还是那位小江总惊世骇俗。
“所以鹦鹉只能交给我们了。”
“那为什么不交给江何和孟杳?”
“孟杳有猫,怕和鸟相处不融洽。”
“……”好吧,很合理。
“他说这鹦鹉是很聪明的品种,你可以教他说你想听的话。”裴澈笑道,“有空多去看看,叫邓宇接送就好。”
“嗯。”斯微答应。
“我不在你也可以去,随你。”裴澈说到这顿了一下,看她一眼,“就是偶尔,有可能会遇上我爷爷,或者……”
“你开玩笑吧?”斯微却没听完,只听到他说他爷爷,便半真半假地笑一声打断他。
裴澈看着她有些僵硬的嘴角,半分钟后,扯出个笑来,“我是说,偶尔……但大概率不会发生,只是穷举可能出现的情况。”
斯微明显松了一口气。
是开玩笑吗?
裴澈想到下午爷爷也说:“你跟那个女孩子,不是开玩笑?”
他听到爷爷说这样的话已不觉得奇怪,也不意外他知道了向斯微的存在。之前他无故在凤城停留那么久,或者更早,他频繁往返美国的时候,裴德安自然会查。他只低头继续斟茶,云淡风轻地应一句:“应该不是。”
裴德安沉默了一会儿,沉吟道:“……也可以。”
裴澈动作微顿。
“女人么,锦上添花的最好。”裴德安看着孙子清贵的背影,很是舒心,十分放松地道,“不过爷爷本来以为,你还是喜欢舒乔那样的孩子。”可今天赏荷,裴澈兀自坐在二楼懒理热闹,李舒乔又是怯生生在楼下人群里,两人似乎根本没打上照面。
见裴澈不言语,裴德安继续道:“你们俩从小一块长大的,这很难得。她家里呢,前几年虽说闹了些,近两年却已经很安分,舒乔本身就懂事,爷爷觉得很好。今天赏荷,她跟着她妈妈来,看起来倒融洽许多了。”
裴澈没去想后面两句,只听到“一块长大的”,已经觉得很好笑。他和李舒乔中学时才被两家家长牵线见过面,怎么就变成一起长大的了?
他淡淡道:“我不清楚,两家公司没有往来。”
这话对裴德安来说太明白了,孙子的意思是,几年前李家陷入困局他没管,往后也就永远不会管。他和李舒乔,也没有除此之外的其他关系。
虽有些遗憾,但他爱听这样的话,朗声笑出来:“也好,那就看看你自己选的那个吧。也不必看什么门第家世,安分守己的就好。”
裴澈扭头看向爷爷,裴德安年近八十,仍精神瞿烁,笑声爽朗,脊背挺拔如松柏一般。
裴德安的确是精力极旺盛而内心极自信的人,在开拓事业时是这样,在教养子女时是这样,在决定孙子的感情和婚姻时也是这样。他认为自己家里绝不需要靠联姻来维持事业,没出息的男人才在女人身上有所求,所以裴澈不必选择哪位大家闺秀,最重要的是——“安分守己”。
十几岁时大人们牵线他和李舒乔,图的也是一份知根知底、更有保障的“安分守己”而已。
裴澈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幸运。应该算吧,甚至他有一瞬间对爷爷产生感激。
裴德安问:“什么时候领到家里来看?”
裴澈敛目道:“挑个合适的机会吧。”
裴德安冷笑一声,也没真生气,“你倒是挺护着。”
裴澈笑笑:“没有。”只是他真的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而现在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
裴澈掀被上床,长臂一揽,斯微也习惯性地挪一挪,脑袋靠在他肩上。
窸窸窣窣的动作结束,屋里竟有一时的沉默。
半晌后,斯微出声:“……你确定江序临有老婆了?”
“确定。”裴澈低低笑了声,“送鹦鹉那天,他未婚妻来接的。”
“可孟杳都不知道。”如果孟杳知道,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她,“那就说明江何也还不知道。”
“他就不能只告诉我吗?”裴澈好笑。
“为什么?”人家亲哥都还不知道呢。
“因为他喜欢聪明人。”裴澈特别正经地说,“而我显然比他亲哥聪明一点?”
“……”斯微身子往下一溜,窝进被子里睡了,手倒是还被他牵着。
裴澈笑着关了灯,也躺下来。
“明天我就要跟孟杳分享这个炸裂的消息。”斯微快速进入睡眠状态,昏昏沉沉地说。
“我更期待江何的反应。”裴澈下意识这样回一句,忽然觉得他们俩现下的状况挺好笑的。
像那种……被窝里嚼别人舌根的小夫妻。
孟杳笑了声:“你这么一说,我也挺期待的。他要是反应太大,孟杳会被烦死吧。”
“很有可能。”
“他们会很快办婚礼吗?”
“大概率是。”裴澈说,“听他的意思,就在八月份。”
“6。”此刻唯有这个简洁的网络词汇能表达斯微的心情。
“到时候一起去贺礼?”裴澈问,“一份红包就够了。”
“可以啊。”斯微似乎快睡着了,“你都有空的话,我当然有空。”
“我有空。”裴澈应声。
斯微没再说话,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斯微起得晚,醒来的时候裴澈已经离开,帮她叫了早餐。
斯微却起不来床,赖在被窝里刷手机。本意是先给孟杳分享江序临婚礼的事,谁知一打开手机,十几条消息通知涌进来。
主要是来自陈港生的,还有在凤城动物园认识的许多朋友。
密密麻麻一大堆,她只看到“出事了”、“孔雀”、“虐待动物”等关键词,脑海中轰的一声响,条件反射地打开了短视频 APP,果然,几百条私信消息砸进视线。
凤城本地热搜榜中,一条热搜赫然在列——
“网红动物园疑似虐待动物”
第22章 志在必得的完成欲
陈港生说,那孔雀到动物园第一天就状态不好,恹恹地缩在角落里,也不怎么吃饭喝水。他给云南那边的朋友打了一晚上电话,朋友视频看过之后,确认只是长途旅程让孔雀精神不好,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陈港生照朋友说的做,孔雀果然很快恢复,他也就放了心,正式给它起了名,叫“阿绿”——和园子里其他动物一脉相承的粗糙直白。
但阿绿一直没见开屏,陈港生本来有些焦虑,但看游客们对此似乎并不介意,甚至还玩梗,说颓废动物园的孔雀也是摆烂的所以不开屏很正常,他就没太放在心上,只以为是适应期还没过。
谁想到昨天下午,阿绿就在游客们众目睽睽之下,腿软倒地,缩在角落里站不起来了。
如今人人都拿一部手机,游客们很快就发了各种小视频传到网络上。斯微“颓废动物园”的 vlog 热度还没退,凤城这家小型私人动物园正是受关注的时候,这些视频发出去一石激起千层浪,“虐待动物”的帽子一丢出来,首当其冲的就是斯微的账号。
“唉,现在真是一头包。”电话那头,陈港生难得露出几分苦恼,更多的是歉疚,“你被骂惨了吧,我真……”
斯微没给他怪责自己的机会,打断道:“现在阿绿怎么样?”
“动保站的兽医来了,说是支原体关节炎,苗苗的时候疫苗没打全。”
斯微皱眉,“你那朋友卖疫苗不全的孔雀给你?”
陈港生沉默,大概已经和那朋友算过账,没有结果。
他那性格,不会和第三方讲任何一个朋友的坏话,斯微叹了口气,“能治么?”
“已经打了药,医生说治疗效果不一定乐观,但应该性命没危险。”陈港生正隔着玻璃观察那缩在角落休息的孔雀,语气愈发懊恼。自己亏损不提,这样疏忽害得人家孔雀受苦,真是很造孽。
听这话,斯微倒大致放心下来。说难听些,只要这只孔雀不死,舆论的伤害就终究是有限的。
“要不我帮你发个图文解释?我估计大部分关心这件事的人,都会看我的账号。”斯微合计着,“这样,你拍个视频发我吧,拍一下阿绿现在的状况,再问问兽医能不能出面解释。拍了发我,我剪辑润色一下发布出去。”
陈港生却果断拒绝,“不能再麻烦你了,那本来就是你自己的账号,不能老被我这个事影响。我前几天找了个新媒体运营,开了官方公众号,我自己到那里去解释吧,要是还有人私信骂你,你就截图转发一下我的公众号。”
斯微其实想说她没那么在意那个账号了,甚至转让给他作为动物园的官方账号也不是不行。反正视频博主这条路是她读博时生计所迫才走的,如今回了国,她没了那种“揾食艰难”的紧迫感,也就没有那个心力和能力继续运营了。
可陈港生是很轴的,他都已经一声不响地开通了公众号,斯微也不想白费力气,“嗯”了声:“也行,有需要帮忙的你随时说。”
陈港生苦笑一声:“你别看那些骂人的评论就行。”
斯微满不在乎地嗤声道:“你就别操这个心了,我以前当段子手什么阵仗没见过。”
陈港生在那头欲言又止,大概有无数句的抱歉,斯微让他先去把阿绿的事情处理好,别的不用多说。
其实挂了电话,斯微才真正开始看她收到的那些私信和评论。
粗粗扫一眼,便抬起了眉——确实是她没见过的阵仗。
她大学时做段子手,虽然以发言犀利著称,但那终究是插科打诨而非针砭时弊的事情,再尖锐的言辞也包裹在或憨或贱的段子中,本质目的是让粉丝笑一笑。
不友好的声音当然也收到过,但最严重的不过是一些下流的私信,没有上升到质疑她作品或人格的高度。
可眼下这些评论中,“虐待动物”、“赚黑心钱”、“早晚遭报应”之类的词不断跳进眼里,最后一条 vlog 里被顶上了新的高赞评论,不知是谁很洞悉她生活一般——
“人家住在东城的,说什么回馈家乡,为了流量而已,建议凤城人民别太真情实感”
紧跟着便有许多人回复——
“看到好几个网红说回老家了,这人设现在这么火吗”
“呵呵,为了流量什么干不出来”
“还有人不知道这女的高中就去东城上学了么,后来又去了美国,这种人会真心实意为家乡好?”
“唉,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凤城的网红……”
“……”
斯微只觉得背上一凉,下意识点进那两个知道她住在东城、高中在东城上学的账号,仔仔细细地查看他们的主页,却发现他们一个满屏的怼脸 K 歌视频,看上去是个和她毫无关联的普通阿姨;另一个则是没有内容的粉丝,IP 地址远在西北某城市。
她放下手机,有些焦虑的情绪缓缓平复下来,想明白了——知道她在东城,只需要看 IP 地址;而她在东城念高中和大学、在美国读博的经历,也是之前 vlog 里都提过的。
缓过神来后才发觉自己刚才有点草木皆兵。只是集体怒意催生出的常见负面发言而已,甚至算不上恶毒或激烈,她做自媒体十年,对此再熟悉不过。
她也知道,只要及时澄清,甚至哪怕不澄清,这些评论不过几天就都会消失。连此刻留下评论的网友都不会记得自己几天前吃了个什么瓜、写下了什么狠话。
斯微深知这是一个客观规律,而不是什么需要她进行价值评判或自我反思的“时代积弊”,过去那么多年,写段子拍视频,她都几乎不受外界影响。可今天看见这几条评论,不知怎么,心里居然觉得很不舒服。
盯着屏幕愣了半分钟,她选择关闭私信,退出了 APP,恰好这时,收到孟杳的微信。
[你那动物园怎么了?]
这事文字解释不清楚,斯微直接给她回了视频。
“没事,就是陈港生被他朋友坑了,买了一只疫苗没打全的孔雀。”斯微开门见山,言简意赅。
“那现在怎么办?”孟杳看起来也是刚起床。她前天刚结束一部纪录片的拍摄,回东城前还特地去凤城参观了被斯微“运作”得名声大噪的“颓废动物园”,谁想到前脚刚走,后脚就出了这档子事。
“孔雀不会死,所以还好。”斯微不要她担心,所以直白地陈述最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