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杳着实被她噎得无言了一阵。认识十几年了,向斯微还是这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风格。虽然理是这么个理吧,但寻常人讲道理是一句接一句慢慢来,向斯微呢,是架把机关枪朝人突突。
孟杳最初认识她是高一,两人坐同桌。她懒散随性,斯微大气不拘泥,两人的友谊也没有任何隆重的正式的节点事件可供怀念,硬要说,那么,第一个一起去食堂的人是对方,第一个一起上厕所的人是对方,第一个一起做小组作业的人也是对方……就这样做了十几年好朋友。
孟杳起先还纳闷,向斯微这样充满“战斗性”的性格,怎么会有那样好的人缘,除了那些被她单方面“讨伐”的男生们,也没见谁和她闹过矛盾。顶多就是有一些不知何处来飘在远空中的流言,称她是个“斗士”。
后来才渐渐看明白,斯微的直接和犀利从不针对人,她是十足的“事件驱动”,对于每一件与自己有关的事情,无论大小,她都有志在必得的完成欲。但她从不要求别人也这样,某种程度上,斯微比谁都界限分明、尊重差异。
看着视频里斯微大口啃面包,孟杳逗她:“你最好不要在公关声明里这样说话哦。”
斯微耸耸肩,“公关声明轮不到我写,陈港生自己开了公众号,说不好意思再占用我的账号还害我挨骂了。”
孟杳想了想,评价道:“要不是你说他是个正直的憨憨,我可能会怀疑他这样做是为了割席分流量。”
斯微笑笑:“别人还真有可能,他是想不到这种招的。”
孟杳点头,“这样的确更好,你本来就没必要替他那个动物园当代言人。这回孔雀病了网友就这么骂你,万一以后哪只浣熊或猴子归西了呢?”
“……”斯微抬眼扫她,“你好意思说我说话直接?”
“所以说咱俩能做朋友呢。”孟杳满不在乎地玩笑。
“……有道理。”
“所以你怎么样?我看那评论区扣黑锅,阴阳怪气,挺狠的。”对此孟杳是真的有些放心不下的。多年的老友默契告诉她,这些评论和斯微大学时收到的各种猥琐侮辱的私信不一样,斯微会在意。
“关私信了,清净两天就没事了。”斯微不强装豁达,但也没有多说。
孟杳看着斯微慢悠悠喝咖啡,总想再说些什么。可各种乱七八糟的词语在肚子里转好几圈,就是凑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斯微顶看不惯她本来“无情无义”的一个人别别扭扭地欲言又止,嫌弃地撇撇嘴,抛出重磅炸弹——“江序临要结婚了,你知道么?”
“哈?!”
看着孟杳瞬间下坠的下巴,斯微很满意地笑了笑。
“要结婚了,不知道领证没,但估计下个月就办婚礼。”斯微继续丢炸弹。
“你开玩笑吧?!”
斯微还没回答,看见孟杳扭头冲谁喊:“你弟要结婚了你知道吗?你弟!江序临!”
两秒后,斯微听到一声石破天惊的嚎叫。
她揉了揉耳朵,事了拂尘去,挂断视频。
关手机前目光又扫到那个短视频 APP,手指无意识地停顿两秒,最终没有点进去,熄了屏,起身去工作。
第23章 “我对有人能随便炸别人号、删别人评论这种事,有点不理解吧。”
陈港生动作很快,下午就发了公告,附上兽医签字的诊断报告;第三天发了阿绿的最新视频,让网友知道它的状态已有明显好转。
这次小范围的舆论风波也渐渐平息。他们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网红,吸引的注意力有限,且基本全集中在了斯微的评论区,动物园的游客量没有受到明显影响。
但斯微还是没打开私信。她自我调节了两天,已经可以做到波澜不惊地“划过 APP 而不入”,打算再修炼一会儿,下次登陆账号和粉丝告个别就退网了。
晚饭前,她给陈港生打视频看孔雀。
画面里,阿绿仍靠墙缩着,但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陈港生说,它其实已经可以站起来了,只是仍然比较虚弱,需要多加休养。
斯微让他将镜头拉近,仔仔细细地端详起那毛羽翠绿的鸟儿来。
“……好像是比以前见过的孔雀绿很多,好漂亮。”斯微嘀咕道,“真的是绿孔雀吗?”
“严格来说不是。”陈港生解释道,“野生纯种绿孔雀是濒危动物,现在已经很少了。一般动物园能见到的都是蓝绿孔雀杂交种。”
“那你这个是不是算杂得很好的,很绿。”斯微说,“虽然疫苗没打全。”
“……”
“它以后会开屏吗?”斯微又问。
“活着就不错了,还管开不开屏。”陈港生自嘲地笑了笑,“它就是只倒了大霉被我买来的鸟而已,不对它要求太高了。”
“……”这话斯微没法接,她不太喜欢陈港生总是这样过于“谦卑”且擅长自省。但这实在也不关她的事,于是没说话。
倒是他这句话,叫她想起前几天裴澈说的,他家里也有只小鸟等着她去“教养”。
于是吃完饭又给裴澈发了微信。
前天刚出事时,他晚上才看到消息,有发微信来问过情况。斯微解释事情不严重、陈港生会自己解决后,他就没说什么。这两天他很忙,斯微也在赶工,两人没有见面。
[你现在在东城吗?]裴澈忙起来满世界飞,斯微不确定他这会儿在哪。
没见回复,斯微放下手机去洗碗。
等洗完碗回来,看见一条:[在公司。]
斯微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九点。他之前说六月有产品发布会,不知为什么延期到现在,一直在忙。
她想了想,不想太打扰他,便径直问:[我现在能去看那只鹦鹉吗?]
过了半分钟,裴澈回复:[随你。]
斯微皱皱眉,他好像没有读懂她的意思。
紧接着又看见一条:[有点晚了,要不我让邓宇去送你?]
斯微忙回:[不用,我打车去。]事实上她又有些犹豫了。
[好,上车给我发定位。]裴澈回复,[那边有点偏,家里没人,怕你不安全。]
看见“家里没人”四个字,斯微舒了一口气,乖乖地回了张表情包,收拾了东西准备出门。
并没有费心去想,裴澈是不是明白她回避的是什么,所以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裴澈家在望江公馆,的确很远。
车子往东郊开,一路愈发安静,快一个小时才才到。斯微在小区外下车,看见保安执勤还愣了一下怕自己进不去,没想到人脸识别后直接被放行。
走了五六分钟找到地方,远远地看见白色楼体在幽暗灯带掩映下微微泛着冷光。不像一处居所,倒像个小型博物馆的样子。
很符合裴澈气质的一幢房子,莫名叫她觉得,这大概真的是他的家,而不仅仅是房产之一。
斯微确定了一下没走错,便穿过下沉式小花园,走到门前。
人脸识别开门的同时,屋内灯光亮起,但并不很亮,没有显眼的吊顶主灯,全部用线条灯代替,灯光弥散柔和。
斯微看见个一眼几乎望不到头的巨大客厅,没找到拖鞋,干脆光脚往里走,才发现一楼被全部打通作客厅用,只在对门处设计了一张西式岛台。
虽然现在是被完全当作了鹦鹉餐桌。
那只灰鹦鹉就懒懒站在岛台边的鸟架上,看见人走进来,扑棱了一下翅膀,说了句“向斯微!”
斯微愣住了,“你认识我?”
虽然裴澈说过这只鹦鹉属于很聪明的品种,她也提前查过灰鹦鹉智商很高,但居然到了能认出陌生人的程度吗?——怎么做到的呢?
她惊奇地走近,只听那鹦鹉又叫一声:“向斯微!”
斯微被唬住了,无法想象裴澈教它认她的场面,但看那鹦鹉双目炯炯,执着地喊她的名字,她鬼迷心窍地回了句:“裴澈?”
鹦鹉仍叫:“向斯微!”
斯微又试探道:“江序临?”
鹦鹉雄赳赳气昂昂:“向斯微!”
“……”斯微好像明白了,“你会说话,但只会说‘向斯微’?”
鹦鹉:“向斯微!”
“……好好好听到了听到了!”斯微举手投降,转身到岛台上想给他找点吃的,“你饿不饿?喂你点鸟食吧?”
低头一看,却见岛台上只有水和一套餐具,没有粮。她纳罕一句,又去开冰箱。
这一开,见世面了。果然裴大公子哪怕没时间养一只鸟,饮食上也是十分金贵的。她看见哈密瓜、草莓、水果萝卜、贝贝南瓜、藜麦、坚果……贴着某进口超市的标,五彩缤纷、整整齐齐地码在冰箱里。
她既意外又不意外地笑了下,拿出一小盒草莓和那颗西蓝花,清洗过后放在菜板上切成小块。
“裴澈和江序临都还没给你起名字,对吧?”她一边切一边和鹦鹉说话,“我给你起?”
自己这么说了一句,又摇摇头,“算了,还是让裴澈来吧。做了我的鸟可能是吃不起这种伙食的。”
说着兀自笑了,又另起话题,“裴澈说你能学会很多话,可你怎么只会‘向斯微’呢……我得教你点别的,我爱听的……”
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想了想,抬头看那鹦鹉一眼,笑眯眯问:“鹦鹉鹦鹉,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是谁?”
鹦鹉果断来一句:“向斯微!”
斯微哈哈大笑,实实在在体会到逗鸟的乐趣。
清清嗓子,又问:“鹦鹉鹦鹉,向斯微以后会发财吗?”
鹦鹉仍是:“向斯微!”
“……你看,这就不对了。”斯微将草莓切成了小块,倒到自己手心,走到鸟架上去喂给它,“你要说:向斯微,发大财!”
鹦鹉连“向斯微”也不说了,忙着吃草莓。
“向斯微,发大财!”斯微再次示范。
裴澈就是这时候回来的,在她梗着脖子说第四遍“向斯微,发大财”的时候。
斯微往门口看过去,不知是不是裴澈把他的客厅设计得过于大的缘故,隔着旷大空间,她看见他黑衬衣黑西裤地站在门口,竟产生一种陌生的感觉,仿佛与他许久未见。
倒是这风尘仆仆的人冲她勾勾嘴角,“发大财了?”
“……”斯微看他弯腰打开嵌入式鞋柜拿拖鞋,“你有没有觉得你把你家设计得太秃了?”再来一遍她也绝对找不到那墙上是个鞋柜。
裴澈似乎累极,不太有力气说话,一边拆一双新的拖鞋,一边看着她笑了下。
斯微疑惑,想问他该不会拖鞋都穿一次扔一次?
没问出口,那人拿着拖鞋走过来。仗着腿长,这么长长的距离也不过是几步。
“光脚做什么?”他半屈膝,将拖鞋放在她脚边。
“因为你家秃……”斯微嘀咕了一句,把脚塞进新的拖鞋里。
裴澈淡淡笑了笑,走到岛台边,随手拿起她还没切的草莓,一整颗丢进嘴里。“打算教他说什么?除了‘发大财’。”
斯微总觉得他语带揶揄,轻哼道:“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长生不老寿与天齐吧。”
“……”裴澈缓缓嚼完草莓,点评道:“你可以发展一下司仪事业,也不失为发大财的一种方法。”
斯微直瞪他,“你赶紧给他起名字吧!哪有主人这么多天了不给宠物起名字的。”
裴澈一天没吃饭,肚子很饿,想再去拿点草莓,垂眸看见案板上被斯微切得七零八碎的,实在下不了手了,索性作罢。听见她这么问,顿了下,“你不想起?”
“没啊,但你是主人嘛。”斯微看见了他嫌弃草莓的眼神,撇撇嘴,走到冰箱拿了新的一盒出来洗。
裴澈看着一个一个地拿那些草莓到水流下去冲洗,脑海里不知想到什么,只觉得好看,不知是草莓还是她的手。
“那叫发财好了。”裴澈说。
斯微又白他一眼,将满盒草莓沥了水,拿一颗咬了口,剩下的连盒递给他,“不认真起我就教他骂你。”
裴澈轻笑一声,满盒草莓在眼前,偏偏不拿,就眼疾手快地拿走她手里,已经吃掉了尖尖部分的那半个,还很优雅地塞进嘴里。
“……这有这么多,你拿我的干嘛。”斯微无语了。
裴澈反问:“你很喜欢草莓屁股?”
“……不啊。”
“那我吃了怎么了。”裴澈今天大概太累了,便只想和她插科打诨,漫不经心地说不过脑子的话,“又没抢你喜欢的。”
“……难道你喜欢草莓屁股?”斯微满脸荒唐地问他。
裴澈转身看鹦鹉,“说不定呢。”
“……”斯微没话说了。
裴澈和他不愿起名的鹦鹉干瞪眼对视了一会儿,转身过来收拾岛台。斯微见他主动,就没帮忙,只是一直靠在一边陪着。
“你们动物园的那件事怎么样了?”他一边洗案板一边问。
斯微有点纳闷,同样的事情一般他不会问两遍的。“没事了,孔雀就是少打了疫苗,已经跟网友解释清楚了。”
“那你的评论区?”裴澈才不关心陈港生的动物园怎么样,问题是那些看了视频怒气上头的网友,全跑去向斯微那里泄愤。偏偏向斯微还说什么“那是他的动物园,他会自己声明的,不用我管”——那怎么挨骂的是你呢?
裴澈觉得挺可笑。
“应该这几天就清净了吧。”斯微云淡风轻地说。
“应该?”裴澈敏锐地捕捉到一个不该出现的词。
斯微顿了一下,想想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关掉了私信,这几天也没看。看了确实影响心情。”
裴澈动作骤然顿住,僵了两秒,他“啪”的关掉水龙头,抬眼看她,“要不我帮你处理?”
斯微当他玩笑,反问:“你怎么处理?”
“可以交给律师,也可以直接删掉。”裴澈盯着她。
斯微脸上笑容微僵,两三秒后才重启,一摆手,“……不至于,哪个 vlogger 评论区没几条难听的话,”
“把诽谤和恶意侮辱的评论删掉,有什么不可以?”裴澈却不解她这样“豁达”的心胸,明明那么坚韧的个性都要关私信关 APP 了,她分明很在意。
斯微张了张嘴,发现无法和他解释自己的心境。说到底,她就是觉得“不至于”,而他不喜欢这样的说辞。
支吾半天,只好半真半假地玩笑一句:“哎就……我以前也是写段子的嘛,我对有人能随便炸别人号、删别人评论这种事,有点不理解吧。”
裴澈表情明显愣了,没有想到她会说到这一点。
几秒后,他接受了,点点头,“行。”
沉默中斯微也反应过来自己所说不妥,又或者是,她与裴澈的沟通永远都会有这种“不妥当”存在。
她用她的“不理解”,才能交换到他的“理解”。
而这能维持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