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澈被她的语气逗笑,“当然。”
斯微见他目不转睛地开车,似乎并不将这个问题放在心上。犹豫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这几天斯微相对清闲,住在望江公馆,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裴澈早已离开,她便又带着相机出去当街溜子。
刚巧收到黎映邀请,去了她新家的暖房趴。黎映朋友多,一梯一户的复式公寓直接敞着门,隔一阵便有朋友带着礼物到访。大家并不都相互认识,但也不尴尬,黎映简单介绍几句,大家就自动攀谈起来。
斯微待了两个多小时,晚饭开始前,觉得再坐下去无趣,便和黎映说了声,起身出了门。
“叮”一声电梯门开,却看见李舒乔身姿婷婷。她穿一身 miu miu 套装,拎着一只小巧的白金菱格包,身旁站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
斯微愣了一瞬,微笑点头,“李小姐。”
“向老师。”李舒乔也展颜,自从上次送了她一套文创,她就很有礼貌地坚持喊她“向老师”,令斯微很不好意思。
斯微笑笑,没有过多探究她身旁这位看起来身份不一般的男人是谁,交换位置进了电梯。
“这就走了么?”李舒乔有些遗憾地问,大概觉得不巧。
“嗯,家里还有事。”斯微看着她得体微笑,有一瞬间在想她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和裴澈的关系?还是教养实在太好,这样八风不动?
“好吧,那我们下次一起吃饭。”李舒乔温声道。
“好的。”电梯缓缓合上,斯微看着两人转身,那男人的手臂一直虚揽在李舒乔身后。
两人仍有距离,看上去不太熟,但才子佳人,成双成对的背影总是好看的。
她怔了怔,不知自己该作何想。
晚饭不知道该吃什么,又在街边闲逛,不知不觉就晃到十三中附近,睁眼看到那古旧校门的一刻,斯微还有些恍惚,举起相机随意拍了两张,正要走,瞥见街对面的早餐店还开着门,老板娘站在门边刷那口早晨炸油条的大锅。还是当年的造型,抓夹盘发,系粉色方格围裙。
她脚步微顿,然后走过去。
“老板,还有吃的卖么?”她问。
游荔抬起头,没有认出她,“就剩馄饨了哦。”
“来一碗吧。”斯微走进店里坐下。
“好哦,那麻烦你等一下哦。”游荔动作麻利,三两下刷完那口大油锅,又另起炉灶,从木抽屉里捞一把早上包好的小馄饨,咕咚咕咚下进滚开的水里。
算一算该有十年了,这间铺子倒是一点没变。店面看着小,纵深却长,外头是早餐店,再往里走,穿过一道狭长潮湿的走廊,还有两个大房间,分男女,能容纳十二个人,住的都是十三中的外地学生。
斯微高中时,在这里住了三年,另加包餐。费用比租房子便宜,和住宿舍持平,但因为游荔勤快、做饭手艺好,所以综合条件要比住学校宿舍好一些。
斯微环顾四周,捡拾她不算美好的高中生活中仅存的一些记忆,却在墙上发现了新的东西。
钉上墙的木架,上头搁着好几座奖杯。眯着眼仔细看,发现全写着游川的名字。
她笑了一下,正好游荔将馄饨端上桌,见她表情,以为是客人好奇,不大好意思地摆摆手,“嗐,都是我弟读大学时候得的奖,当时我高兴,就让他拿到店里来摆着。”
斯微由衷道:“好厉害。”
游荔这时并不谦虚,“是的,他就是对面十三中的,当年拿了奥赛金奖直接保送东大的嘞!”
斯微看着她的笑容,微微晃了神。游荔好像一点都没有老,还是和当年一样的,热情大方,对每个人不吝释放善意。叫她想起自己最中二偏激的少年时代里,觉得东城人都是眼睛长在天上的刻薄鬼,但凡看见个人都要愤世嫉俗地在心里吐槽几句,唯独游荔游川两姐弟平和善良,令她愿意释放友好。
不自觉地接话道:“我知道,我听说过他的名字。我也是十三中的。”
“是嘛!”游荔高兴地睁大眼,“怪不得我看你眼熟!我在这都二十年了,你以前上学肯定吃过我家的早餐!”
“吃过的,特别好吃。”斯微拿起勺子,“好多年了还想这一口呢。”
“那你快吃!这一碗我不收你钱了哦,刚好也要打烊了。”游荔转身,麻利地收拾桌椅。
斯微下意识想要拒绝,可话到嘴边,是厚脸皮地笑一声:“那我就捡便宜了哦!”
游荔抹着桌子没回头,“这算什么便宜!谢谢你还记得我们家哦,我开了这么多年,最感谢老顾客支持的。”
斯微笑了,正要接茬,游荔围裙里手机响起,她揩了揩手,眉开眼笑地接起来。
“马上马上,马上就回去了。”游荔接通便笑道,对面似乎有人在催她。
“哎呀我晓得嘛,这才几点?我那衣服早都熨好嘞,回去洗个澡换下就行。”
“别,别麻烦了,穿个礼服化个妆的事,还用人家意涵帮忙?我又不是不会,人家今天是主角,哪有来给我化妆的道理,你真的是不晓得疼人的……”
“你放心吧,你订婚宴我哪能迟到?这么多年可算把你卖出去了,我迫不及待!”游荔爽朗大笑,眼角眉梢的喜气遮掩不住。
挂了电话,游荔回头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刚刚是不是声音太大了?不好意思哦……我一下子忘记店里有客人了。”
斯微摇摇头,主动问:“老板是不是有事情忙?”
“不忙不忙,早着呢!”游荔忙摆手否认,小声埋怨了句,“就他催得急,生怕我搞不定,真是……”
斯微微笑:“听上去是大事。”
游荔难掩笑意:“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弟订婚,家里人一起吃个饭!”
斯微点点头,温声道:“恭喜恭喜。”
她知道的。电话里听到名字,她就猜到了。
大一那年,东大报道后,她曾去数科学院蹭过一场新生讲座。新生代表的发言她只听到一半,而后是邻座的窃窃私语,指向坐在第一排的学姐代表。
数科学院的迟意涵学姐,是他的女朋友。
后来这么多年,一直都是。
“谢谢谢谢!”游荔的手不自在地往围裙上一摸,揩了两下,转身到柜台处拿了一包喜糖,“今天真是高兴,拿包糖,同喜同喜!”
斯微笑着接过,“太客气了。”又舀起碗里最后两只馄饨送进嘴里,一口吞下,站起身,“那我就先走了,不耽误您。”
游荔不好意思,怕是自己赶了客,连连道歉。
斯微摇摇头,再次道了恭喜,走出这间小店。
第34章 “倒不如早点找人教她怎么当裴太太。”
十月中,斯微给凤城动物园设计的周边顺利出厂。幸运的是,实物与斯微预期几乎毫无差别,甚至连瑕疵率都低于平均水平。
郑可将动物园几个官方账号玩得风生水起,周边预订量也水涨船高,尤其是其中的盲盒,微店评价特别好。
斯微惯常合作的工厂规模小,生产量也不大,之前都是小量订单,还能游刃有余,这次却是明显不够用了。好在郑可朋友多,在凤城也找了一家工厂扩大出货量,可同斯微协商时却出现分歧。斯微的设计中为每个盲盒配了一张湿巾和一副一次性手套,原本这两样东西也有单独设计的包装,需要重新生产。但这家工厂本就积压了一批供应外卖的一次性手套,所以提出直接用存货,相应可以降低一些生产费用。
斯微看过那批积压的手套,质量倒没什么问题,问题出在包装上。是前几年外卖中常见的那种擦边设计,手套包装成避孕套的样子,写着颇具暗示性的下流广告语。
她不想用这样的东西,也不愿意和郑可多掰扯,直接找陈港生表了态,强硬地将事情拍板。
之后的工作不需要她再参与,斯微便开始准备见裴秉之的事情。
说来也奇怪,这事早定下来,远在天边的时候她毫无感觉,也并不探究裴秉之在裴家究竟是什么角色、裴澈和他父亲关系怎么样。裴澈说他父亲多年没回国,最好奇的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能看上他这样寡言冷淡的儿子,所以想见一见她。听起来是个挺逗的人,符合传言中风流浪子的形象。
现在真要见了,好奇心倒膨胀起来。
于是又上网将裴秉之搜了一遍,起先一扫而过的无聊八卦,这次也认真看了。越看越皱眉,一边觉得无良媒体真是文笔耸动又爱意淫,好像裴家地板下的蟑螂一样,连裴秉之和妻子床事不合都写得有鼻子有眼;一边又克制不住“无风不起浪”的恶劣心理,想着裴家这样的家庭,为什么会让裴秉之这个独子在外二十年呢?裴澈的妈妈也是一直在国外且不以真名示人的,这背后肯定有故事。
斯微没准自己继续揣测下去,心头反复提醒自己几遍,又不是真的见家长,只是陪裴澈见个朋友。
十一月,三人一起在泰和轩吃饭。裴澈这段时间忙得变本加厉,这顿饭的时间也是挤出来的,结束后又要连夜去纽约出差。
泰和轩离秋园路近,斯微没要他接。裴澈提前结束了会议从公司出来,坐在车上闭目思索了一会儿,叫邓宇先开去老宅。
裴秉之上车的时候显然很惊讶,哼一声道:“没想到啊,你在女人面前也挺能装。”平时没见拿他当老子,现在倒晓得毕恭毕敬来接人。
裴澈眼都没睁,只出声道:“之前跟你交代过,不要乱说话。随便聊聊天就好。”
裴秉之咬咬牙,心中有气,却不敢明目张胆地挑衅裴澈。他这个儿子能力出众,城府深厚,短短两年成绩斐然,当得起老爷子毫不掩饰的偏心倚重。如今他稳坐高位,裴家上下已经没有人敢驳他的面子,就连这样不体面的婚事,也没人拂他心意。
他这做长辈的,还要受他安排,去给那小网红演一出随和慈爱。
裴秉之阴阳怪气道:“你是怕老爷子的阵仗吓到你那个小女朋友,让我先去打个底?”
裴澈没有回答。
裴秉之嗤声:“有什么用呢?真到你爷爷跟前,你指望他也照你心意说话?裴家什么地方你最清楚,要是真鬼迷心窍认定她,倒不如早点找人教她怎么当裴太太,那才是真的对她好,别到时候跟你妈……”
话没说完,裴澈一道眼刀飞来,裴秉之心头一颤,自觉地噤了声。
裴澈冷着脸,“做好答应我的事情,别的不用操心。”
裴秉之语塞,不敢再说这件事,却又咽不下这口气,沉默几秒,忽然饶有兴致地问他:“今晚飞纽约?”
裴澈没有理他。
裴秉之低声笑了,叹一声道:“唉,我还真想看你姐是什么表情。她辛辛苦苦大半年,自己孩子爹都得罪了,最后老爷子一句话,什么都是你的。她那个性,你这回去美国可小心点,坐车前多检查几遍。”
裴澈觑他一眼。
裴秉之耸耸肩,“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别天真,这种事裴家人做得出来。当年你爷爷怎么修剪自家兄弟的,你难道不知道?”
裴澈脸色很不好,但什么都没说,只静静移开眼神,看向窗外。
裴秉之似获胜般,拂了拂西裤褶皱,好整以暇道:“听我的吧,小心为上。毕竟是亲儿子,我也不舍得看你出事啊。”
良久,裴澈唇间泻出一丝冷笑。
到泰和轩的时候,向斯微已经在包间等着了。裴澈没有等裴秉之,先推门而入。
斯微原本还有些紧张,百无聊赖地坐了十几分钟,也就放松下来了。裴澈提前备好的红酒搁在一旁,她在微信上找孟杳聊天。
孟杳试图给她一些见家长的经验,斯微虽反复强调这不是见家长,但还是听了。结果话越说越歪,全是江家父母怎么向孟杳揭江何的短,斯微当段子看,乐得合不拢嘴。
裴澈推门,便看见她一袭改良款中式长裙,温婉披发,人却抿嘴憋着笑。
他愣了一下,没有管身后裴秉之那一声轻蔑的笑,兀自走过去坐她身边,“什么事这么开心?”
斯微回神,才看见来了人,目光越过他看到一个风度不凡的中年男人,忙起身冲裴秉之微微倾身,“伯父好。”
裴秉之在欧洲二十年,什么也没学会,唯独社交场上戴面具是炉火纯青。前一秒还在心里嗤裴澈装都装不像,要摆清白家世纯良人家的样子,哪有小辈比长辈先进门的?还有他找的这个姑娘,没教养没眼力,果然上不得台面。
下一秒就笑得春风和煦,“你好你好,坐呀,一家人没有那么客气的。”
来之前斯微反复提醒过自己,要克制对这位裴家独子的好奇心和探究欲,但这么打上照面,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惊叹一句,裴澈的好皮囊看来是遗传啊。
不夸张的说,连那些“叔圈”演员都算上,裴秉之也是她见过最英俊的中年人了。
她扭头看裴澈一眼,抿唇笑了笑。’
落座后,也果如裴澈所说,裴秉之完全没有长辈“相看”小辈的架子。他更像一个放养孩子的潇洒父亲,对裴澈只有大致的了解,没有细节处的关心,因此和她闲聊时,更多的倒是在好奇裴澈。
刚刚和孟杳聊天时斯微还在想,她应该看不到裴澈被自家长辈揭短的场景吧,毕竟裴澈一个教科书式的满分小孩,性格都平稳到了无趣的地步。
没想到裴秉之还真能说出一二来,他谈笑风生地提起自己有多意外于裴澈的恋爱,“他啊,从小就跟块石头一样,饿了困了都不晓得出声的。有一回他妈给他泡奶忘了兑温水,他居然就直接那么喝了!要不是保姆摸了把奶瓶发现不对,真是喉咙都要烫穿了哦。”
斯微听得吓一跳,扭头看裴澈,小声问:“真的?”
裴澈说:“不记得了。”
“还能有假?”裴秉之笑谈,“那事被家里保姆告诉给他爷爷,我可是被罚得很惨哟!”
斯微蹙了蹙眉,这种“童年黑历史”和孟杳说的完全不一样,不好笑,只听得她瘆得慌。但见裴秉之似乎兴致盎然,她又不好沉默,只好客套地接话,小声嘟囔了一句:“你好惨。”
裴澈扫她一眼,夹一片鱼片到她碟子里,低声说:“我没印象,应该是他吹牛。”
斯微:“……”
裴秉之继续笑道:“反正他是锯嘴的葫芦,性格也不好,不知道哄人的。斯微啊,他这脾气,得亏你受得了哦。”
斯微心想,锯嘴的葫芦?勉强吧,他确实话很少。不知道哄人?似乎也是,但他也没做过什么事惹到她需要哄的。
但说他脾气不好,她还真不同意。裴澈简直是她见过情绪最稳定的人了,稳定得不像他这种出身和地位的人类该有的样子。就拿他的发小来说,江何张扬,沈趋庭聒噪,雷卡肆意,裴澈在其中,沉稳得像个异类。
她笑了笑:“他脾气挺好的。”
裴秉之一摆手,爽朗大笑:“不用给他面子!我还不知道么……从小就是,他姐姐多乖,他就是闷的。给他爷爷拜年,这么多年都只会讲‘新年快乐’四个字,亏得他爷爷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