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边的女生激动谈论,叶一竹不动声色坐在她们中间,眯了眯眼睛。
顾盛廷从容转身,和高其他们伸出的手击掌,仿佛整座球场都在为他运转。
高二年级大胜,除了成博宇,所有高三男生的脸色都不太好。
成博宇接过秦倩手里的水,和她并肩走到一旁。
叶一竹突然有些犹豫,觉得这个时间去找李宇是错误的。
可李宇没给她后悔余地,遥看她一眼就往单车棚方向走。
顾盛廷再望向观众席,已经看不到那个单薄如云的身影。
车棚时不时出现几个人,可相对其他地方而言,算是一个不太引人注目的地带。李宇离开后,叶一竹抬起头,天边五彩纷呈的云雾渐渐飘远,夜幕已经徐徐铺展开棱角。
她决定放过自己。
刚转身,就看到半个藏在凸出墙面的身影。
她被吓了一跳,不知所措愣愣盯着来人。
“你有病啊?”发出的声音有些干哑,叶一竹无意识用轻薄尖锐的语言掩饰内心慌乱。
他换了身衣服,头发也松散许多,沉沉盯着她,用不大不小却能让两个人都听见的声音说:“叶一竹,你怎么这么贱。”
第13章 流泪
比起那天在酒吧危急时刻她第一次喊出他的名字,现在他连名带姓叫她,后面却跟了这样一句不堪入耳的话。
一时之间,叶一竹分不清哪种情况更令人匪夷所思。她甚至抽出思绪开始怀疑,自己是怎么和他搅到现在这样的局面。
恍然间,他已经走到她面前,用比那个夜晚更阴郁的眼神将覆盖她。
“我当你多讲义气?你朋友和他闹得天翻地覆,你倒好,和他走这么近。”顾盛廷冷笑一声,“我倒想看看,二楼后座那些人如果知道你在学校看他打球、和他在单车棚幽会,会是什么反应。”
面对他的讥讽,叶一竹始终一言不发,双眼渐渐漫出冷酷。
不像以往每次的争锋相对。
顾盛廷心里火苗越发窜高,灼得喉咙火辣辣发疼。“看来你不仅装,还贱。”
眼中的纷乱情绪沉淀下来,叶一竹渺然开口:“和兄弟的女人在单车棚约会,你就不贱?”说完,她后退一步远离他,从口袋掏出什么狠狠砸到他身上。
“还给你,少管我的事。”
一阵疾风呼啸,上课铃悠悠响起,惊动棚顶一对黑色的鸟振翅高飞。
晚修时,岑寂的走廊尽头传来一声嘶吼,四班人不约而同抬头往窗外看,好奇得要死。宁雪捅了捅叶一竹手臂,招呼她看热闹。叶一竹淡淡抬眼,并没有多大兴趣。
在巡堂老师声嘶力竭地引导下,几个男生从后门鱼贯而出,末尾的顾盛廷阴着个脸站到高其身边。
一阵激烈训斥,巡堂女老师的威慑力太大,让人不自觉捂紧耳朵。
宁雪听了一会儿就没什么兴趣了,重新拿起笔,打个哈欠:“又是偷偷打游戏被抓了,他们也真是,灭绝师太的晚自习也敢乱来。”
顾盛廷整个人没入昏暗,峻冷侧脸仿佛镀上一层坚韧隔膜,深邃瞳孔里不屑与轻狂呼之欲出,让人觉得下一秒,他就会挥舞拳头捍卫自己。
叶一竹在心里发笑,拥堵多时的情绪竟莫名疏散开。转了几下笔,茅塞顿开,她把握时机埋头将困扰了自己一晚上的题目解决掉,不管外面符合喧嚣。
不过一道题号为八的选择题,就已经让叶一竹脑细胞耗死。数学是她弱项,以往如果碰到太棘手的题,她都会选择直接跳过。可今晚她偏偏死磕到底。
把笔一扔,叶一竹一阵头重脚轻,险些向后来个倒栽葱。
宁雪及时扶住她椅子,担忧告诫她:“你能不能消停几天,不是我吓唬你,现在太多年轻人因为熬夜猝死啦!”
“你咒我呢?”叶一竹淡淡瞥她,也没法和她解释自己这几天经历的事。
刚准备趴下,班里一阵躁动。方哲州拿张报名表走进来,高声宣布春季运动会的报名消息。
坐在叶一竹前面的体委陆建兴奋搓手,平时都是挂个闲职,运动会是他唯一能刷刷存在感的大好时机。
“叶一竹,三千米走一个?”
张姐始终对叶一竹态度复杂还有一个原因:不管文科班理科班,女生的体育项目永远报不齐全,尤其是长跑。别的项目,要是体委和班长肯磨嘴皮,要满员还算轻而易举,可跑步就不一定了。上学期冬运动会张姐能在别班老师面前扬眉吐气,就是因为四班长跑有叶一竹包揽。
叶一竹会在晚修前后去操场跑步的事在高二刚分班那会儿就传开了,所以上学期冬运会,方哲州和陆建在临近报名截止长跑项目依旧无人问津的情况下找到叶一竹。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欣然接受,没有丝毫迟疑和推脱。
在当时大家都还不熟悉彼此的阶段,叶一竹此举给方哲州和陆建留下了极好印象。
但叶一竹话少,对班级活动永远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别人如果主动找她,她会立马答应,可除此之外,她绝不会主动掺和。
“你帮我写名字。”
和去年一样,叶一竹交代清楚就不管不顾了。
陆建心里暗喜,遥遥冲讲台那边满脸期待的方哲州比了个手势。
宁雪正偷笑,旁边刚趴下去的人又突然坐起来,打得他们几个措手不及。无视他们的反应,叶一竹伸手捋捋碎发,说:“铅球找别人去。”
宁雪知道她手上有伤,可陆建并不知道,反应过来后想挽留她。“行了行了,没人去投就写我名。”宁雪冲叶一竹扬眉邀功。
陆建轻蔑看她两眼,“你行吗?别到时候球都拿不起来,丢我们四班的脸……”
好像在所有人眼中,艺术生什么事都不能做。宁雪气急败坏,朝陆建椅子踢了一脚。
“错了错了,大姐我错了……”
叶一竹笑了笑,把钥匙手机揣进兜里,在热火朝天的氛围中从后门悄无声息走了出去。
三班也在忙活运动会的事,体委拿着报名表在走廊吆喝,许多人把那排被罚站的人团团围住。
顾盛廷随意闲适靠着栏杆,众目睽睽下,他和几个人吞云吐雾,脸上挂着放荡的笑,一扫而空原先的阴霾。
视线穿过混乱人群,那个敞着校服扎马尾的身影快速消失在楼梯拐角。
她总是无比冷傲,独来独往,与周遭格格不入。
叶一竹下楼时和一看就是高一的两个女生擦身而过。
听到她们的对话。
“林芳四处宣扬昨晚她和顾盛廷一起去二楼后座……”
女孩不屑轻嗤了口气:“不就出去玩了一回吗,这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
死鸭子嘴硬,掩盖不住话中的酸意和妒恨。
“那个赵晓玫不还说自己和顾盛廷在一起过吗?呵呵,真好笑。”
叶一竹突然停下脚步,抬头问她们:“赵晓玫和顾盛廷吗?他们是一对。”
话一出口,三个人都愣住,也包括叶一竹自己。
其实她原本是想问赵晓玫和顾盛廷真的在一起吗,可话从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陈述句。
不过一瞬,她平静顺服自己内心洪流倾泻的扭曲心态。
两个女生用古怪的眼神打量叶一竹,眼神轻蔑。
在她们眼中,这样一个老老实实穿校服,看起来朴素得不能再普通的“学姐”,并不是她们要信任攀附的对象。“你谁啊?”直接把不屑摆在脸上。
叶一竹的话无疑刺激到她们的敏感神经,那个质问她的女生站在更高一级台阶,居高临下地打量叶一竹。
叶一竹有些同情她,又觉得她活该,轻笑一声,慢悠悠插上耳机,在两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从容离开。
从后门翻墙出来后,叶一竹漫无目的走在繁华如水的街上。耳机里正在放beyond的《情人》,巨大深沉的夜幕仿佛触手可及。
都市纷杂的霓虹喧嚣很难让人沉静,但歌声可以。
李宇虽然没有直接告诉她始作俑者,可叶一竹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笃定。回想起靳岑那天提起任心的态度,这件事,十有八九与她有关。
靳岑一直不喜欢任心,平时对她客气,也都是看在吕家群的面子。
可叶一竹想不明白,她再不待见任心,也不该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拿给李宇。毕竟就最近接连发生的事而言,他们和李宇是妥妥的死对头。
冷静过后,叶一竹心头又冒出一个令她情绪动荡的答案。
靳岑同样了解吕家群。他们从小学相识到现在,她见证过吕家群更多肆意猖狂的岁月。
磨砺荆棘成长起来的少年,仿佛世间没有东西可以束缚他的野心。
李宇再烂,有句话他却说得很对:
越是无牵无挂无所畏的人,越容易在把别人拖下地狱的同时,将自己也毁于一旦。
这或许是靳岑选择出卖任心、出卖吕家群的唯一理由。
靳岑也是看准了李宇对吕家群产生畏惧却又不甘心就此缴械作罢的心态。她只能用这样不仁不义的方法赌一把。
或许这几张照片能成为制衡双方,平息这场疾风骤雨的唯一纽带。
可靳岑怎么敢保证李宇会选择缓兵之计从而利用自己去劝说吕家群退让呢?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叶一竹眼睛又干又涩,这段时间睡眠不足,心忽上忽下没个节律,随便飞驰过一辆车,都能让它躁动到极点。
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之于她曾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唯独他。
又好像所有人都笃定她能成为那个可以缓和他躁乱情绪的人,唯独她自己。
叶一竹在路边花圃随意蹲下,裤脚被提到小腿。冰凉指尖触碰到脚踝那里细细凸起的疤痕,心境平静如水。
没有后悔,没有期盼。
这是她对那段不见天日的少女心事所作出的最后了断与释怀。
可毕竟曾经这么深刻……所以每当看到他和自己初中最好的朋友旁若无人地交缠;他一如既往地关心、护着自己;他有意无意把自己排斥在二楼后座那个浮华世界之外……
种种情绪还是会如千丝万缕扰乱叶一竹的心。
明明该恨死他和她,为什么如今自己还要替他们烦恼,甚至承受李宇卑鄙地恐吓?
叶一竹闭上眼睛,翻滚的热意倾泻而下。她想:这是最后一次。吕家群,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流泪。
第14章 再会
再次见到顾盛廷是在二楼后座。
半个月来,虽然只有一墙之隔,课间操、升旗次数也很多,可叶一竹就是没碰见过他。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凉沁沁的傍晚之前,她只是知道这所学校有他这个人的存在。
仅此而已。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们竟然因为一次偶然、一件校服,从陌生人变成了争锋相对的仇人。
怎么想都觉得离谱。
他的谩骂嘲讽,轻蔑又张狂的语气如同魔咒,让叶一竹十分后悔那天在单车棚没有放任自己甩他一耳光,回敬给他更难听的话。
她到底还是不想和他有太多无谓繁复地纠葛。
被他发现两个自己,是她最大的意外和失误。
好像也是自他而起,李宇、高其,甚至是许佳安,都看见过她脱下那身校服后的样子。
一连串的麻烦也接踵而至。
她对他,真是厌恶至极。
起因是他们那帮人来的时候,二楼后座人满为患,已经没有多余的卡座了。
靳岑那几个人好热闹,又见他们几个男的长得不赖,主动邀请他们拼桌。
于是叶一竹从厕所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面——原本绰绰有余的沙发上挤满了人,男男女女在昏暗灯光下调笑嬉戏,她发现自己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了。
卢修率先看到她,眼睛一亮,故意吹了声嘹亮口哨,问靳岑:“这美女是你们的人?岑姐不介绍介绍?”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火辣辣滚到了叶一竹身上。
靳岑也不出声,慢悠悠抿了口酒:“看上了?我告诉你,她是我们的宝。人家是重点高中的学生,将来是要念名牌大学的。”
卢修放声大笑:“看不起谁呢,我们这儿也有个重点高中的,成绩还在年级前五十呢……”
等他说完,叶一竹不自觉把目光投向角落。
“嘿,兄弟,让老子牵出来秀秀!”
顾盛廷不动身形,低沉开口:“你他妈使唤狗呢……”
众人哄笑,叶一竹也忍不住低头,纤瘦白皙的手指抵在红唇上,恰好有束蓝光落过来,娇媚无比。
秦铭迟来,看见眼前景象,不由吃惊,“今晚够热闹啊。”说完,他又嘲笑站在那里的叶一竹:“没容身之处啊?走吧,蹦一曲去。”
他把手自然而然搭到她肩膀,刚要动作,就听到卢修招呼他们:“来来来,坐这儿!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一起喝一杯。”
秦铭皱了皱眉,心想这哥们儿比他还自来熟啊。叶一竹却很平静,顺着卢修的方向看过去,顾盛廷将原本霸道横在旁边的手收回去,从口袋掏出打火机和烟偏头点燃了。
很自然连贯的动作,不着痕迹空出了一片地方。
“什么情况?”秦铭嗅到一丝怪异。
叶一竹看了一会儿,勾起嘴角冷笑:
他到底有什么自信,认为她被他无端谩骂之后还能和他一笑泯恩仇,坐在一张沙发上喝酒?
顾盛廷抬眼时,看到她扬起下巴冷冷转身,和秦铭并肩走进舞池。
燃起的火芯似乎灼到脸上,他望着拥挤嘈杂的舞池,眼中川流被一具具尽情扭曲的肉体搅乱。
秦铭刚把心心念念的女孩追到手,心情大好。
叶一竹其实并不是很喜欢调动自己的四肢,走出舞池干脆坐到吧台,托腮看调酒师在自己面前炫技。
而秦铭,早就蹦到失智了。
“不是要跳舞?你还真是个言行不一的人。”
熟悉的语调在满室嘈吵中飘进耳朵,叶一竹不耐扭头,看到顾盛廷已经自顾坐下。
“有意思吗?”
她忍无可忍,仍在尽量克制。总要绷紧神经去应付同一件事,真的很累。
顾盛廷无声幽幽一笑,伸手接过调酒师正想放到叶一竹面前的那杯酒,品尝一口,“生气了啊。”
她不愿看他,倔强别过脸。
原来她生气是这个样子。
以往以同样尖锐的矛头和他争个高下,似乎只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灯红酒绿里的她,似乎远没有穿着校服的那个叶一竹坚韧。
“那我也该生气。”
她莫名其妙看他一眼,起身要走。
“你凭什么和高一那帮女的说我和赵晓玫是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