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已经很热闹了,可宁雪破天荒没在座位上。
叶一竹以为是自己一夜未眠产生了幻觉。
她的书包、校服堆在桌面,旁边还有一袋包子豆浆。
不可置信翻了两下,浓重的烟酒味扑面而来。
铃声叮铃铃响起,躁扰得如同在耳边拉响。许佳安大喊“安静”并提示课代表上去领读。
所有人蹿回座位,老老实实闭上嘴,叶一竹回神恍然,慢慢落座。
看着那堆东西,她鬼使神差伸手去摸尚有余温的包子,思量片刻,从包里掏出手机。
找到列表里那个已经跌到很下面的头像。
“你出来。”
等了五分钟,都没有回应。
叶一竹坐不住,刚站起来却迎面碰上张姐。“干嘛去?”张姐脸色不太好,威风凛凛地警告她。
她垂下来的手抓了抓裤脚,无言以对。
楼道传来一阵嬉笑,在朗朗读书声中格外刺耳,张姐没好气地扭头,谈笑戛然而止。
顾盛廷头发清爽利落,脸上的伤痕也几乎快被隐没,还换了件外套,十分精神。
高其讪讪摸了摸鼻子冲张姐傻笑,他身边人却将目光投向别处,一脸不惧张狂,直到从四班路过,都没有回应叶一竹眼中的质疑、期盼、和寻求。
“叶一竹,把校服穿上。”
张姐将她从一场荒唐大梦中拉回来。
波壮的念书声洋洋盈耳,可鼻端萦绕着的刺鼻气味,让她仿佛还置身于昨晚的酒色场。
*
第二节课下课,宁雪依旧没来。
叶一竹给她发的消息,打的电话也都没有回复。
去问方哲州,才知道她向张姐请了一天假。至于是什么原因,不得而知。
独自顺着人流下楼,广播里的进行曲重复催促,叶一竹始终拖着脚步,在热闹人群里走得温吞。
暖和的阳光洒在身上,混合着香樟馥郁香气的微风终于不再是冷冽的。
夏天要到了。
路过高三队列,站在队伍尾巴的李宇看到叶一竹身上的校服有些诧异,好笑叫住她:“这么臭的衣服你都敢穿,不怕别人问你干嘛去了?”
叶一竹倏忽停下脚步,觉得他撇开太多话题只聊这件外套有些诡异。
触及她眼底的恼厌还有一丝怀疑,李宇突然挑眉:“怎么样,我这服务够周到吧。”
“这是你拿回来的?”脱口而出,叶一竹皱了皱眉,心头掠过一丝不可描述的怅然。
“怕你没校服穿,挨一顿臭骂,宇哥我贴心不?”
身边不断有人拿八卦的眼神打量他们,叶一竹冷冷盯着他,又越过人群看到林静。李宇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笑了笑,“听说昨晚都闹到警察局去了。”
“管好你的人。”
叶一竹转身要走,又被他提高音量叫住:“不想知道任心最后怎样了?”
心“咯噔”再度下坠,一直在隐隐发颤。
明知道他不敢也不会把任心怎么样,可说到底,昨晚她还是把任心一个人丢在了豺狼虎豹里。
而从昨晚到现在,她们两人都没有联系过。
下午放学,众人都在窃窃私语,插着耳机睡觉的叶一竹被吵得无法,越来越激烈的语调钻进心窝,她一下子坐起来扯下耳机,起身往外走。
“真的吗,宁雪喜欢成博宇?成博宇不是有女朋友吗?”
“昨晚都在酒吧为他喝得烂醉如泥了,还能有假……”
七零八碎的言论让叶一竹再也迈不开脚步。
发现叶一竹又走回来,那几个人目光闪烁,作鸟兽散。
叶一竹在班里没几个亲近的伙伴,可谁都知道她和宁雪好得可以同穿一条裤子。
此时此刻,叶一竹也十分懊恼,为什么自己没多和几个人打交道。不然现在,她怎么连刨根究底的门路都摸不着。
茫然错愕中,她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明明昨晚她和任心出去前,宁雪还专心在和物理题斗争。而且她向来是家教良好的女孩,虽然偶尔叛逆,可连歌厅她都鲜少光临。
还为了成博宇喝醉?这是什么狗屁狗血剧情。
“一竹,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嘉宁和宁雪都是艺术生,两人平时有共同话题,走得也近。
朋友的朋友,一般也都会是朋友。
哪怕嘉宁一向不太敢靠近叶一竹,也无法理解宁雪这么开朗乐观的人怎么会和叶一竹成为好朋友。
通过嘉宁的只言片语,叶一竹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她不清楚的是,成博宇和秦倩为什么闹分手?宁雪又是怎么知道心情低落的成博宇在迪厅买醉?
更让她震惊的是,宁雪为了成博宇,居然敢去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
而这些,都是从昨晚同样在现场的赵晓玫口中传出来的。
宁雪是艺术生,又是校级主持人,在一中算小有名望。
有关她的八卦,一传十,十传百。
而她默默仰慕着某个少年的少女情怀,就这样成为了大家津津乐道的八卦。
积压着太多怨烦的心几近爆破,自习课还没结束,叶一竹就明目张胆走出去到操场跑步。
一圈又一圈,最后实在跑不动了,她才停下来。
篮球伴随着叫骂声滚落她脚边,她喘气抬头,看到李宇和顾盛廷那群人。
相似的场景,很不真实。他们依旧是同样的反应,一时间,没有人着急跑下来捡球。
一群女生有说有笑挽手走过篮球场和跑道中间,故意放慢了脚步,语调婉转,笑得刻意。
这一次,换作是叶一竹主动捡起球。
随之而来是一声惨叫。
赵晓玫捂着头跌坐在地,其他几个女生慌忙无措,忙着查看她的伤势,又忙着寻找罪魁祸首。
就连看台上的几个男生都惊得合不上嘴巴,高其举手一顿一顿地鼓掌:“牛逼……”
篮球滚落到一旁,沉闷响声许久未绝。叶一竹身形不动,紧抿着苍白的嘴唇,目光冰冷遥望着乱作一团的前方。
额前的汗不断顺着头发和脸颊流下,大片橙黄夕阳下,她雪白肌肤上散落的伤痕越发清晰。
李宇看得津津有味,悠悠吹了声口哨。
“哎呀,都红了!顾盛廷……”赵晓玫同行的人急忙喊道。
赵晓玫涌出泪来,终于忍不住用委屈又火辣辣的目光去看台上的人。
顾盛廷某个兄弟冲叶一竹喊:“喂,你有病啊!”
叶一竹目光微微上移,一错不错看到那个穿白色背心,大汗淋漓却冷淡阴郁的少年。
呵,都这样了,还说自己和赵晓玫没有任何关系。
可昨晚,她刚说自己相信他。
叶一竹冷笑一声,伸手拨了拨马尾,十分潇洒地转身离开。她回到教室收拾东西打算回趟出租屋,然后去找任心。
一点上晚自习的心情都没有。
也压根不想再装什么好学生。
刚出楼道就被堵住。
“让开。”她毫不客气,清晰如画的眉目间全是昨晚在二楼后座被人围打陷入险境时的阴狠。
“赵晓玫怎么惹你了?”
她眯了眯眼睛,“心疼了?”
“不识趣的人,该打。”她重复他昨晚的话。
这样的她,极其陌生。似乎是在二楼后座都不能见到的一团黑影。
刚才在众目睽睽下拿篮球砸人,现在不惧不悔、嚣张狠毒的语气,真的与混迹酒色会场的太妹没有任何分别。
顾盛廷一点点收敛目光,往前走。眼前一片阴影猝然加重,叶一竹显然有些错愕,下意识后退。
“那你早该被打死了。”
还没来得及去理解他话中深意,叶一竹手腕就被一股生狠的力量钳住,仿佛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响,她奋力挣脱,整个人被狠狠甩到墙上。
“你他妈发什么疯!”
比起她的失控,顾盛廷格外镇定,脸色却一暗再暗。
“赵晓玫也经常在二楼后座。”
“我管她在哪儿!”
“她和许多人关系都不简单,刚才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砸她,想过后果吗?”
答案就要脱口而出,叶一竹突然安静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到底是心疼还是害怕?”
见他不说话,她感到无比畅快,仿佛扳回一城,底气十足。
“你要心疼的人这么多,忙得过来吗?上次在二楼后座是许佳安,你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在那种地方打工……”
“我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去二楼后座。”
沉沉的声音平稳响起,像淤泥,不费一丝力量就将她未出口的陈词堵住。叶一竹微张的红唇缓缓闭上,因为激动而起伏的胸膛下,那颗东西还在剧烈跳动。
他那道和瞳孔一般黑的目光就这么直晃晃映进她惊愕的双眸里。
许佳安也好,林芳也好,甚至是赵晓玫,都会成为她的威胁。
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在灯红酒绿里撞见脱去校服摇身变成左耳上有八个耳洞的她。
甚至如许佳安这样已经见识过的人,只要她们对外走漏一个字,叶一竹所要面临的,就是今天的宁雪所承受的。
很奇怪,顾盛廷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秘密——她在日落之后的另一面。
“这和赵晓玫有什么关系……”叶一竹依旧不死似地注视着他,嗓音却开始溃散不成调。
顾盛廷闭上眼睛,神情碎裂,透出巨大不耐烦,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他妈真傻逼还是跟我在这儿装啊……”
笼罩在心尖的薄薄云雾被瞬间蒸腾,叶一竹站直身体,冷冷伸手推开他。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骤然加重的话语没有在空中徘徊,直截了当跌落在地,犹如玻璃碎成渣,四处飞溅。
“滚开!”她用力抽了抽书包的肩带,十分厌恶地转身。
“老子真他妈好心没好报……”
不知为何,叶一竹停住了脚步。
察觉到她在迟疑,顾盛廷嘴边抹起一缕讥笑,拍了拍手不经意开口:“哦对了,为了检查东西是不是都在,我翻了你的书包。”
心突突两下,叶一竹下意识转身,可脚下就像被定住一样,始终支撑着她骨架的骄傲,已经变得弱不禁风。
徒然扭转,只会让它溃于一夕毁于一旦。
“提前跟你说一声,不然被你发现了,一个篮球砸过来,我冤不冤啊?”
话里带刺。
叶一竹压住心中泛起的涟漪:“早上我给你发消息,你没有回。”
语气冰冷,理直气壮,仿佛她才是施恩者。
顾盛廷笑出声,看向别处,伸手摸了摸脖子,拉长声音嘲讽:“噢——让我出去是想骂我吧……”
“我以为是李宇。”
未出口的话蓦地堵在舌尖,顾盛廷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全都消失。
天地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又好像一直是这么安静。
叶一竹无视他的反应和脸上的细微变化,低头从书包翻出什么。
不禁斜睨她的动作,顾盛廷眸光一沉,看到那袋包子完好无损被她拿出来。
“我以为是李宇买的,衣服和书包也都是他拿来的。”
“来历不明的东西,我可不敢吃。”
叶一竹到底还是止住了要直接扔到他身上的冲动,面无表情只是念——念脑海里浮现出的每一个字。
“不想吃就扔了。”
帆布鞋擦过地面,他盯着她的背影,看到她走到垃圾桶前,一伸手,那团东西就滚落到底,不见踪影。
一阵巨响过后,她头也不回,插上耳机正大光明从校门口走出去。
在一群往回赶的人群里,逆行的那抹身影执拗又平静,孤单又倨傲。
第22章 招惹
刚走进小巷,叶一竹就接到吕家群电话。
“晚修逃了吧,在二楼后座,老时间。”
“我要是不呢?”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叹了口气:“一竹,你什么时候招惹上李宇的?”
上课铃已经响过了,世界静悄悄的,叶一竹听到自己突兀的平静语气:“任心没事吧?”
那边沉默许久,思绪跟着卡顿了一下,才回答:“没事。”
“那就好,挂了。”
傍晚空气依旧是湃骨的凉,叶一竹仰头望向了如梦似幻的流云,嘴角扯开微小的弧度。
他前天才到广州,今天就又赶回来。
不知道任心说了什么,能让平时极力劝阻旁人别邀请她去二楼后座的他直接打通电话过来,让她把晚修翘了。
去接受他的审判,还是去向他解释她和李宇的纠纷?
叶一竹并不在乎,只是内心本能厌倦,让她第一次作出反抗他的决定。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
昨晚任心的话,犹然在耳。
在七中,暗恋或明目张胆喜欢吕家群的女孩一抓一大把。当初,任心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常常制造和吕家群偶遇的时机——去球场看他打球,给他送水,在他来找她的时候谎称人不在,借此多跟他聊几句。
任心第一次跟她们去二楼后座,是她自己主动跟吕家群提出想要去看看。
夜幕低垂,朦胧灯光徐徐升起,叶一竹深吸了口气,对于迟到多年的真相依旧没有太多别样的情绪。
委屈而已。
回到出租屋,她精疲力竭将书包和外套一同扔到地上。光线昏暗,看不清的天花板似乎有巨型物在窥视人间,说不定哪个不经意的时刻,她就会被吞噬得尸骨无存。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震动的手机把叶一竹从迷蒙梦境里拉出来。
“一竹,我在你宿舍楼下,我知道你没有去上晚修,下来接我吧。”
俏皮的语气让她反应了好一会儿:“宁雪?”
*
叶一竹跑下楼,宁雪把另一只手从背后举到前方,歪了歪脑袋:“陪我过生日。”
两人并肩上楼的时候,宁雪才看清叶一竹的眼睛又红又肿,微微讶异:“原来你也会哭。”
在她眼中,叶一竹是个极其自省理智的人,仿佛世界上任何事都无法撼动她心。她始终以轻薄的冷傲将自己层层围住,不允许任何人过多侵犯掠夺自身少得可怜的喜怒哀乐。
这样的女孩,单调又多面。以至于四周,没有可以真正了解她全部的人。
在老师家长眼里,叶一竹是顺从沉默、循规蹈矩的内向女孩。
正如他们从未见过她穿热裤在迪厅喝酒跳舞的样子,他们同样无法想象叶一竹内心的张狂与叛逆。
班里同学觉得她不善交际,与集体格格不入,却不知道她在枯燥乏味的一方校园外有一群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