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佳安望见窗边的人,胸口那颗东西突突跳动两下,四肢像刚装上的一样,不知道该如何摆放。
可他只是趴在窗边和宁雪攀谈两句,就走了。
肩膀被人拍了拍,她回过神,听见莫然难掩兴奋的语气:“佳安,我听说高三的李宇刚给叶一竹送早餐?你见着了吗?”
莫然搓着刚洗完的手,满脸不可思议。
许佳安点点头,重新拿起笔,才注意到四周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她有些烦躁,因为早读已经开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老师来巡堂。如果被扣分,她作为班干肯定难辞其咎。
“这有什么奇怪的?”
莫然深吸口气,天方夜谭地开口:“那可是李宇啊,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吧,叶一竹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字里行间充满蔑视、震惊还有嫉妒。
许佳安这才后知后觉有些诧异。
对叶一竹的印象,一直都是她在班里并不活跃,甚至和大家有些格格不入。
这么一想,这件事情的确是引人遐想。
叶一竹走进来的时候,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顿了片刻,继而越发猖獗起来。
许佳安回头看到教导主任就在回廊对面,有些惊惶,急急喊了一声“安静”!
她在班里很受欢迎,继任班委以来也一直很有威慑力。一旦她发号施令,全班立马鸦雀无声。
叶一竹扭头看了眼许佳安,宁雪却在扯她袖子,急切问:“什么情况?”
刚才李宇往她们桌上扔早餐,正在背单词的宁雪被吓了一跳。
“你俩是不是在二楼后座认识的?”
叶一竹瞥了眼满脸写着“八卦”两字的宁雪,冷冷开口:“背你的书去。”
说完,她伸出两根手指,捏起塑料袋一角,十分嫌弃甩到一边。
清理了障碍物,她抽出课本摊在面前,逃不过宁雪一直在耳边叨叨,耐着最后一点好脾气拍拍宁雪的手臂。
“你想了解成博宇的情况,不一定要通过李宇的。”
这话一出,宁雪立马傻眼,乖乖闭上了嘴。
“谁谁谁要了解成博宇……”
提起那个名字,学播音主持的她变成了口吃,嘴角止不住扬起羞涩弧度,和在舞台上一样闪闪发光。
叶一竹将她少女情怀尽收眼底,一颗冷了整晚的心也情不自禁暖意融融。
“你什么事能瞒过我?”
宁雪眼珠子转了几圈,长长的睫毛扑扇扑扇,用笔点着下巴,语气轻然:“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说着说着,叹了口气,掩盖不住失落。
“还有两个多月就高考了,我怎么没早点认识他……”
*
下午放学的时候,叶一竹在楼梯口等宁雪,冷不防撞上突然拐出来的黑影。
对视几秒,顾盛廷率先开口,语气轻蔑:“一早上要应付这么多男的,挺累吧?”
叶一竹不动声色,低头摸摸书包带,“玩兄弟的女人,你也挺不容易的。”
顾盛廷脸色发沉,有股不该在这个年纪拥有的阴郁,性感突出的喉结隐隐跳动。
那天她跑下楼送作业,听到卢修和他的对话。
卢修溜进一中要见的女生是他们口中的“赵妹妹”,而早晨在楼下单车棚,她听到他叫那个女生“赵晓玫”。
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并不难猜。
本来她不是好事的人,更何况他们几个跟她又没有任何关系。可他说话这么刻薄,她也只好尽数奉还。
“你懂个屁。”
低沉音线如暴起利刺的藤蔓,充满威胁。两人目光紧紧缠在对方身上,谁也不肯退让。
紧绷的氛围被赶来的宁雪打破,她看到两个人站在无人的楼梯间,明明相隔很远,却感觉两个人在博弈。
“一竹,走吧。”
宁雪走过去挽叶一竹的手,还不忘回头狐疑打量顾盛廷两眼。
她们刚下楼,高其和几个男生吵吵闹闹拐出来。
宁雪感觉到叶一竹微微顿住,心里莫名有些忐忑。余光目及她回头,而身后那道冷漠视线,不知道是再次移到她身上还是从未离开过。
可叶一竹却是对高其的方向说话:“高其是吧……”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屏息,夕阳西沉的光偏移,昏暗楼梯间瞬间一片沉寂。
那几个男生饶有兴趣地打量叶一竹,又满怀期待看看高其,都以为这哥们儿要走艳遇了。
“真婆娘。”
三个字不轻不重,叶一竹说完后头也不回就往下走。
这边高其还一头雾水——莫名挨了骂,还无处申冤,一向不怎么说脏话的他忍不住破口:“他妈的,这女的有病?”
他扭头冲顾盛廷的方向骂,又看看那几个正憋笑的“好兄弟”,有气无处发。
连着两天,他已经被两个人骂“八婆”了。
昨天是顾盛廷,今天是叶一竹。
“你俩合计好的吧……”
顾盛廷怔了怔,随即轻笑出声。
“你他妈还笑!”高其抡起拳头,却突然想到什么:“不对啊,你和那女的认识?”
顾盛廷伸手朝高其的脑袋猛劈一掌,顺势去捞他手里的篮球,脚步轻盈。
“一口一个你他妈,出息了是吧。”
高其又低吼一声,快步跑下去扣住顾盛廷肩膀,其他人紧随而上。
楼道一阵哄闹,沸反盈天的,叶一竹皱眉,不禁回头望了一眼。
宁雪忍不住问:“你认识顾盛廷?”
“不认识。”
她用一贯淡漠的语气回应,没有丝毫迟疑。宁雪习以为常,也没再说下去。
“直接回家?”
她们慢悠悠手挽手走在寂静的校园内,飞鸟落日归巢,绿树随风摇曳。
不知不觉,春天已经过去了。
叶一竹点点头,“你呢?”
宁雪撇嘴,像泄了气的皮球。
本来高三今天下午有篮球赛的,可临时取消了。
叶一竹审视着恹恹的思春期少女,意味深长开口:“我说你一整天都没什么精神是为什么呢。”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抓着自己手臂的力量更紧一些。
“一竹,一竹,他就是成博宇!”
发自内心的紧张雀跃快要冲破颤抖的音调,叶一竹寻声望去,看到一个穿白色短袖的男孩从高三教学楼走出来。
成博宇是那种清清爽爽,高大帅气的样貌,随便一站就是人群中鹤立鸡群的翩翩少年。
叶一竹这才回想起每次全校表彰大会,好像都会出现“成博宇”这个名字。
只不过每次这种时刻,她和宁雪都忙着开小差,根本没有关注过台上的人。
宁雪站直身体,伸手撩了撩自己耳边的碎发,清清嗓音,一应俱全。
距离并不远,成博宇率先看到了她们。
宁雪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直到成博宇冲她招手,她才腼腆笑笑:“学长,好巧。”
……
在这之前,成博宇显然并没有打算停下脚步。
令宁雪更为失望的是,就算她出声叫他,他也还是没有走过来的意思。
眼睁睁看着他往小卖部方向渐行渐远,叶一竹推了推身边失了魂的人儿。
“怎么认识的?”
“哦……这学期开学,我们部门一直在张罗百日誓师的事,他是高三的讲话代表。”
虽然知道不该在这时候再打击她,可叶一竹更不希望看到的是她越陷越深后受到伤害。
“你确定他没有女朋友?”
远处飘过一阵鸟鸣,宁雪苦笑:“他和一个学姐,可最近外面都传他们分手了。”
叶一竹想起成博宇手腕上的黑色手环,是某品牌新出的联名情侣款,吕家群和任心就有一对。
“就算他有女朋友,可也不影响我喜欢他呀。”
叶一竹笑笑,很羡慕她。
第7章 招惹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叶一竹躺到沙发上,倦意很快袭来。
被寒意催醒的时候,冷火秋烟的偌大空间里凉气袭袭,叶一竹挣扎起身,看到茶几上最显眼的地方多出一张银行卡。
半梦半醒间细碎的争吵声犹萦绕在耳。
他们总怕她不舍得花钱,亏待自己,所以从小到大,她钱包里的卡多得数不过来。
可他们只记得给她钱,却不记得给她盖床被子。
叶一竹借着微弱的光,凝视相框里紧密挨在一起的三口之家。
她初二那年,叶集扬以贪污罪名被送进监狱。这些年,她们一家虽然不怎么和亲戚来往,但各种各样的窃窃议论从来没有停止过。
叶集扬只被判了两年,出狱后自己做起了医疗器械生意,被吊销执业医师资格证又怎样,他照样混得风生水起,甚至比从前更好。
他刚出狱就立马给刘圻梅换了辆宝马,行事之高调,做给那些把他送进去的人看。
刘圻梅奔波了两年,再次做起阔太太,公司的人都十分羡慕她。
叶一竹也一直被任心羡慕着。
盯着照片里虚假的画面看久了,心里竟泛起丝丝酸胀。
她走回房间,换下校服,扯掉皮筋,将空冷的黑暗留在身后。
明明是周末,二楼后座的顾客却意外少。
市高周五还有晚自习,临近段考,秦铭收敛不少。吕家群和任心也没来,就只有靳岑、路飞华杰几个人。
“上次那事儿最后怎么了的?”
靳岑忙着补妆,随口回答:“能怎么了的,家群亲自出马,对方不可能不给面子。那女的算什么东西,难不成还能让龙五和家群闹掰?”
叶一竹的目光落在热烈舞池里,又问:“那个女的呢?”
“呵呵,惹了我们吕嫂,能有什么好下场。”语气尖酸。
叶一竹淡淡瞥了眼靳岑,对方也似有感应扭头,几秒后,两人笑出声。
靳岑合上镜子,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任心脾气实在太大,那晚你和秦铭怎么也不拦着点?”
“换做你是,估计做得更狠。”
靳岑嗤笑一声,翘起光溜长腿,抽出支烟含在嘴里。
“我还是喜欢你。”靳岑熟稔吐了个烟圈,随手将打火机了,也不管旁边还有别人,又说:“任心到底是外人。”
话一出口,原本各玩各的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脸色为难。
“岑姐,别老说这些,没几把意思。”
“我说的是实话。咱们这帮人谁不知道这道上规矩?因为屁大点儿事就在二楼后座教训人,脸都给她丢尽了。”
众人哑然,过了一会儿,又有个女生劝她:“算了姐,有群哥在,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叶一竹看了眼她们,始终没有说话。
认真算起来,任心是通过她认识这群人的。
靳岑阴阳怪调笑起来,点着那几个女生:“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看看你们几个,比不得一个外人。”
“怎么有点儿老鸨教训姑娘的味道……”
“去你妈的!”
气氛一下子回温,又有人感慨:“那没办法,群哥在七中的时候,天天和人家碰面,咱们没那个机会啊!”
叶一竹垂眸,头顶幽蓝灯光也照不亮她瞳孔里的情绪。
“学姐,你跟我们说说呗,他俩怎么好上的?”
叶一竹勾勾嘴角,看了眼神态自若的靳岑,卖了个关子:“想知道啊?直接去问当事人多好。”
几个七中的学妹大失所望,哀叹叶一竹故意吊她们胃口。
叶一竹依旧不为所动。
她是实在不愿再说了。也实在不明白,他们两个人的事,为什么旁人总喜欢从她这里寻找答案。
有人提议玩骰子,叶一竹没兴趣,就窝在角落和远在市高偷摸上线的秦铭打游戏。
服务生送酒上来,动作利落。
叶一竹半隐靠在靳岑身上,默默注视穿着短裙躲在那里弯腰收拾酒瓶的许佳安。
人走后,靳岑扭头问她:“认识?”
“同学。”
叶一竹低头轻声说:“她不会希望有人看到她在这样的地方打工。”
靳岑笑了一声:“你呀你,外表冷得像冰,内心却热得像火。可又有几个人,能看到里面……”
舞池一阵狂动,铺天盖地的音浪很快就把靳岑的话淹没。
在密闭浑浊的环境里坐久了,叶一竹有些呼吸不畅,找了个借口出去透气。
往路边一站,突然感到耳骨阵阵涩痛。
她有些奇怪,那八个耳洞明明打了很久,怎么还会这样。
伸手将一颗颗耳钉摘下来,濡湿指尖触碰到滚烫耳廓,两级碰撞,肌肤泛起层层的细微疙瘩。
“带得好端端的,怎么拆下来了?”
叶一竹动作微顿,心莫名提高几度。
李宇把烟拿掉,吐出最后一口浊气,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似笑非笑。
真是见了鬼了,怎么哪儿都有他。
叶一竹在心里咒骂,走到垃圾桶旁边,将耳钉哗啦啦全扔进去。
“够干脆!”
李宇拍掌叫好,伸手拦住她,从口袋掏出半包万宝路,在她眼前晃了晃:“来不来一根?”
叶一竹将视线从烟移到他脸上,淡淡开口:“你们男人就只会给女人递烟?”
他微微讶异,挑眉拖长语调“喔”了一声,若无其事收回手。“那换一个,你喜欢做什么?看电影?还是蹦迪?”
赤裸目光火辣辣落在她身上,叶一竹一阵厌恶。
“我喜欢,你离我远点。”
怕他听不清楚,她刻意重重停顿在该停住的地方。
几辆电动车路过,上面的黄毛绿毛冲叶一竹吹口哨。她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就被人揽住。
“他妈的长没长眼。”
李宇厉声警告那些人,叶一竹触电般要挣开,他反而来劲,加大力度把人搂在怀里。
那几辆车扬长而去,叶一竹忍无可忍朝李宇小腿一踢,牙齿都在打颤:“你他妈发什么神经。”
他任由她挣脱出去,满不在意坏笑着,直勾勾盯那两条白得泛光的细腿。
“装什么?穿成这样来这种地方,不就让人碰的。”
“你他妈嘴巴放干净点。”
李宇好笑摊手:“你自己说话都这么不客气,我凭什么把嘴巴放干净。”
两人僵持不下,叶一竹牙关都快咬碎,气血冲顶。
“哟,这不是宇哥吗。”
卢修慢悠悠晃过来,一脸惊喜。
叶一竹微微愣住,目光再拉长,看到他身后的满街繁华。
顾盛廷把车停好,面无表情走过来,和李宇对上视线的瞬间,才换上一个懒散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