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越是气急败坏叶一竹就越来劲,她今天穿黑色的运动外套,把头发全都扎上去盘成高高的丸子头,靠在桌角把背挺得直直的,面对一群公子哥,轻轻扯了把嘴角:
“这全都是我们班美女早上五点钟就起来做的,还有我们今晚的宁大主持人耗费宝贵时间装的盘,值不值的,我说了也不算。做买卖嘛,本来就是看买家认不认。”
话音一落,全场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叶一竹身后。宁雪今天戴了副眼镜,素颜,看到叶一竹教育人的样子她只觉得好笑,露出半张脸,薄薄的浅粉色嘴唇勾出个完美的弧度。
程褚正好看到她拿手去推镜框,眼前一亮,顿时哑然。
秦铭仍旧不服气,指着身边随他们过来的许佳安说:“这位美女怎么说的是二十块一份,到地方就涨了三十块,你们这是黑店啊。”
一旁的许佳安有些尴尬,却也只能干笑着。叶一竹仍然没有松口的意思,把那几盒东西重新拿出来摆在他们面前,“那是之前,现在就剩下这几盒了,物以稀为贵,不是要我给你们留着嘛,爱要不要吧。”
嘘声一片,但总体气氛融洽,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笑起来。
一直斜倚在栏杆的顾盛廷终于走过来,掏出手机要付钱。
“给你们留着,不是送你们吃。不过今天是在一中,我请客。”
刚伸出去的手被程褚拦住,“那哪行,我们来不是为了蹭吃蹭喝的,不就是五十一份嘛,我来我来!”
几个女生笑得前仰后合,宁雪越过叶一竹把二维码伸出去给程褚,笑眯眯地说:“那就多谢这位帅哥捧场啦!”
*
午饭的时候,宁雪去礼堂彩排,顾盛廷也懒得理那几个人,拉叶一竹出去开了个小灶。
“今晚表演,你得看。”
“没什么兴趣。”叶一竹自始自终对他们的舞蹈节目表现得漠不关心,让顾盛廷有些不满。
“有我也不感兴趣?”他仍不死心。哪个男孩上台表演不想在自己女朋友面前表现一下。
叶一竹干脆放下筷子,跟他硬碰硬,“要我去看你和别的女孩热舞?”没等顾盛廷反应过来,叶一竹又说:“要不是宁雪和我说,我是不是得到晚上在台下和其他观众一样才能看到你和许佳安还有一个单独的killing part.”
她的质问引得别桌的人都投来八卦目光,顾盛廷有些无奈。
“你原来还吃这种醋?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压根就没把这次跳舞当回事,就当完成任务。本来呢,大家是各跳各的,但是审查节目的时候时长不够,才又临时加了这个部分。我不觉得我要先和你报备才能跳,而且,这也不是我说了算嘛。”
顾盛廷也是一肚子气。那天舞蹈老师说要加个双人互动舞,所有人都起哄让他去,他使出浑身解数拒绝,还搬出了自己有女朋友为借口,可老师却还是认定他。他要是再不答应,就是铲了老师的台面,还要被说没度量、小心眼,让许佳安也难堪。
可那样骑虎难下的时刻,叶一竹竟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般理解他。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顾盛廷低垂着头,心头掠过一阵烦躁,克制着音调说:“所以今晚你到底看不看节目?”
校庆期间是溜出去的最好时机,他知道叶一竹以往这个时候都会去二楼后座,和吕家群他们呆在一起,所以他才会这么固执地纠结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等待回答的沉默时间里,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如果她说“不会”,他真的保不准自己会不会扔掉筷子扬长而去。
“我可没说我不会留在学校。反倒是你,真觉得你都在一中,我还能去哪里鬼混啊。”
顾盛廷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嗤笑一声:“叶一竹,我发现你真挺会倒打一耙的。”
*
吃完午饭,叶一竹没有和和顾盛廷回学校,反正下午的表演她不想去看,正好趁这个时间回宿舍补觉。秦铭程褚那帮人说是来一中看顾盛廷表演,可出了一中门,一定会有夜场,所以她得养精蓄锐,才能经得起折腾。
宿舍难得一个人也没有,冬天的被窝也尤其温软,顾盛廷和宁雪都忙着晚上的表演,叶一竹就这样蒙头大睡,再醒来时窗外的天都黑了。
接到吕家群电话的时候,她刚好梳洗打扮完毕准备出门。
“我是听说你们今天校庆,才选的这个时间。”
他的声音听上去更沙哑了,不知道这大半年来,他又酗了多少烟。
“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他差点忘了她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不然以前的叶一竹,不会这么犹豫。
“如果是去广州前最后一面的话,金沙角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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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收不住了
字数太多分两章发
第61章 七中
叶一竹心里很清楚,也许今晚过后,她和吕家群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去金沙角的路上,叶一竹看到不少穿七中校服的少男少女,叛逆地把裤脚改小,出了校门就把头发散下来,外套系在腰间,成群结队,吵吵闹闹。
总有曾经他们的影子。
那三年吕家群最后的学生时代记忆,也是他最意气风发的日子。
金沙角临岸大重的环城河,他们读书那会儿,还是一片荒地,这两年政府在这边搞投资,将此处建设成为了灯光璀璨的繁华地带。
冬季的夜幕降临得早,不过六七点钟,河畔灯火辉煌,游轮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缓慢环巡。因为是周末,即使是湿冷的冬夜,也有不少老人小孩到河边散步。
叶一竹在来的路上幻想过很多自从那夜下下之后第一次和他见面的场景。想象中的吕家群,也许因为世事蹉跎和反复的打击失望而变得胡子拉碴,眼神会失去暴戾少年的火光。
可是吕家群依旧是吕家群,他留寸头,一身干净清爽的装扮,无论到哪里,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黑色棒球棒将他脸部的轮廓勾勒得分明俊朗,双手插兜,永远像那年十五六岁的模样。
一瞬间,让叶一竹觉得他们好像还在七中上学——逃晚自习,脱下校服,风风火火来到河边集合准备出发去二楼后座。
追逐的孩童从她身边跑过,凛冽的风将她飘走的思绪拉回来。她忽然停住脚步,凝视着靠在河边栏杆抽烟的少年。
隐痛的心清楚,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他曾经说过,她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的人,殊途也难同归。
吕家群把烟蒂随手往河里一扔,猩红的火光就这样无声湮没在平静的河面。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走近他,奶声奶气,义正言辞:“哥哥,不能把烟头扔进河里的。我爸爸以前这样做,都会被妈妈骂,说他是坏人。”
听到那两个字,叶一竹的心头有些触动。
“好,哥哥知道错了,下次不会了。虽然哥哥,的确是坏人。”他温柔弯下腰,摸了摸那个小孩子的发顶。
“知错就改,就不是坏人了哦!”
吕家群放声大笑,舌尖竟有些酸苦。
知错就改,知错就改……他的错开始得太早,犯得也太深。人生其实没有试错的机会,一步错,步步错。
他忽然回头,苦涩的笑意都落入她眼中。
“来了。”一开口,他又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桀骜少年。
“秦铭和岑姐他们,知道你要走吗?”
“秦铭那小子要是知道的话,恐怕现在就不会还在一中玩了吧。”
叶一竹被他逗笑,随后听到他落寞又释然的声音,“其他人,知不知道也都不重要了。”
是啊,他本来就是孑然一身,来去自如。
“你们很合适。”
他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叶一竹愣住,过了片刻,他又说:“那次在篮球场,我就看出来他喜欢你。”
“恐怕不是吧。”她扭头和他对视,轻笑一声:“你为什么当初会怀疑我?让我来猜猜,因为你觉得我喜欢顾盛廷。”
“什么都瞒不过你。”他看她的眼神里,总有几分赞赏的意味。可此时此刻,叶一竹并没有任何惊喜的情绪。
“你和他很早就扯上关系了,那天我到你宿舍找你,知道他也在。”
叶一竹皱了皱眉,反应了好久才领悟过来他说的是哪一天。
吕家群那晚并没有立马离开,十几分钟后,他在巷口对面的角落,看到一对养眼的男女从安静的窄巷里漫步出来。
全程,都是她在说话,他在很认真地聆听。其实叶一竹大多时候是个沉默到怪异的人格,而顾盛廷那样的男生,总是脾气火爆。
可那晚,两个本不该有交际的人却异常和谐的并肩夜行,如水倾洒的月光下,她露出很畅快的笑。
黑暗中的吕家群有些恍惚,他似乎,很久都没在叶一竹脸上,再看到如此动人的笑意。
“你原本以为顾盛廷和李宇是一伙的,所以我会为了顾盛廷出卖我们五年的情谊,对吗。”
吕家群无言以对,侧脸冷酷,谁都不要妄想从他嘴里得到一句道歉。
“如果没有他,那晚在下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风忽然变得有些大,将岸边的树叶吹得哗哗作响。叶一竹望着对岸璀璨的灯光有些失神。
“都过去了,其实,我最过不去的,是你反复试探后,依旧选择怀疑我。”
她的声音还是和他记忆里的一样,终年冷淡,辨不出情绪。可当她说出那两个字,他能清楚强烈地感受到她镇定下的失望和他自己难以启齿的愧疚。
时隔大半年,他们终于面对面,重提那晚的混乱以及一场精心预谋的、可笑的盘问。
“我知道说再多都无法挽回什么。但我从头到尾,都不是想怀疑你。”
心还是不可察觉的痛了一下,叶一竹低头手指,心不在焉:“拿我出来试探岑姐,这和直接怀疑我有什么分别?更何况,你认为我会为了顾盛廷而站到李宇那边,本身就是在怀疑我了。你可能不会知道,那天的我面对自己曾经最信任最依赖的朋友——他们却站在我的对立面,逼问我,怀疑我的时候……”
“我有多无助多绝望,就有多难过。”
吕家群听着她平淡叙述,却分辨不出自己心里的感觉。他本来肚子里就没什么墨水,遇到问题也只会用拳头解决,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所以你今天能来,是我该感谢你。”
“我们之间不说感谢的话,这还是当初你和我说的。”她难忍眼中酸涩的泪意,质问他:”你忘记了吗?“
“人不能总按照规矩活,也是我和你说的。”他露出一声自嘲的笑,目光有些溃散,“这么不着边际的歪理,你怎么也信了呢。”
叶一竹心痛如绞,几乎是冲破自己强忍的防线,冲他吼出来:“正是因为这些歪理,我才变得像我,我的人生才不是循规蹈矩、一成不变的一眼就能望到头!吕家群,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对于我而言,是那段枯燥乏味得想死日子里的唯一救赎。”
她从来不觉得他们这种人就是恶魔,是大人口中的一无是处的坏人。她从前仰望着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像是从他桀骜不驯的英姿里看到自己内心那颗蠢蠢欲动的火种。不是他,她会一直沉默寡言、孤僻怪异,在班级被人玩弄、嘲笑,最后也只会把自己封锁在阴暗的世界。
不是他,哪里会有今天旁人眼中不可一世的、高傲的,只要换种环境就是大方美丽就能魅力四射的叶一竹。
而就是这个几乎改变她整个青春时代的人,却始终想要和她划清界限,要把她从他所谓的黑暗世界里划分出去。
他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此时此刻在和她道歉,就差跪地认错自己耽误了她的人生。
可笑吗?叶一竹宁愿他永远是那个可以公然和学校对抗在雨里被罚站一整天都不会认错,是不过十几岁被黑老大踢到骨折却依旧不肯弯腰的吕家群。
吕家群怔怔望着她越说越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脸,从她幽深的瞳孔里看到恍然若失的自己。
霓虹灯换了好几种颜色,他缓慢蹲下,以一种近乎跪的姿势俯首在她身前。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冰凉的手指就触碰到她滚烫的脚踝。
她今天穿了条直筒牛仔裤,他的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小心翼翼地将裤腿往上挪了一点,然后借着头顶的灯光。
看了许久上面残留的几乎不再可见的疤痕。
“吕家群……”
她呼吸一滞,牙齿开始剧烈打颤。
被他突如其来又持久的动作震在原地,叶一竹一动不敢动,全身又酸又麻,那些早已经逝去的记忆火光电石间全在脑中劈裂。
“纹上去,又洗掉,都很疼吧。”
听到他这句话,叶一竹才真的觉得自己早就完全释怀。
自己喜欢的人却喜欢自己的好朋友,这个沉重又酸楚的包袱背了这么多年,终于在这一刻,被彻底遗留在那段可望不可及的轻狂岁月。
“真的有点痛,我还是疤痕体质,你知道的。不过这么非主流的事情我都能做出来,当时可能真的是脑子进水了吧。”
她冷冷讥讽着自己,毫不留情。
他站起来,笑了。他知道她并不是在后悔,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后悔的人。他当初欣赏的,就是她骨子里的那股坚韧和倔强。
初一,他们同在尖子班。他是真的踩了狗屎运,被随机分到一个师资力量很强的班级。而她,则是因为她的父母替她开了后门。
班主任得知她是“特殊学生”,便给予她“特殊照顾”,让她和班上一个长相甜美、成绩优异的女生共同担任学习委员,以激励她努力学习。
另一个女孩很会为人处事,说话温温柔柔的,经常给一些迟交作业的同学“开小灶”,全班同学都很喜欢她。相对而言,叶一竹沉默寡言,公事公办。加上她的学号是倒数第二位,数次考试成绩下来,她的成绩又都很糟糕,完全够不到当学委的标准,大家心知肚明她是走后门的差生。
半个学期结束,班主任决定以全班投票的方式重新选举班委。票选当天,班主任首先在讲台询问原本担任班委的同学有没有主动愿意连任的。除了温柔女孩,还有另一个男生主动举手要参与竞争。原本到此为止,就应该没有叶一竹的事了,可班主任笑意盈盈地问:“叶一竹呢,怎么不举手?”
霎时间,全班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叶一竹身上,鸦雀无声但都等着看她的笑话。
叶一竹也没有站起来,很坦然地回答:“我不想继续当学委。”
班主任似乎对她强硬的态度有些不满,“但按照规则,你们三个人都需要参加竞选最终选出两个学委。”
于是,叶一竹被迫和另外两个势在必得的人共同站到了教室后面黑板下,背过身,等待全班人举手票选的结果。
班长在讲台一一念三人的名字。
“同意李怡然当选学委的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