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皇后娘娘,我该怎么回去呀?”
青杏提着长长的绣裙追了几步,一个晃神,四周竟再无人影。
“皇后娘娘?”
她又唤了几声,心里不由得敲起了小鼓。
银朱并没有跟过来,大抵还在方才的御书房外候着,她直觉并没有走多远,可四下除了枯枝残雪,再寻不到什么人影。
冬日萧瑟,呵气成冰,她抱着双臂独自行在猎猎寒风中,却也找不到方向,走得时间长了,一种熟悉的无助感渐渐爬上心头。
也是这样的雪,也是这样的风,她……
像一块破布般,被爹娘丢掉了。
“有没有人……”
她忍不住呜咽一声,饶是沈伯伯后来千般宠爱,多少改了改她的性子,可心底这块阴影却是始终挥之不去。
他们骂她无用,骂她只会哭不会干活,还总抢弟弟的粮。
他们说外面死了那么多孩子了,多她一个也不多。
他们还说她年纪小,就算侥幸活下来也记不得,不会找他们寻仇。
可她都记得清楚。
在这相似的环境下,那般恐惧与痛苦更是被生生连根唤醒,肆无忌惮地在她耳边嘶吼着,几乎要将她吞噬。
故而当面前出现一座破破旧旧的小宫殿时,她毫不犹豫地便进去了。
“那个,您是哪宫的娘娘呀,我迷路了,可不可以帮帮我……”
她满眼是泪,小声唤着,见无人回应,又强作镇定地迈过乱石,穿过院内厚厚的积雪,推开了殿门。
全是灰。
她被呛得狠狠咳了几下,走了几步便再也不敢向前。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床榻、茶具一应俱全,陈列倒是齐整,却个个都脏得快看不出样子,面前的桌案上,竟诡异地刻着几朵花的纹样,最后一朵花仅有一半,另一半却是一滴干枯了不知多久的血。
光影交错间,丝丝可怖的气息渐渐涌出,这不像是有人在住,反倒像……
有人生前住过的。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打扰了……”
她吓得拔腿便逃,慌乱间撞上了门旁一个积满了土的木柜,空气中瞬间炸裂出一阵巨响,柜中的小玩意大片大片地散落在地。
青杏更慌了,连忙一个个地往起拾,口中念念有词,“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故意冒犯的,千万别来找我呀……”
咕噜。
好像有什么东西滚到了她脚边,她想也未想便赶紧捡起来,正待放时,一束淡淡的日光恰投射过来,将她视线所及之处照得格外分明。
看起来是个蛮精致的人形玉雕。
谁会在这里放这个呢?
她摩挲几下,好奇地瞧了瞧,只一眼,在这寒冬腊月,她竟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眉眼……这个眉眼!
即使这玉雕所刻还是个少年,可她绝不可能认错。
她哆嗦了半晌,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殿下?!”
作者有话说:
青杏: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沈行钧:呵。
第9章
◎在为她出头吗?◎
宫殿空旷,青杏惊慌之下吐出的两个字符竟有了轻轻的一阵回音。
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这里可是皇宫,怎么会有人持有沈行钧的玉雕?
这皇室雕刻玉像的传统她知晓一二,她曾听沈伯伯说,皇室成员一般到了年纪,便可从国库中取一块无暇寒玉,由亲近之人雕刻成像,以祈平安。
这个屋子,究竟之前住的是什么人……
“什么人在那边!”
忽然空中一声暴喝,她整个人触电般地一抖,下意识地将那小小的玉雕往衣裳里一藏,小手捏起裙摆匆匆便向外逃,却狠狠地撞上了几柄冰凉的长枪。
“站住!”
青杏撞得有些疼了,连连后退几步,慌乱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进这里的,我实在是找不到路了,误打误撞进来的……”
她小心地打量了下,刚刚分明这条宫道上一个人都没有,眼下这黑压压的一片是从哪冒出来的?
总感觉像是……专门等着她一般。
“是哪宫的丫头这么不懂规矩啊?”
慵懒的女声传来,方才还同她剑拔弩张的禁卫们纷纷让了开来,她斗胆抬眼看过去,只见一个有些年纪的贵妇人穿着一袭深紫色锦袄,被人搀扶着慢悠悠地朝她走过来。
禁卫齐刷刷道:“恭迎太后娘娘!”
竟然是太后?
刚送走皇后,又来了一个太后,她不禁都要盘算起今日是否不宜出门了。
“哀家问你话呢。”太后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知道这是哪吗?”
“不知道。”青杏老老实实应道,“还请太后娘娘赐教。”
“放肆!”
她只得低下了头。
他们皇室的人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凶,问什么答什么都不行。
太后疾声厉色地重复了一遍:“哀家再问一遍,你究竟是哪宫的丫头,若再不说,立即给哀家下诏狱!”
她浑身一颤,想解释,却又张不开口。
说自己是摄政王殿下未过门的妻子?可这个时辰,沈行钧怕是早就拿到退婚的旨意了吧。
说自己是先宣王殿下救下的孩子?可沈伯伯已薨,沈行钧又不认她这个妹妹,连句王兄也不肯让她叫,见她接连惹怒皇后和太后,大概率会嫌麻烦一脚给她踢到诏狱里落个清净。
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一旁候着的禁卫丝毫没给她反应的时间,见她犹豫,登时围了上去重重扭住她的手腕,又轻而易举地将她摁倒在地,膝盖重重砸到宫中的石板路上,惹得她一阵剧痛。
顾不上什么了,保命要紧,还是先把沈行钧的名字摆出来为好!
“娘娘,我……”
“给本王住手。”
一道阴沉的声音蓦然破空而来,原本嘈杂混乱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连禁卫也哆哆嗦嗦地松了手,她一脱力,整个人便软在了地上。
“都这样了,也不肯说出与本王的关系吗?”
青杏怔怔抬头,恰见沈行钧依旧穿着来时的那身靛蓝色银鹤纹长袍,略略向她伸出手,眸中却无丝毫笑意。
“站起来。”
她木木地将自己的小手搭上去,一下子就被人用力握住拽了起来,不由得低低地“嘶”了一声。
这下好了,不仅膝盖疼,胳膊也差点被拽折了。
沈行钧松开她,面色不虞:“告诉他们,你是谁。”
“……”
青杏堪堪站稳,瞥了下他的脸色,心里有些怕怕的。
是在生她的气吧?这才进宫多一会,闯出这么大的祸事,连太后都惊动了,听街头说书的人讲过,诏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地,但凡进去了,至少也要褪半身皮。
她不想去,她怕疼。
鼓起勇气,她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怯生生求道:“不去好不好,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惹事了……”
她向来甜的声音里带了些哭腔,听起来颇有些撒娇的味道。
沈行钧皱了皱眉:“本王叫你告诉他们你是谁,听不到吗?”
青杏的小手软趴趴地放了下来。
是入诏狱需要名字吗?果然还是逃不过。
她紧紧闭上眼,指尖用力扣住了掌心:“我……我是青杏,是殿下要退婚的妻子,也是殿下不认的妹妹,总之就是孤苦无依没有人管,你们抓我吧!”
“……”沈行钧有些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方冷冷开口:“都听到了?”
太后紧锁着眉,似是有些难以置信:“老宣王捡的那个丫头?”
一旁的禁卫统领闻言反应得快,没有多作质疑,将长枪一扔扑通跪倒在地,高声喊道:“末将有眼无珠,冒犯了小姐,求殿下恕罪!”
“谁叫你来的?”
“是、是皇后娘娘说,这边有动静,末将才带人来的……”
“带过来。”
话音沉沉落下,青杏忍不住睁开眼,见陆明昭被人带了过来,震惊地张了张嘴。
她方才一直在等,结果禁卫非但没有来抓她,转头却抓了皇后?
难道皇宫里的禁卫,听得竟是他的话吗?难怪许多人都骂他权倾朝野、目空一切。
太后见状有些怒了,话语间尽是斥责之意:“沈行钧,固然你贵为摄政王,可你终究是臣,怎敢如此冒犯我朝皇后,简直是反了!”
“太后久居深宫,是没听过臣的为人吗?”沈行钧忽得一哂,“还是说,臣从未将手伸到过后宫,觉得臣好欺负了,亦或是摄政王府好欺负了?”
他缓缓上前,累累冰霜在他眸中一点点凝结。
“无妨,臣今日便将手,伸上一伸。”
“你敢!”陆明昭怒道,“本宫进为当朝皇后,退为丞相府嫡女,还请殿下不要因为一个丫头伤了和气!”
沈行钧薄唇微启,周身的压迫感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皇后娘娘不觉得,随意动臣府上的人,方是伤和气的吗?”
他口口声声称着臣,气势上却盖过了皇后万分。
“皇后试探臣,臣自然当好生回敬,不过皇后还真是会给人惊喜,还支开守卫,刻意将她引到这个地方。”
他语气沉沉,格外加重了后几个字。
青杏在后面听得愣愣的,心中疑惑更盛,不禁又偷偷回头向殿内看了眼。
“怎么,是特意想惹臣厌弃她吗?”
沈行钧继续说着,将那只修长的手在陆明昭脖颈处比了比,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脸色瞬间苍白。
“如此龌龊的心思,你如何敢使到臣的人身上的?”
“你……你想干什么!”
“道歉。”
“不可能!本宫好歹是这后宫之主,向这种野丫头道歉,除非本宫死了!”
“好啊。”沈行钧微弯了唇角,语调幽暗如鬼魅,“那便死好了。”
“你!你敢……!”陆明昭眼瞧着他的手愈收愈紧,几乎真的要碰上她的脖颈,心下慌乱得紧,才肯哑着嗓子吼道,“本宫道歉!”
沈行钧适时松开,手向旁边一伸,少川立即心领神会,为他递上块湿帕。
太后怕她摔着,赶忙接住她,怒意几乎喷薄而出:“沈行钧,哀家看你当真是丧心病狂!”
他细细擦着手:“太后是第一天认识臣吗?”
“罢了,母后。”
陆明昭满是恨意地看他一眼,敛了情绪走到青杏跟前。
“今日之事,算本宫不对,本宫向你道歉。”
青杏忽然觉得鼻头一酸。
他不是来抓她的,而是来……为她出头的吗?
自小她在那个所谓的家中,便不怎么受待见,弟弟若是欺负了她,遑论道歉,爹娘不再追着打她一顿都算好的了。
原来受欺负了有人护着,是这种感觉。
不对不对,他随随便便就砍人手砍人脚的,还掐人家脖子,这般残暴,怎么会有这种好心肠!
况且他也说了,皇后试探了他,他也只是聊作回敬,虽然听不太明白,但他应当只是以她为契机,警告警告皇后罢了。
她摇了摇脑袋,把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都摇了出去,低声应道:“无事的,皇后娘娘。”
沈行钧略带警示的眼神在陆明昭身上停了停,方负手唤了她:
“走了。”
看着二人走远,陆明昭狠狠扯下一支凤钗,泄愤般地甩在地上,红黄色的珠玉噼啪作响,摔得遍地都是。
“陆明浔到哪了!”
一小宫女怯怯上前:“回娘娘,小姐已经到京城了。”
“让她给本宫动作快点!查查沈行钧在哪,立即去往跟前凑,早点给本宫嫁进去!”
“是、是,奴婢这就去。”
小宫女连声应道,犹豫半晌,又大着胆子道,“娘娘,刚刚府里人递了话,说、说……”
“讲。”
“说咱们丞相府的大门上,不知被谁射了一支箭,好像还是青羽的……”
陆明昭霎时握紧了拳,眼底闪过一抹凶狠。
“此人太过可怕,若是能拉拢尽力拉拢,若是拉拢不成……”
“趁早找机会除了他。”
作者有话说:
沈行钧:本王绝没有护短。
青杏:QAQ
第10章
◎没有人敢欺负你◎
登上回府的马车,沈行钧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着神。
折腾一番,时辰已将近午时,街上的人也多了许多,他向来有避让百姓的吩咐,故而马车走走停停,晃得有些厉害。
每每一勒马,他那宽大的袖袍便随着微微一动,提醒着他袖中尚揣着两份皇旨。
不久前的御书房内。
“宣王兄,这小丫头方才突然与朕提起退婚,不是宣王兄的意思吧?”
沈行钧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陛下何意?”
“丞相虽已贵为国舅,却尚不知足,据朕所知,宣王兄只要退了这婚,丞相是一定要将他的二女儿陆明浔嫁给你的。”
皇帝并未言明,他自然也明白,丞相深知这朝政的权利把控在他的手里,以婚事作拉拢是最常见的手段。
这样一来,无论是他有不臣之心造了反,还是皇帝抢回了皇权临了朝,丞相府都是高枕无忧的。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沈行钧手持一玉杯,轻轻晃了晃碧绿色的茶:“丞相大人近来是不太安分,陛下是准备对付他了?”
话中自带三分锋芒,骇得皇帝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这……朕只是觉得,朕与宣王兄为手足兄弟,宣王兄如今替朕把持朝政,终究也是咱们沈家自己的事,可若是丞相渔翁得利长了权势,倒是令朕担忧的。”
“那陛下可以放心了。”沈行钧淡淡道,“臣的婚事,丞相做不了主。”
“那……宣王兄可有喜欢的人?”
“没有。”
“宣王兄早到了年纪,如若迟迟不娶,朝野上下的舆论压力怕是不小,到时候谁家都想将女儿送进王府,宣王兄烦都要烦死才是。”皇帝继续规劝道,“况且陆明浔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成日在你面前晃,也难保你不会心悦于她。”
沈行钧轻笑一声,玉杯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说了这么多,陛下是怕臣与丞相联手,将陛下赶下皇位不成?”
沈行钧抬了抬眼。
“父王为臣请婚旨的时候,陛下倒是果断得很,一口就应下了,是得有多怕呢?”
皇帝后背上微微冒了些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