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沐怔怔的看向康熙:“可是我真的来自星际。”
“有何凭证?你所说救治戴贵人的光脑?这和妇人怀里的枕头有何区别?”
“朕不否认,你天资聪慧,举世无双,就算退一万步来讲,按你所说,你是星际的少将,来这里是收集痛感的,可现在为何如被抛弃的孤雁,没有只言片语。”
对于这个,伊沐张了张嘴解释不出来,因为她也不知。
那日在乾清宫,伊沐说过星际之言后,康熙下了朝再次传了从江南回来的臣下,旁敲侧击的问了伊沐之前的所言所行。
得知心智虽如幼童,却并无什么惊人直言,星际,光脑等词,更是从未提及过。
大臣离去后,他又让人去唤了院判乾清宫。
询问癔症之事,得知人突遭变故,或会得癔症失常,康熙当下就想到了那日街上。
救驾的秀才安静的倒在一旁,人已经死去,血却还在流着。
伊沐只扭头傻傻的看着,面无表情的仿佛死去的是陌生人,从头到尾没有掉一滴泪,像是痛到深处的平静。
相依为命的父亲从生命中消失,她后面却是从来没有提及过。
康熙的话,彷佛一道闷雷砸在伊沐心上,她知道自己是星际上将,可康熙的话她又无从反驳。
不知道是今日见的男子/妇人太过吓人,还是康熙的话太能蛊惑人心,伊沐看着他,有一瞬,她自己都出现了疑问,自己和那妇人的区别。
但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她是伊沐,是星际少将伊沐 ,这里是一个全息游戏,任务是收集痛感,而面前的康熙,是一个NPC。
来时想要骑马的人,回去时安静的坐在马车上,没有言语。
哪怕心里再坚定,今日的所见,康熙的所言,还是让伊沐心里有了慌乱。
这份慌乱不是因为她对自己身份的怀疑,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小小。”
她唤出小小,寻求真实。
光脑活泼的拟人的声音响起:“嗨,我亲爱的少将。”
康熙坐在马车的另一侧,伊沐侧身靠着车身,闭上眼和小小说话。
“刚才康熙说你是我臆想出来的,是假的。”
小小错乱了一会:“啥意思?他不相信你是星际少将吗?”
不能出现的光脑,无法联系的星际,伊沐想了想,康熙不相信也能理解。
甚至,很合理。
合理到,如果几十年联系不上星际,她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相信康熙的说法。
“小小,星际还联系不上吗?星网能登陆吗?”
“都不能。”
马车进了城,街上人声喧嚣。
“睡了?”康熙问。
伊沐心中烦躁,闭上眼没回。
她的睫毛颤了下,原想让人直接回宫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故意道:“糖葫芦,烧饼,馄饨...睡着可就没法子吃了。”
伊沐睁开眼:“我没睡。”
康熙嘴角微扬,还行,还能想着吃,就是没吓到心上。
康熙喊了声停车,弯腰下了马车,回身伸手想接伊沐下来,伊沐直接把他的手推开,自己跳了下来。
“这个多少钱?”站在烧饼摊前,伊沐问道。
卖烧饼的人忙笑呵呵道:“两文钱一个烧饼。”
“那我要三个。”
说着从装工资的荷包里掏钱。
接过新出炉的烧饼,伊沐分了一个给康熙:“请你吃。”
康熙适应良好的接过烧饼,并咬了一口,以前怎么没发现,别人请的还挺香。
哦,也对,以前没人请过他。
一个烧饼两文钱,很便宜,伊沐攒了两个月的工资,她以为怎么样都是一笔巨款。
但是不知道怎么花着花着,就空了。
她看着掌心最后十文钱,又看了看身后侍卫怀里抱的东西,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康熙的。
康熙负手而立,低头看了眼,忍着笑道:“嗯刚好,十文钱还够吃两碗馄饨。”
说着走到馄饨摊上坐下,要了两碗馄饨。
伊沐先去付了钱,才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你是故意算着,想把我的钱花光的?”
康熙不置可否,挑了下眉梢没说话。
“朕让梁九功给你送的封赏,不是有金银吗?”
“那个金额太大了,一个烧饼两文钱,我给个十两黄金,他们肯定找不开。”
馄饨摊的老妇白了头发,笑呵呵的端了一碗馄饨过来,放在康熙面前:“客人稍等,另一碗就来。”
她走路有些发颤,像是那双腿支撑不了她的身子,伊沐视线顺着她的双腿,落到了她的双脚上。
那是一双比她手掌还短的小脚。
伊沐快了一步站起来,走到馄饨摊上端起滚烫的馄饨碗:“我自己来。”
老妇是用块干净的布垫着,又知道巧劲的端着碗口和碗下,完全不会碰到碗身。
可伊沐不同,直接双手捧着碗身,一阵滚烫的炙热瞬间传来。
老妇惊吓了声,伊沐笑着说没事,只是刚一侧身,馄饨碗就被人接了过去。
“小姑娘,这是你什么人?”老妇一副心知肚明的笑模样。
伊沐想了想白日康熙在村里的说法,回了句:“他是我上司,我是他内人。”
上司是什么,老妇不懂,但是内人是什么,她可是知道的,当下就和煮馄饨的老者笑了起来。
老妇拍着她的手笑道:“小姑娘是个有福的,嫁了个会心疼人的夫君。”
康熙一碗馄饨快要见了低,伊沐才唇角带笑的走回来坐下。
“如此开心?”
“嗯,老奶奶说,我是个有福气的,说我长的好看,心善,跟天仙一样。”
康熙也跟着笑了下,说的还真是,句句是真。
赶在宫门落锁之前马车进了宫,到了乾清宫,伊沐换回了自己的旗鞋和衣服。
康熙批了两本奏折,听到动静抬头,看着伊沐,手点在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伊沐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怎么了?不好看吗?”
康熙:“好看。”
伊沐:“我走了。”
“等下。”康熙叫住她。
他坐在塌上,指了指塌桌的另一边:“坐,朕与你说点事。”
伊沐走过去坐下:“什么事?”
“朕问你,你对伊家之人是何想法?”
“伊家之人?是谁?”
伊沐的来历,说简单也简单,祖父祖母尚在,有三子,伊沐的父亲是老三,学识不算聪慧,人到而立之年才考上一个秀才。
原嘴甜机灵,还算得父母偏爱,只是膝下只有伊沐一个痴傻之女,又因违抗父母命,迟迟不愿取续弦,逐渐被父母厌弃。
后考上秀才,带着伊沐进京,大喊救驾,死在了刺客刀下。
伊沐端起牛乳,听着康熙的话,神情毫无起伏,彷佛是说着与她无关的消息。
“除了这些,你还有一个哥哥,你可还记得?”
伊沐继续没表情。
康熙:...
“你幼年失足掉入湖中,是邻村一孩童把你救起的,你救了起来,那孩童却被淹死了。”
伊沐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动,似是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康熙继续道:“巧的是,那孩童是家里的独苗,他父身子有异,到处求医问药,年过三十才有一子,以后是否有孩子还不可知。”
“那家日日夜夜去伊家闹,差一点没吊死在伊家门前,后伊家族老做主,强硬的把你哥哥过继给了他们。”
“什么?”伊沐稍显迷茫,不太懂这个结果,那家人救的是她,有任何结果,都应该是她负责才是,为什么要把哥哥过继过去。
见她情绪有了起伏,康熙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才说:“那家人得了你哥,没过两日就举家搬走,你母亲思念爱子,日渐憔悴,两年后病逝。”
“你母亲死后,你父亲带着你离家,四处寻着你哥哥的下落,想看看他生活的是否安好。”
“此次是听到有人说在京城见到了当年那户人家,所以带着你来了京城。”
伊沐端着牛乳,目光如晨间幼兽一般清澈迷茫,这里的很多事,她都不知道如何评价。
无论她是不是江南的伊沐,可那孩童救的人是伊沐,这份恩,怎么会是别人去报呢?
康熙心中叹息一声:“伊沐,你有来历,有过往,有家人,朕怜你半生不安,可庄生梦蝶,总要有清醒时刻,你臆想出来的星际也好,光脑也好,总归是臆想。”
“你现在跳出来回头看,就知道破绽众多,一个人,怎会没有来处和家人。”
“如果你是星际的少将伊沐,那你能回去吗?有人来见你吗?如果你真的是星际的少将伊沐,那这里的伊沐是谁?虚假的吗?”
“你未曾蒙面的哥哥 ,静安宫的岚嬷嬷,荷香,小福子,你喜欢的四公主,请安时的娜木青,安嫔,以及坐在你对面的朕,都是虚假的吗?”
伊沐眼神飘忽了一瞬,随后坚定的看向他:“你们都是假的。”
“你说星际没痛感,人类早已忘记了痛是怎样的感受,可是都没有的东西,怎么可能编织一场有痛的游戏,这么真实的痛。”
伊沐紧紧扣在膝盖上的手被人牵起,覆在了棱角分明的侧脸上。
“朕有血有肉,体温炙热,怎是虚假?”
掌心的体温,手背磨人的茧子,真实的可怕,伊沐直愣愣的看着康熙,想抽回手,却被强硬的按住。
“如果你脑中的另外一个天地,能让你逃避丧父之痛,朕不介意你一生如此,可是伊沐,你说的那些痛感收集,是能要你命的。”
“朕若是不加以阻拦,你能把自己折腾死,这世间的疾病如山,痴傻疯癫,有经历苦难涅槃重生的,有被苦难击倒溃败的,你好好想想,是否愿意醒来。”
“想一想,你是否如那男子和妇人一般,朕知道你现在依旧有思考的能力,朕不会强迫你喝药,但是朕希望你能停止那些自残的行为,除非真的有一日,你能向朕证明你星际少将的身份。”
“伊沐,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你好好的,好好的想一想。”
第59章 第 59 章
◎你比康熙厉害◎
康熙的脸庞, 是平常人的体温,却好像岩浆一般能要人命。
一瞬间,伊沐犹如盛夏到寒冬, 冷的快要发抖。
她的唇瓣死死抿着,过了半晌, 郑重解释:“我真的是星际少将, 你说过的,过目不忘是别人没有的本事, 我能过目不忘,而且我能做星系案, 机甲,我还,我在星际受过这么多年的教育,我懂很多东西, 我可以说给你听.....”
她目光沉静,彷佛说的是世间真理, 可那双素白的纤纤玉手,却握紧了膝盖。
“伊沐...”康熙提声叫住她。
他叹气道:“庄周梦蝶, 是庄周还是蝴蝶,你是旁观者能一清二楚,现如今, 这里和星际,你是有来处有亲人的伊沐,还是缥缈失联的少将伊沐, 你自己好好想想, 只是莫要损伤自身了。”
窗外大雨磅礴, 砸落嫩花无数, 康熙让伊沐留在乾清宫,或是晚些再走,伊沐摇摇头拒绝了。
她拿过竖在殿门处的油纸伞,走过门槛,撑起来走进雨幕。
梁九功望着那背影,只觉得萧瑟悲凉。
他侧身叫了声万岁爷,望见康熙眼底浓浓的心疼。
“再拿把伞来。”
乾清宫回静安宫的路不短,这场雨来的急,下的大,伊沐撑着伞,听着雨落下的声音,静静的没有再说什么。
康熙在她身侧,陪着她走了一路,送到静安宫门口,方才回转。
一路上,落雨倾斜,难免湿了衣衫,岚嬷嬷心疼的帮她收了伞,荷香和冰兰忙着弄洗澡水。
连小福子都安排人急着熬姜汤,热热闹闹的静安宫,并没有因为一场雨而沉静下来。
伊沐沐浴后湿了发,她坐在屋檐下,荷香坐在一旁,拿着帕子给她擦着头发。
小福子急急忙忙端来驱寒的姜汤,取名小雪子的猫儿跳到她膝上。
小禄子拿着新雕刻的农家小院略微不好意思的给她看。
耳房的宫女出来问她新衣服上想要什么花色。
伊沐的心闷的难以呼吸,她很坚定的知道,自己来自星际。
可这一切真实的可怕,一花一鸟,一人一猫。
康熙的话,不由自主的浮现在脑中,他说:朕有血有肉,体温炙热,怎是虚假?
他说:你是星际的少将,来这里是收集痛感的,可现在为何如被抛弃的孤雁,没有只言片语。
屋檐下,雨渐渐小了,荷香掰着手和她说着要在秋日把冬日的衣服赶出来,说之前康熙送来的皮毛有哪些,说要用皮毛给她做些什么出来。
猛不防,伊沐的手落在了她的脸上。
荷香眨眨眼,不解道:“主子,怎么了?奴婢脸上有蚊子?”
不等伊沐说话,又道:“不应该啊!现在蚊子少了,而且现在雨还未停。”
掌心的肌肤温暖,是属于正常人的体温,伊沐收回手:“没事,我就摸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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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酒楼外,身穿粗布的俊秀男子站在窗外,听着酒楼里几个学子的高谈论阔。
里面说当今皇上乃是明君,心胸开阔,里面说秀才的痴傻女儿进了宫,现在已经被封为了贵人。
里面还说,沐贵人有百年难遇聪慧,更是做了什么机甲玩具,皇上让工部对比着做,现如今都没做出来。
男子日夜提着的心,此刻才算放下,唇边扬起淡淡的笑意。
他妹妹,一直都是很聪明的。
赶着夜路出了城,回到家已经变成了冷锅冷灶,他走到一间房的檐下敲了窗:“娘,今日的工钱我放这了。”
屋里传来嗯的一声,犹如今晚的月色,冷寂无情。
十九岁的少年进了厨房,用凉水泡了个窝窝头,吃后睡在了厨房的草堆上。
马蹄声响起,惊的村里的狗乱吠,家家户户点了灯。
院门被拍的啪啪作响,主卧的赵家两口忙端着灯出来。
高头大马的侍卫威风凛凛,腰间的佩刀甚是吓人。
赵家两口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吓的连话都不敢说。
这村的村长胆子大些,拄着拐杖,陪着笑上前:“请问军爷何故深夜来此?”
领头的侍卫把人巡视了一圈,拽着缰绳问:“谁是伊泽?”
这个名字,陌生的紧,村长继续陪笑着:“军爷,我们村没有叫伊泽的,是不是军爷找错地方了?”
侍卫皱眉,吓坏了一众人,跪着的赵家两口忙回身指着角落的人:“就他,他是伊泽,军爷,要是他犯的错,可和我们没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