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为什么短暂的惊讶和失落之后,她感觉到一股巨大的释然。
“哈哈,哈哈哈!”方月华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满脸都是泪水。
她一直以为自己做好了赴死的打算,但当她知道不用死的时候,居然会这般的狂喜。
她重重将那瓶盛着毒药的瓷瓶掷在地上,仍那白瓷碎成无数片,她朗声笑道:“是人就想活下,有希望活,谁想死?谁想死!”
她想离开这孤寂的深宫,她想再去幼年摘莲蓬的荷花池看一看,她想与友人观月赏花品香茗。她还是希望赫东延不得好死,但是她不想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了,她想继续活下去,活得漂亮,活得畅快。
*
这场婚宴以血流成河的伤亡结束。赫东延被即可送回宫中,由御医疗伤,几名无辜死去的太监和宫女的尸体被交给他们的亲人处理。此事牵连盛广,周兆、侯鸣等人均受到了影响。尤其此人是侯鸣的部下,侯鸣不仅用人不利并且严重失职,也将收到审讯。
谈宝璐等着岑迦南处理好这些琐事,一直求他快些去让万事通看诊。岑迦南待万事周全,方才回了婚房,请万事通入内诊治。
万事通为岑迦南疗伤时,谈宝璐一直在屋外守着。她不敢进去看岑迦南,但又舍不得离开,便在屋前左右徘徊,左等右盼。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等到万事通出来。
谈宝璐忙箭步上前,问:“万大夫,殿下他怎么样了?”
万事通一见她,向她做了个揖,头疼地说:“我的姑奶奶哟,真不带你这么耍人的。我给你那些药的时候,你可没跟我说你是要去杀皇帝的啊?!要是我知道你打算干这事,杀了我,我也不给啊!这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了。”他举起手,然后将食指和大拇指贴在一起,“只差一点点,这么一点点……”
天知道方才岑迦南问他给了谈宝璐什么药的时候,他的小心脏都吓得骤停了。他也小小的感叹,真不愧是女主,连皇帝都说杀就杀,这执行力,也真是太可怕了……
谈宝璐心知理亏,主动认错道:“此事的确是我考虑不周,我在这里向万大夫赔罪。”
她抬手就要向万事通行大礼,又将万事通吓得一个哆嗦。万事通手摆出了残影,说:“别别,我真不想死……”
谈宝璐没心思跟万事通插科打诨,急着又追问道:“殿下的伤到底怎么样了。”
万事通言归正传,道:“殿下的伤王妃娘娘倒不必太过担忧,只是点皮肉伤而已,并没有伤着筋骨。”
谈宝璐眼眶一红,说:“可是那么多血……”
万事通安慰道:“是真没事。殿下是习武之人,那身体素质,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而且他经验也丰富,空手夺白刃什么的,那是不在话下,当然知道怎么握剑锋能不伤着自己。”
谈宝璐闻言垂着头悄悄擦了擦眼泪。
“不过。”万事通话锋一转,突然欲言又止。
谈宝璐急道:“万大夫有话就直说吧!”
万事通搓了搓鼻尖,心一横,便将话说开了,“殿下这伤吧,虽然没伤着筋骨,但就像王妃娘娘刚才说的,还是流了不少血。气血者,人之所赖以生者也,所以……”
“所以什么?”谈宝璐急得又快要掉眼泪。
万事通脖子一梗,干脆像吐豆子一样,干脆利落地一口气说了出来——“所以——近期不,宜,行,房.事。”
谈宝璐一怔,白皙的面容变得越来越红。
“啊,哦……”谈宝璐抿着嘴唇,磕磕绊绊地应道:“嗯……”
“谈宝璐。”这时屋里传来岑迦南的声音,岑迦南在叫她:“你进来。”
第93章
◎花烛◎
谈宝璐硬着头皮推门入内, 却没在屋中瞧见岑迦南。
夜很深了,烛台上的红喜烛烧去了一大半, 水漏钟滴答作响,约莫已是四更天。
案几上放了几样瓜果糕点,每一样都有着特殊寓意,祝愿新人甜甜蜜蜜,多子多福。但这会儿点心早已凉透,猪油起的酥皮变得软踏踏的,咸蛋黄糖心也难以下咽。
她转头四处一望, 看见净室帘帐后有人影在动。
她便走了过去,撩开帘帐。
室内热气氤氲,如云蒸霞蔚, 空气中漂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馥郁皂角香,除此之外,如果再仔细去嗅, 又会闻到淡淡的铁锈味,那是从岑迦南换下的婚服上散发出来的。
谈宝璐的目光穿过弥漫的水雾, 就见岑迦南正背对着她坐在浴桶里, 黑发未束, 随意的披散在肩后,热水浸润透了发尾。两条矫健修长的手臂展开,手肘随意地搭在桶沿上,肩颈流畅而健美的肌肉舒展起伏。
他的右手垂在桶外, 掌心缠绕着一道白色的绷带。
谈宝璐无声地走了过去, 明明没有发出一声足音, 但她刚走至岑迦南的背后, 就听见岑迦南开口道:“进来了就帮我沐浴。会么?”
“会的。”谈宝璐轻轻应了一声。
她从一旁的黑木架上取下了一面白色毛巾, 坐在浴桶旁的台阶上。
她不去看近在咫尺的岑迦南的身体,将毛巾浸入浴桶中,待毛巾被热水湿透后,再捞出毛巾拧做半干,然后仔细又小心地盖在岑迦南的肩上,缓缓擦拭着岑迦南的肩背。
这么近的距离,只用抬一抬眼皮,就能看清他面部每一丝细微的神情。
岑迦南半阖着眼睛,透明的水珠顺着他面颊的颌角缓缓流淌而下,让他的肤色显得白得透亮发光。
他看起来似是睡着了,每一声呼吸都平缓而绵长。听说习武之人脉搏通常要比常人缓,因为他们的肺叶可以储存更多的氧气,所以行动更迅速,头脑更清晰。
但岑迦南方才还在同她说话,所以他一定是醒着的,只是不太想理她。
谈宝璐擦净了岑迦南左边的肩膀和手臂,便想换至右边。她刚一起身,岑迦南眼睫一颤,瞬地睁开眼来。
他朝向她的这只眼是浓厚的紫,像一汪深不见底的仲秋古潭,即便是紫色的瞳孔,瞳仁也是黑的,像落入了一点黑漆,眼青与眼白黑白分明,如同宇宙澄清,几乎要将人的魂魄吸进眼底。
谈宝璐心一紧,手中白色的毛巾掉进了桶中,她一时不敢伸手去那水里乱摸,僵在原处与岑迦南对视。
岑迦南垂眸平静地看着她,然后过了半晌,他抬起那只垂在桶沿外干燥的手,捏上她的下巴,让她将头昂了起来。
她从岑迦南的掌心里闻到了一股巨大的腥甜的血腥味,这股味道让她想起来了大殿上的尸体,大殿上的血。她的眼睛惊恐地渐渐睁大,心也怦怦乱跳了起来。
然后岑迦南看向她的嘴唇,低下头,冰凉的嘴角映贴上了她的唇。
谈宝璐眼睛蓦地等瞪大,然后温顺地合拢起来。
她从这个浅尝辄止的亲吻里尝到了一丝安慰的味道。
以往岑迦南每次吻她,总带着一股掠夺的狠劲儿,吻中免不了连撕带咬,似是要将她拆骨入腹,总是刺激得她快要缺氧而死。
但这一次,他浓情蜜意地吮着她的唇珠,她的舌尖,宽大温热的手掌挪到了她的脖颈后,轻轻揉着她的脖颈。她好像浸在了温水里,浑身都变得热腾腾又轻飘飘的,温柔得令她想落泪。
过了半晌,她听见了淅淅沥沥的水声,岑迦南终于松开了她,掌心继续揉捏着她的后脖颈,淡声道:“行了,这事就翻篇了。”
谈宝璐微一怔愣。
这就算过去了么?
明明是天大的事,但在岑迦南口中听起来就像是一件无足挂齿的小事。
岑迦南说:“行刺的那名刺客是侯鸣手下的人,而侯鸣是我的人,所以此事我多半会受到一些牵连。不过这名刺客的行凶动机已经查明,是为了给他的未婚妻报仇,所以即便受到牵连,也影响不大。”
谈宝璐点了点头。
她心里不好受,不知道说些什么,默默将从水中漂浮起来的毛巾拾起,用力拧干,沉默乖巧地为岑迦南擦另一边。
岑迦南转过头看向她,审视地开口道:“我有一件事,百思不得其解。”
谈宝璐微愣:“嗯?是什么。”
“你为何执意要杀赫东延。”岑迦南问道,“他曾经伤害过你吗?”
谈宝璐攥紧了手中的毛巾,她不可能告诉岑迦南她重生的秘密,岑迦南不可能理解,因为就算是她自己都无法理解,她不想岑迦南觉得她是个疯子。
她便回答说:“因为他想把我掳进宫,我很害怕,所以我想杀了他保护自己。而且,他今天还差点欺负了我的妹妹。”
“谈妮?”岑迦南闻言脸色一变。
想到这里,谈宝璐就怒火未平,她抿着唇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岑迦南沉声道。
他又对她说:“有件事得托你帮忙。”
谈宝璐意外道:“我?什么事?”
岑迦南说:“我近日正在查当年藏药阁百医案一事。”
谈宝璐说:“你要为孟非谌的父亲翻案?”
“是。”岑迦南继续道:“旧事重提,当年已密封许久的皇子生辰档案都将要重现天日。”
“皇子生辰档案……”谈宝璐喃喃自语。
现在还活着的皇子不只赫东延一个,还有一个。那一个现在就在岑迦南的府上,只是他太沉默了,每日和普通孩子一样乖巧吃饭学习睡觉,倒让谈宝璐给忘记了他的真实身份。
谈宝璐道:“殿下的意思是,想要让赫西汀回皇宫?”
岑迦南点了点头。
谈宝璐继续说:“殿下今日问我,若杀掉赫东延后,推谁当皇帝。难道……”
她斗胆一猜:“难道殿下想推赫西汀当皇帝?赫西汀年龄尚小,但身份血统纯正,若推他上去,既能让群臣外戚闭嘴,殿下又能,”她微微一顿:“将所有权力都握在自己手中……”
岑迦南淡淡浅笑,道:“聪明。”
谈宝璐因这一句夸赞,有些小小的欢喜,眼睛不由又亮了起来,一整夜的低落与压抑一扫而空。
岑迦南说:“大晋皇子的生辰档案中,不仅会记载皇子的生辰八字,几斤几两,母氏家族,还会记在皇子的身份特征,这份档案能证明赫西汀就是当年的那个皇子。
“但是,”说到这里,岑迦南又话锋一转:“赫西汀恢复皇子身份,必然困难重重,所以除了要有当时皇子的生辰档案,还要有人证、物证,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那就是赫西汀得愿意。”
“他会不愿吗?”谈宝璐问。
岑迦南说:“那孩子怕我,我也从没跟这个年纪的男孩打过交道,所以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谈宝璐说:“所以殿下想让我去找赫西汀说说话,问问他愿不愿意回宫,如果他不愿意,就劝劝他。”
“正是。”岑迦南一笑道。
“好,我试试看。”谈宝璐一口答应下来,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阿汀若真回宫当了皇子,身份地位是有了,但不见得有现在过得这么舒服快活。如果我是他,我多半是不愿意的。”
岑迦南淡声道:“大晋皇子就是赫西汀的身份,这是他的命。无论他愿不愿意,他都必须接受。”
谈宝璐觉得岑迦南对待一个不到十岁的幼童有些严苛到不近人情,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并没有错。她点了点头,说:“我找个机会同他说一说。”
这时屋外传来人声,府上婢女担忧新婚夫妇沐浴的水凉了,要再送热水。谈宝璐脸皮一涨,像鹌鹑一样只想躲起来。岑迦南神色自若地将她们打发了下去。他澡洗的差不多了,起身披了一件黑色睡衣,抱起谈宝璐便往婚床上去了。
红色的婚床上贴着双喜字,床榻上的床单被褥,无一例外都绣了鸳鸯戏水,比翼双飞。凹凸不平的金丝绣线摩擦着谈宝璐的皮肤,她陷进了床褥里,又害羞又害怕。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惦记着岑迦南的伤,想去抓岑迦南受伤的手,岑迦南仍她抓上了,她便抱着岑迦南的手掌,结结巴巴地说:“万,万大夫……”
岑迦南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谈宝璐发现岑迦南越生气的时候,越会笑,笑得非常渗人,此事岑迦南就笑吟吟地对她说:“谈宝璐,你真要在你我的洞房花烛夜,叫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不是……”谈宝璐脸红得就要滴血,解释道:“万大夫说,殿下今日受伤流了不少血,血是人的精气,所以,所以……”谈宝璐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这句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所以什么?”岑迦南反问。
谈宝璐急得要命,她觉得岑迦南已经猜出来了,就故意装不知道,逼得她亲口说。她无法,只得抬起身去搂岑迦南的脖颈,然后像蚊子一样在他耳边非常小声地嗡嗡响了两下——“不能行房.事。”
“是么。”岑迦南似笑非笑道。
此时,正在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万事通此事突然翻身打了个喷嚏,哆嗦道:“好冷啊,怎么这么冷啊?”
他不知道,方才并不是他离死亡最近的时候,现在才是……
岑迦南俯身看着身.下脸颊绯红的谈宝璐,然后一扬手,只听两声清脆的“叮当”声,婚床两侧的玉璧帐钩掉在了地上,层层叠叠的纱帐垂了下来,半掩住了榻上的一湖春色。
案几上即将烧尽的红烛跳跃了几下,将床榻上缠绵的人影倒影在了花窗上,然后烛火陡然熄灭,那两道影子也融进了漫长黑夜中。
朦胧如银的缥缈月色里,谈宝璐感觉岑迦南健壮高大的身躯向自己倾轧了过来,他将自己的身体撑在了她的上方,然后在被褥中摩挲到了她的手指。
他牵着她的手,像牵着蹒跚学步的幼童习步,他引着她的手到了她小腹的位置,抚摸过那平坦的小腹,然后引着她的手指继续往下挪。
所到之处越来越痒,越来越麻,好像是有一排蚂蚁从她小腹上爬过。
最后他将她的手指领到了一个还从没有被人触碰过的地方,她小腹下耻.骨的位置。
他将她的手指按在那里,她的身体立刻像一条小鱼儿一样猛地一颤,弹跳了起来。
“殿下……”她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但是莫名地恐惧慌张起来。然后她听到他咬着她的耳廓哑笑着说:“也不是只有一种方式能行.房。”
作者有话说:
岑迦南:ε=(?ο`*)))唉,愁死了……
第94章
◎“殿下还没有……”◎
女子出嫁前的陪嫁物里, 都会有一册避火图。她大婚前一直忙于准备刺杀,对那图册不怎么上心, 只胡乱翻了几眼,就应付了事。而岑迦南现在正在对她做的事,她似乎并没有从那避火图上看到过。
她也看过民间的许多话本,可这些走俏的话本里,才子佳人喜结良缘后,说书人往往只会写一句“鸳鸯戏水,红被翻波”便带过了, 至于这鸳鸯如何戏,红被怎么翻,她也没处去知道。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