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有一天,残忍的字眼变成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从那短短的只字片语中,无法知晓他所亲身经历的所有。
即便他也是上过战场,厮杀拼搏过的。
他想起伏城刚回来的那段时间。
问他什么都不说。
他最介意的事就是他退伍,因为这件事,这几年来没少打过他,哪怕棍子砸他身上了,他始终不说。
爷孙俩第一次关系缓和,是他去看老战友回来,提起婚约的事,伏城主动说,他要履行这个约定。
他愿意结婚,算是唯一一件不跟老爷子对着干的事了。
沉默了很久。
老爷子又点开手机,拨通了伏城的电话。
没说话,十几秒的安静。
“伤都好了?”
伏城顿了下,沉声道: “早就好了。”
作为长辈,在今天才知道他所有的苦衷和不能言,那些话到了嘴边,又如同遇到铁壁铜墙,终究湮没在无声中。
“等有时间,带幼宜回来一起吃饭。”
“好。”
简短的对话,又包含着无数的不能言明,和长久无奈的隔阂,最终电话挂断,这双枯槁的手,再次点开那篇新闻。
有些痛是要永远都记住的。
无论是家国还是于他自己。
都不可能能忘掉。
.
幼宜这天是早上出门的。
她一大早跑出去,也没说要做什么,直到伏城下午给她打电话,没有人接听。
他又给她发了几条消息,都没有回复。
伏城收拾东西出院,虽然医生建议他再留院观察两天,针对他后背的伤,但伏城觉得,没有必要。
他已经做了决定。
比起再冒险一次做无谓的修补,他宁愿相信,平静的海面下是和它表面如出一辙的平稳。
他选择坚持。
但还是联系不上幼宜。
最近天气一如既往的糟糕,寒风贴着地的边缘在掀动,伏城坐在车上,继续给幼宜打电话。
终于接了。
“喂。”她声音很小,周围十分安静。
“我在学校,我马上就回来了。”
伏城松了口气,“要我去接你吗?”
幼宜:“不用,我等下自己回来。”
顿了顿后,她嘱咐:“你记得,右手还不能用力。”
没有多说,她挂掉了电话。
伏城一个人回的家。
等到幼宜回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她进门,手上捧着两本书,房间里的暖气扑面而来,浸得她血液忽热,冷热交替的激昂,她把书放在一边,脱下身上的大衣,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指尖。
伏城从浴室出来,边系浴袍边问:“去哪里了?”
在医院这几天,洗澡也不能洗得舒畅,特别是医院浴室小,对伏城来说,洗起来很憋屈。
现在回家总算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
幼宜:“我去图书馆借了几本书。”
她一早上就去了图书馆,待了很久,回来的时候还带了几本书。
她手指受伤了。
指腹上有一道细细的血痕,伏城抬起她的手看,血珠子才凝结起来,手掌心的肌肤微凉。
“被书页划伤了。”幼宜解释。
伏城轻轻的握住她指尖。
她手上的凉意传到他手心,才有了一种她真实在的实感。
幼宜的手指很细,很白,她的指甲是漂亮的椭圆形,泛着粉色的荧光,手指上没有任何饰品,指甲也是透明干净的。
软软小小的一只手,让人握在手里,就忍不住想用力的掐住。
当然,伏城忍住了。
她的手和他形成鲜明对比,哪怕两只手都能被他完全的包裹在手心,雪白和麦色,细腻和老茧,任何都是两相的对立。
伏城一直觉得,能够遇上丁幼宜,对他来说,是这些年道路中,最值得庆幸的事。
他握着她的手指,指腹一直捏着她细细的指骨,似乎在确定其中大小长短,直到幼宜觉得手心微痒起来,她把手往回缩了缩。
“怎么了?”幼宜问他。
“我再确认一下。”伏城说。
幼宜皱眉,不明白他的意思。
但她也顺着问他:“确认好了吗?”
伏城点头:“嗯。”
至于确认什么,幼宜没有问。
伏城终于放开她,幼宜去卧室换衣服,原本扎成丸子头的头发也放了下来,柔顺的垂在耳侧。
幼宜拿着书进书房,泡了杯咖啡,加了小半杯的牛奶,咖啡杯就摆在书的另一边。
她是准备看书要看到很晚。
伏城自己在客厅处理了手上伤口。
缠绕的纱布已经去掉,只包了薄薄一层,比起后背的伤口,这点根本不算什么。
过几天去医院拆线,到时候慢慢愈合,只会留下一道很小的疤。
成为他身上这么多道疤里面最微不足道的痕迹。
到晚上十一点,幼宜还在书房看书。
手边的咖啡已经喝完两杯,她强撑着快哟睁不开的眼睛,想努力再多翻一页。
到凌晨一点,她终于扛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伏城进去时,她手还停在书页上。
他看了一眼,这是他们专业的书。
看她期末考试都没有这么努力,现在也不知道在学什么,伏城帮她把书合上,俯身,伸手到她腿弯下,轻松把她抱了起来。
她依赖的落进他怀里,像寻到什么安全地一样,脸颊贴在他心口的位置,软乎乎的往上蹭。
趴在他身上像个小孩子。
他手从她脑后乌发穿过,把她放下是,让她脑袋顺势枕在他手臂上。
伏城手臂一收,就把她抱进自己怀里。
用他的手臂枕在她脖颈下陷处,让她脸颊能够贴在他胸口,手臂压在她腰上,用紧力气抱住她——
这是幼宜最喜欢的姿势。
第二天早上幼宜醒来时,她依旧在伏城怀里。
她记得她昨天晚上在书房,书上复杂的知识像寒冬里的狂风一样在她脑海里乱刮,她半睁开眼,很依赖的亲了亲眼前紧实贲张的肌肉。
“又又,你把腿放下去。”伏城用膝盖去顶开她往上搭住他的那双腿,声音很沉,只轻轻用力,就压着不让她乱动。
幼宜半睡半醒。
“老公,我跟你讲一个秘密。”她动了动腿,发现对抗不了伏城的力气,于是她放弃了。
伏城颇有耐心的问她:“什么秘密?”
幼宜意识刚从睡梦中被拉出来,她或许是清醒的,也或许没有,昨晚看了太多的专业知识,撑得她脑袋都快要爆炸。
连做梦都在想。
她腿被按住,于是手偷偷去摸他的腹肌,摸到一道疤,她心也偷偷的酸上一点,酸意在不停的堆积,连眼眶都染了泪水。
他们家伏城,受这些伤的时候,究竟会有多疼啊。
“我想一直都和你做。”她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像个娇嗔撒娇的孩子。
这样最直接表白的话语,是她在确定了喜欢这件事后,再一次次往前确认,原来在喜欢之后,还有更多更多的情绪。
其实就是,她真的已经离不开伏城。
所以曾经羞于启齿的丁幼宜,现在可以说出这样的话,那是对她而言,怎么想就怎么说了。
在伏城面前,她可以肆无忌惮的说真话。
说任何话。
这几天在医院陪床,她其实一直没有睡得安稳,很多次半夜偷偷的惊醒过来,她梦到雪山之上,那些恐怖厮杀的场面。
她一个连恐怖片都不敢看得人,不敢想象,如果亲身经历,该多么可怕。
在他们医学上,对于伤口的定义,就是皮肤,黏膜,软组织等造成一般或严重的破裂损害,伴随一定程度脏器的损伤。
短短几句话,囊括很多。
也仅只是话语上的囊括。
书上的只言片语,它远看不到现实真正的疼痛。
“伏城,你为什么都没有跟我说过你爱我?”
尽管她知道,但她还是想要听。
顿了顿,她改口,小声的喊了一声:“老公。”
房间里传来短暂的沉默。
一秒、二秒……
五秒……
伏城手掌握了握她的腰,轻拍了拍她腰间,而后他压着声音,低声说:“那你自己,坐上来。”
第42章
我们又又做的真好。
伏城是这么夸赞她的。
她很听他的话。
幼宜想起刚住过来的那天晚上, 她和他其实一点都不熟,对幼宜来说,甚至只知道他叫“伏城”。
潜伏在浴室里的野兽。
幼宜心里这样想。
在她埋头在枕头里时, 他会掰过她的脸来让她看他, 然后用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
“丁幼宜, 你自己起来。”
你自己起来。
你自己来。
那也是他们闹矛盾的第一次。
幼宜只是觉得, 像他那样强势的人,什么都是极致的,极致的强制,极致的霸道,甚至完全不理会她要说的任何的话。
那天半夜里她醒来, 他刚从浴室进来,幼宜坐起来看着他,在那一瞬间, 她又被吓得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眼睛里有凶光。
是野兽在捕食时凶狠的目光,压着一抹眼尾的厉色, 在沉默漆黑的夜里,他的厉色就是对幼宜来说, 存在的最大威胁。
所以在几个小时前的那一刻, 她究竟为什么会答应他。
明明他那么可怕。
距离那天也不到半年,幼宜现在还是在某些时候觉得他可怕,但她竟然,会喜欢上这种可怕。
她想起柚一说过的, 人与人之间复杂的情感里,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喜欢, 每一种喜欢的存在,都值得尊重, 也都有他们存在的道理。
他们都会走向它独有的尽头。
之前都是伏城一次又一次的问她,究竟喜不喜欢,喜欢的是什么。
喜欢的,就要说出来。
现在幼宜主动告诉他,她好喜欢。
他凶她也喜欢。
最好再凶一点,那会不会也不一样。
幼宜会这样想,最隐秘的心思,也只像闪电那样亮过一道短暂的光。
她脚腕又被掐红了。
伏城格外喜欢她的脚腕,往下掐住时一点力道都不收,幼宜疼得不行了,她也不挣脱,她血液里都是温柔的,柔意慢慢的泄出来,于是全部都倾泻在他的身上。
这时候她只是软声的撒娇,说好疼啊,再亲一亲吧。
你掐疼了就得负责,都让你掐了,怎么能不哄呢?
片刻后,她手指被他握住,指骨上传来一阵凉意,内圈微冰,像是被戴上了什么东西。
幼宜没反应过来,她抬眼想去看,可手指已经被伏城握住。
他亲了亲她的手指,嘴唇有点干,粗糙的些微硌手,然后,他嘴唇微张,低声说:“我爱你。”
“我爱你”这三个字代表了什么呢?
最简单的三个字,由你和我,还有爱组成,在我们从小到大的生活里,它被提起过很多遍,我们对亲人说爱,对朋友说爱,后来,也对我们的伴侣说爱。
当我们有强烈的情感投入,当我愿意包含你,宽容你,愿意深刻的至死都爱你,也会愿意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你……我那么爱你。
而他爱她什么呢。
爱她因为她是丁幼宜,所以只有她,也只能是她。
分明有很多的理由,但又因为是她,这些理由没有那么存在的必要。
幼宜终于看到在她手指上戴着的。
是一个细细的环,闪着漂亮的银光,就像月光下月华的倒影,它的中间有一颗钻,看起来还挺大的钻。
说挺大,是幼宜对它没有概念。
不过准确的来说,它是戒指。
戒指。
幼宜脑袋像被掉下来的月亮砸中,她一下就懵了。
他们结婚这件事,除了领一张证,其它所有该有的程序都没有,在还没有爱的时候,她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后来她会想,她的结婚程序,是不是太简单了。
她不仅没有婚礼,没有所谓仪式感的三金,彩礼,甚至连最基本的戒指都没有。
上次人家就说,伏城肯定没有结婚,因为他左手的无名指上,都没有戴戒指。
实际来说,那是一种标志。
是对别人证明,我们之间关系的一种标志。
它可以不贵重,但一定要有。
于是现在,它就出现在了她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