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起身时余光瞥见,顿时一愣,
第57章
虽不曾见过辰朝的圣旨, 可这件两端露金龙缠玉轴,卷并的明黄龙纹绫锦入目,圣旨二字瞬间袭上心头, 便连其中内容她都隐有所觉,顿时, 心跳如鼓, 搁在桌上的手指痉挛般弹动了下,
身在他人股掌, 便已身不由己, 不是她私以为不看不接便可以当做与己无关, 逃避只是被动的自欺欺人, 唯有面对, 才能见招拆招,谋而后动。
安若抬起手,缓慢而坚定握住,徐徐展开, 右书圣旨二字,左侧四四方方,红印章纹,象征帝王至高权力“受命于天, 既寿永昌”八字赫然冲目,附着其上的威压也如一座巨山重压心头。
安若闭了闭眸,镇定心神字字细看,旨上所书不足百字, 通篇佳赞辞藻也不过几息览毕, 只在看到最后两处留白时,再顿了眸,
那黄缎上,笔锋苍劲,霸气豪迈的字迹中,唯品级,封号空着。
原来这就是他留下那句话的意思,一张盖了玉玺,可任由她意填写即刻生效的圣旨。
安若定定看着留白,双手无意识攥紧,她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直至胸口闷痛忽地长出口气,心神随即清明,合拢放置一旁,
转眸看向盘中巴掌大小,雕刻并蒂莲纹金边红檀木盒,抬手取下,打开,
有了空白圣旨在前,安若本以为无事可以再令她愕然,然盒中这枚掌心大小,黑金镶边,坠黄金流苏,通灵剔透,上浮刻游龙踏日的白玉佩,则令她再次乱了气息,
甚而在她心中,这枚黑金白玉游龙佩所蕴含之意,远比那张可令世人大惊的圣旨更重。
借书楼之便,安若已详知此世规俗,龙的象征自不必多言,而诸种色彩,唯以黑金最贵最重,达官显贵平民百姓,黑色,金色,可许单用,却独独不许二者同用,
概因此色,乃为辰朝帝王专用,不论布料,器物,饰品,但有私造,私有二色之物者,与谋反同罪,株连九族,决不容赦。
同理可证,黑金之色拥有如此滔天威力,亦拥有不遑多让的权利!
安若取出玉佩,指尖在最上方三角状,黑金镶饰下的御字上轻轻摩挲,下移,忽地一顿,手指翻转,目光跟随,那半指厚的黑金侧边上,中廷敕造四个小字,赫然清晰入目,有黑金为震慑,再加刻字,这枚玉佩,即便比不得如朕亲临无所不能,却也无往不利。
不可否认,这两样东西,极大安抚了安若深压心底的心绪。
宗渊洞察人心,予她在意自了熟于她,自然知以当下境况如何于她最为有用,她累极熟睡时,他起身亲写下的圣旨留白圆了她与他讲的尊重一事,亦是对昨夜交代,降她火气,稍稍放松。
黑金龙佩,则是给她孤身立世的一座靠山,一张王牌,亦是弥补二人赌约她败在权势之下的不甘心结。许诺再多,不如看得见摸得着更让她安心,这亦是给她重聚心力打起精神的底气。
安若知这是他欲擒故纵的手段,更知这两物所代表的权利再大,都是来自于他的施与,更是用看得见的希望来吊诱着她,
可以她眼下境况,确,无法拒绝。
圣旨未拿,玉佩她却握在手中,至此时,她的心境与方才已然大有跃进,便连行至宫门忽然被拒,她竟也心平气和,
愤怒与自怜自艾,除了让自己陷得更深没有任何益处,当下最重要是恢复身体,养足精神,才能以最佳状态应对一切。
宫人似早被交代,见她回寝皆轻手轻脚退至外殿,无蝉声扰,安神贡香自门窗缝隙悄无声息淌入屋内,助她安眠。
这一觉安若睡的沉而无梦,疲惫消退,身心大轻,刚坐起身忽地一顿,睡时她亲手放下床幔,现下光亮却直照进来,清明沉静的目光直直望向窗边桌榻,果不其然,那里正端坐一人。
与她,除放手一事,宗渊从来言出必行,说来陪她,便不是一句随意空话。便她如他所料睡下,他亦与她同在一室,未离开一步。
约有指厚,外裹淡金色糅皮无名书册合拢,些微蓬松的曲度彰显此册时常被人翻看,无一分卷边磨损又可见翻看之人极为爱惜。
宗渊将镇玉压在册上,拂袖起身,竹月色深袍常服随挺拔身躯跃动,愈显风度儒雅,
归来时已静观她睡颜气色,现下人醒来,明眸盈神,奥妙深邃,便如点灵一般,人瞬间鲜活夺目,不见哀切,不存郁结,不卑不亢,甚还自然流露从前未见的豁然大气,那股他欲要她脱.掉的,名为克制的枷锁已然不见,
宗渊愈是望她,愈神情愉悦,眸色愈深,破而后立,她已然做到,不馁,不燥,信念坚定,百折不挠,正是如此坚韧可贵的心性,才值得他用心若此。
他有一句话安若认同,只要坚持不懈,机会总会到来,失败了,大不了重新再来。
她本是合衣睡下,稍稍整理衣发,目光收回,神色平静,侧身自他身侧绕过径直走出大殿,望广阔天空,闻花木清香,沉气长出,豁然开朗,
她总认为委身便是屈从的开始,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作茧自缚?从前她不愿以委身来斡旋转机,觉得即便终有重获自由之日,以身为代价,身心俱疲,算得什么成功,如何得以释怀,
现下想来,屈也好,辱也罢,这些都是她给予自己的定义,执着于某,便会被某所困,当她豁然顿悟时,便是身处困境,亦处处尽是生路。
第58章
内白外青绣如意云纹交领曳地长裙, 随转身翩跹飘逸,虽身在皇宫,着宫装, 安若却未盘繁髻,
乌发愈长, 愈柔顺润亮, 半覆于背, 半以碧玉珍珠步摇作髻, 朱唇粉面, 五官皆秀丽, 简纯干净之色, 清出芙蓉之姿, 满身通透明澈之气,静淡望来的目光,都愈衬得她出尘绝俗,
亦, 更引得私藏之心。
“圣上出尔反尔拦我出宫,不知所为何事。”
宗渊微眯眸看她,负握的手轻捻合拢,她愈成长, 他越欣慰,可当下她心境升华,将身骨内与生俱来的超脱于世之感,愈显如实质,
配着此身, 愈有行云缥缈抓握不住之感,便已真切拥有了她, 亦不能打消此感,甚,那颗时刻欲飞的心,愈叫他想握得更紧。
便连方才她闪身避让,此时想来,忽如一根利刺入肉,看不到,挑不出,却能感知寸寸钻入血肉,汇向心尖,随气息拉扯,痛微乎其微,却愈不能忍受。
心中晦暗,面上却不动声色,
宗渊不需辨明对她陡然深至此的掌控,是未对她餍足的私欲,或是未能得她身心皆相许的不甘,总归他心思变化源自于她,见之便心悦,见之便想拥在怀,哪怕执手并肩,都不足以慰。
他抬手,双臂舒展,如鹰展翅,霸气强势,却以温柔之态将清灵女子拥入怀中,笼罩在他撑起的一片“天”下,眸掠过她身上衣物,倾身与她脸颊相贴,觉温凉柔软,轻碰即分,不答反问:“若儿从容如此,想来该是也有话与朕言说吧?”
天子心思高深如海,他若不愿表露,再擅心计揣摩之人都不能看出分毫,而此刻,他衣衫淡雅,威势虽无处不在,眉眼气息却温和,
安若虽察觉不到他心思变化,共处亦不长,但却次次记忆犹新,加之她困身在此,他再如何温柔儒雅,都掩不了擅控强势的本质。
“赌约在前,出宫在后,如此一再食言,天子一言九鼎之尊威,还能信否?圣上以机会诱我,我心有不甘便明知亦认下,可圣上若要将我困在深宫,那这机会不要也罢。”
宗渊唇角扬起,眸光愈深,虽字字无生死,可意却字字不离,且话意虽重,她神情语气却云淡风轻,如此举重若轻,顷刻便将颓势逆转,却又不卑退折腰,傲骨如初,越挫越勇,越挫越聪敏成长,游刃有余,如此宝石可贵的品性,如何不叫人,更爱之。
“失信若儿一次,确是朕有愧于你,你便以此为由如何指摘,朕都甘心笑纳。若儿不喜拘束,朕珍重着意,只愿若儿笑颜常开,尽享尊荣,余生顺遂,”
宗渊忽敛神色,看着她,语气极郑重:“朕以天子之尊予你承诺,此生除先前之事,再不会失信若儿,既承诺你可出宫,自不会叫你空欢喜,只若儿且用心牢记,无论何时何事,都不可以自己为伐,哪怕是随口一言,都不可。”
咫尺之距,可从对方眼中将自己神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亦能从这双掩去威严,可诱世人沉醉的深邃眼中看得清,他话中,真情,真假,各有几分,
安若心中一滞,眸光微晃,宗渊捉到她片刻闪神,再道:“若儿曾与朕说,不与人为妾,不与人共夫,不与非两情相悦之人共白首,”
他握紧她紧绷的腰,紧凝她神情,“朕虽为一国之君,后宫却形同虚设,朕亦非滥情之人,故这第二桩,无虞。朕强留若儿伴在身侧,究其根本,只因心悦于尔,既心悦,自当用心相待,想你所想,予尔一切能予之物。只要若儿愿意,封后圣旨即刻可补全昭告天下,故第一桩,亦无虞。”
“而第三桩,便是朕暂留你出宫要说之事,只在此之前,且要若儿先回答朕,一,可能填?”
腰间大手灼热紧固,彰示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安若尝试扭转却动弹不得,她垂下眼帘,眸光闪动,其实心并未多乱,
第二桩的提及她确实始料未及,不曾想他会还记得她的话,也没想到,如他这样贵重威严的帝王,竟能将与他身份而言实在微末的情爱之语轻易道出,但甜言蜜语本就属男子本能,不能可轻信,而后宫虚设,真假其实,她也无意确认。
圣旨留白她多少能猜到他的意思,但一国之君娶妻,那是国事,且利益攸关,她一介平民,二人身份悬如天堑,怎可能这般轻易草率,
遂在她看来,这第一桩,与其说是真心,不如说是试探,
即便他在她一事或兴师动众,可安若仍不认为他有多少真心,概因他拥有的实在太多,便在寻常人眼中,他的付出与用心叫人咋舌,可于他这样坐拥天下的帝王而言,这些用心实在轻易,更无需承担得到后的后果,若是当真,才是在自讨苦吃。
夏日炎炎,热得人心浮气躁,安若抬起眼,心骤然一紧,
他一直,在看着她。
“圣上洞彻我心,岂会不知我意为何,不如圣上来说,我该不该填。”
宗渊静静看她,未答,笑意忽地在眸中晕开,漆黑深邃的眼眸霎如漩涡流转,微扬眉的动作更添潇洒,这般大开的风流优雅猛然倾出,世人无从幸见,但见者,无人可抵挡。
二人咫尺之距,安若首当其冲,只感受更深,一时竟怔入其中,直觉眼前蓦地一暗,鼻尖一热,猛地回过神来偏头让开,面上红云乍现,是恼的。
低笑声却在此时入耳:“也罢,倒是朕心急了,再珍贵的宝物不是自己心中所想,也不过瓦砾而已。但圣旨既出断无回收之理,便放在你处,待到若儿觉情至时宜之时再做填补,确是最好。”
宗渊似未察觉她浮于面上的冷然,忽倾身将人打横抱起,大掌镇压她挣动,牢牢握住她腰肢腿窝。她其实身骨健佳,肌理柔韧,且纤侬合度,可于他而言,她仍是玲珑轻巧,抱在怀中一团娇软,
他膝下无嗣,却曾见幼儿抱姿,尤其她忽被凌空蕴着惊怒的杏眸蓦睁,两颊粉晕,可爱的叫他忽想如抱娇儿一般颠上一颠,心随意动,他当真便抱着她依向怀中轻轻一颠,
意料中,胸襟处蓦地一紧,不及防的惊气声佛在颈面,体发馥香幽动,何不柔肠百转。
畅怀的笑声响彻宫院,安若只觉脸颊火烧,下意识攥着他衣襟的手被烫了般猛地松开,偏过头扭身便要跃下。
“莫要乱动,你身子尚还未恢复,若强挣落地必会受伤,你离宫心切,岂非得不偿失?朕是忧你久站累着,并无他意,”
说话间,已行至宫院东侧,宝顶白柱六角赏景亭中,将人轻放在布了软毯的椅凳上,
娇软不再,怀中空落,夏日盛阳亦照不进宗渊心中猛然空凉,他直起身定顿了瞬,转身于旁侧并肩落座,身微转,膝抵着她的膝,手捉着她的手,十指相扣,道:“于日后,若儿心中是何想法,不妨说与朕听。”
安若已恢复冷静,抽不出手便不再执着,身微抬,脚跟右踢,凳子嗡声挪动,人随之坐过去,她的动作迅速利落且出其不意,除一手还牢扣着,二人已分离开来,
“此话我亦想问圣上,于日后,您欲如--!”
宗渊只微一用力,便将刚隔了半身的女子重新捞抱入怀,双手紧扣,垂眸看着她,笑道:“朕所要,自是与若儿两情相悦,白首不离。”
“朕亦知,想要若儿心甘情愿实非易事,遂,第三桩,朕,欲与若儿做个交易。”
第59章
带着极为熟悉檀香气息的温热佛在耳侧, 安若顿不适的侧身后撤,身体却越发被扣紧了些,他高她许多, 她这般被抱坐着双脚都未能着地,整个人完全被窝靠在他怀中, 随着越收紧的力道, 猛地叫她有种他要将她与他扣为一体的错觉。
“是何交易圣上直说便是, 这般作为, 如何谈事?”
这种步步紧逼的有形压迫, 让安若愈发呼吸不畅, 身体挣动不得, 全然身不由己的无力促出无边抑沈。
但同时她又觉得奇怪, 从前他的言行举止虽也强势,可却有度可止并不张扬,可现在,他的强势, 甚至可说是占有欲却格外强烈,她越抗拒,他便越收得紧,
安若感受着他的力度与体温, 心中忽地明悟,确实不一样了,因为他已得到,并将她视为所有物, 不需再克制, 与生俱来的占有欲便如放了闸的洪涛,肆无忌惮的彻底释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