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二人初始便因同病心通,初见便心下怜惜,而陆优优视她为光明,为恩人,叫她所见皆是无助与谦卑赤诚,
以真心相交,安若自愿她能痊愈重生。
“瘾是你戒,意志是你自强,衣膳住行是你父母亲人无微不至,良药建基是大夫竭力相助,我如何能厚颜居功?”
这些日来二人书信不断,她字里行间类应激后视她如救赎依赖的固执,安若已有察觉,为免她再深执于此,便反握了下她紧握着的手,微挑了下眉笑道:“你我之间无需言此,倒是优优信中卖的关子,现在可能说了?”
陆优优心思细腻,加满腹心神落于她身,自知她品行高洁不喜居功,便深深牢记在心。恢复些许灵动漆黑幽亮的眸不动声色打量了下周遭,双手虔握,微倾身,抬眸仰望向她,弯起唇,却未答反问:“姐姐的信广阔灿烂,今日一见眉宇舒朗,眼眸明静,果如姐姐说与我的一切安好。只我还想亲口问一问姐姐,久日不见你可真一切都好,无忧无虑,心中畅快?”
安若眸光微晃,垂帘看她,许是因陷过深渊,陆优优的眼瞳格外漆黑,双眼又生得圆似猫瞳,定定看着人时,只觉如视无底黑洞,其内冰凉死寂,叫人心头发冷,
须臾,安若瞳孔放松,目光落在她整张脸上,方才那股凉意也随之消解。
“我心自在,自一切无难事,安然畅快。”
安若看着她,由心展颜:“现下你可安心了?”
陆优优看着她毫无勉强的笑颜,亦忽而笑了,目光却未从她脸上转开。寻常百姓不知,可那一日的惊心动魄直至现下都还让她心跳不已,
从前她只一心渴慕于她,自将她身边一切不寻常忽视彻底,可那一日大哥不仅带禁卫回府,更面容凝肃凌厉盘问,暗搜府院,
陆国公府乃当朝一品,有爵位加身,普天之下,除了堂堂天子何人能调动朝廷卫队冒犯陆府?
且如此兴师动众只为寻安姐姐踪迹,便无名分于世,圣上与她的关系已然昭昭若揭,便且不论圣上为何由她居住宫外,以男子行事,只人不知所踪安危如何便叫她心急如焚,若非御令禁行,府中强拦,她必然已带人寻了出去!
虽当日便得暗示人已无事,可未见到人,总放心不下。且以圣上大能,这天子脚下,岂敢有人放肆,又岂容人放肆?
而以安姐姐这般敢女扮男装且从容世间的心性,也必不会无知无能任人作为。遂,那一日失踪,极有可能乃安姐姐自己所为。
能伴君侧,虽是光宗耀祖的天大殊荣,可既有此遭,殊不就是,甲之蜜糖,彼之□□?
“姐姐曾在信中教我,无虑外事,仅为己,扪心自问,心之所向为何,从前我以陆家女为荣,为不堕门楣,上敬父母兄长为己任。为习得德容言功,外可长袖善舞,内可掌理庶务,觅得佳婿相夫教子为终身事。无外乎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陆优优眸色绽亮,弯唇一笑,“而今,我重获新生,亦幡然醒悟,我欲做陆家女,别家妇,人之妻,子之母,却从未想过做我自己。我之事早已传遍京都,知遍人情冷暖,想定无人再敢娶我,而这世上亦再无如父母亲人一般,于磨难时不离不弃,别无所求,只愿我余生安好。故,自今日起,我欲以姐姐为圭臬,无惧世道教条,随心随己,只做陆优优,陆府的陆优优!”
“我更欲有所为,还请姐姐帮我!”
陆优优确实挣脱了心灵的束缚,可却自愿被另一执念所缚,她恼自己不得安姐姐信任,怨自己无能在安姐姐出事时束手无策,遂她所愿的随心随己,实则是为了壮大己身,有自己的人手,只待有朝一日安姐姐需要时,有她可施之力!
安若迎着她灼亮坚定的眼眸,蓦地浑身战栗,心头大震。是为她能在这个对女性处处约束的自我觉醒,与敢于挣脱的惊憾。更是为她踯躅独行在这个陌生束缚的世界中,寻到同道中人的惊喜。
不为是否能做些什么,只为在这世间尚有一人可以与她思意相通。
而她,不再孤单。
任胸中翻江倒海,安若只露出从未在此间展现的从心笑颜,光影斑驳的绿荫下因而陡然粲亮,那是不掺杂任何阴霾顾虑,纯然,舒畅,真心的笑,如何不叫所见之人惊艳,难忘。
“我尚有诸多不足,不敢比称圭臬,却与尔同心,固所愿也。”
花荫下的女子气息明亮笑颜动人,朱唇开合不时颔首,目光专注,可见相谈甚欢,精擅唇语的宫人几乎同时将交谈之语逐字报来,
宗渊听着,目光自始至终落在那罕见明媚的笑颜上,眸色渐深,至那双只属于他的素手再次被人握住,更近若抵肩,将乎贴面,未执镜的手随意挥动,却带冷肃之意,随侍的宫人立时快步退出,不多时,相谈甚欢亲如姐妹的二人便携手朝院门走去。
*
许是今日畅言抒怀,平日淡静的女子周身都散发着轻松愉悦的气息,便连床笫间都比平日更从容舒展了些。
她本就生得一副该是千娇万宠的娇丽容貌,又以精心贵养,整个人便如初绽的娇花彻底盛放,只这惊艳一幕本该由他亲自催化,却竟叫外人捷足先登。
陆府一直与她书信往来,宗渊是知道的,她无亲无故,心防深重,克制内敛,除与自己共处时鲜活灵动,独处时难免孤寂,如今看来,能叫她心中舒朗,旁人些许心思也可不予计较,
且牵挂越多,便越如树根盘地,扎得越深,越难割舍。
“今日闻听何事叫若儿如此开怀?”
宗渊摩挲拍抚她覆着薄汗轻颤的玉背,蕴着餍足的眸,凝掠过湿润颤颤的殷红眼尾,娇艳脸颊,定在那吐息香馥的微肿红唇,嗓音低哑,
安若喉中干紧,身体疲乏,鬓发周身皆覆了细汗,满身粘热,只想快些恢复体力洗漱休息,无心多想,便闭着眼随意答道:“只是见优-陆姑娘身心皆大好,心中感慨,”
轻软的气息时轻时重的佛在颈边,如用最柔软的羽毛在心尖后脊轻挠,宗渊气息骤重,麻意瞬间掠遍全身,结实的肌理滚烫紧绷,危险的火光猝然在浓暗的眼底点燃,喉结滚动,嗓音越发暗哑,“既得你眼缘,日后可多传来陪你,”
话顿,忽然感慨,又莫名深沉:“只可惜,叫若儿如此开怀之人,非是朕...”
随即,不等眼睫颤动的女子回应,已再次俯身下去,
“唔-”
安若未及细思他话中含义,尚未平复的气息已又被夺了去,她蓦地睁开眼,下意识便躲避推拒,只她现下浑身酸软,岂是体魄强健势不可挡的帝王对手,不消时,满室旖旎。
第63章
地砖森凉, 由跪地的单膝源源浸入四肢百骸,然更为霸道的帝王威压却令人浑身血液凝冻。
陆铎跪在案前,低垂的脸庞却因帝王的无声火烧般滚烫, 乃是羞愧,无地自容!
皇令在手, 精卫齐出, 当真是掘地三尺竟未查到星点消息, 莫说陆铎督办多少大小案件, 便是此次随行的精卫个个亦是可独当一面的好手, 可就是如此多的能人, 明察暗访却倾数铩羽, 那被天子护宠的女子, 竟仿佛凭空出现,寻不到半分蛛丝马迹。
幸而红宵阁遗存的奴仆私心藏匿,方获知了些许可用之物,否则, 他们一行,当真是愧对皇命,无颜面君!
呈放国朝大事的御案上,一件长约尺余, 袖短不过肘,看得出清洗但仍有褐色污痕的白色小衣。一条与天空同色,前后皆有暗袋,由上至下逐细不足腕宽, 仿佛将女子纤纤长腿括下而制的蓝色长裤, 一肤粉色两带指宽,下坠碗状绣粗糙镂空花样, 一片同色巴掌大小,虽从未见,但可想应是亵衣衣物被摊开摆在黑色缎布上。
天子御案无人敢窥,修长的手指仍掀布将私物遮盖,再拂至白衣蓝裤摩挲衣料,与石家母子供词绘制基本相同,虽样式怪异,衣料罕见,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只若她果真是只穿着此衣出现,必然极受瞩目,却偏偏除那母子二人再无人见过,
宗渊垂眸再次看向供词,淡声开口:“山上如何。”
随帝王出声,殿中威重的气息陡然一松,陆铎却不及松口气,便再低下头,“回圣上,臣等将石家母子所说之山,及附近所有山林寸寸搜寻,皆未发现任何有用之物,臣等无能,有负皇命,请圣上降罪!”
宗渊微眯了下眸,忽而看向左侧宝架上的火铳,想法奇特,不惧世俗,行事大胆,衣物怪异,识国中密器,知药瘾何解,
若儿,你到底是何来历。
“安一姓有何消息。”
安虽不算僻姓,但普天之下此姓族也算极为显见,就算猜到她当时那番与家中走散的说辞乃假话,但宁有一丝可能也不可错漏。
天下百姓皆存档于户,且分门别类,要调一姓出来不算难事,便天子密令密查,勒令官吏也轻而易举,遂此事难却难在要将这些安姓之人的来历关系,有无与夫人相联,相近,一一核查清楚,
故自令下至今数月,耗费人数无计,才尽数核查清楚,只可惜同名者有,却皆有其人,其样貌性情身世皆与户籍及所查无异,
陆铎喉头滚动,颊如火烧,剌剌生疼,再深俯头:“禀圣上,所有在档的安姓中人臣等着重调查有与家中失散,或名在人失,及寻人告示,皆无与夫人相契者,臣无能,请圣上降罪!”
许是心中已有所猜测,宗渊竟未甚觉意外,陆铎与近卫的能力如何他最为清楚,如此大费周章亦无所获,要么背后有不逊于朝廷的势力从中作梗,
要么,
深邃的眼眸落在案上几物,名姓无异,身无行迹...
“此事封禁,所有有关之人不得泄露分毫,狱中依律法办。”
“是,微臣领命!”
待人退出后,宗渊食指轻点,阖下眼帘似是自语:“派一队人乘船出海,探查消息,”
话音微顿,片刻后,缓缓说道:“不必声张,顺其自然。”
话落,殿中忽现身穿劲装的男子闪身领命。
*
中廷,点星宫
殿内冰斧清爽,花香淡雅,宫人肃静,身着绛紫清衣乌发挽髻的女子正伏案书笔,
安然静好的画面忽而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安若闻声抬头,便见此时本该在御书房与臣子共计国事的男子正沉着眉大步走来,
未及细想,人已来至近前,却刚搁笔起身,便见展臂而来的男子忽的身形一晃,安若蓦地一惊,下意识便上前搀扶,高大威凛的身躯顿然压来,异常沉重的呼吸猛地打在颈侧,烫得她不由后撤,却被同样灼烫的手臂更紧的扣了回去。
二人身高悬殊,踉跄着险险站稳,直看得人心惊肉跳。
吴恩倒是有心想来搀扶,可天子不允靠近,只能与宫人远隔着做虚扶状,边着急道:“禀夫人,圣上方才不知何故忽感眩晕,御医诊断乃突发急热,现已去煎药,只眼下圣上只愿夫人一人可近,万望夫人受累,快些将圣上扶至床榻歇息。”
身躯高大弓背俯身,尤显得屈就的男子恰又抬手向外挥赶,滚烫的唇抵着玉肌闷声道:“朕无大碍,若儿不必担心,只去一旁坐下即可。”
早上离时还低醇悦耳的声音此时已带沙哑,就凭他现下的体温安若便知他是发烧了,且还烧得不低。
灼热的气息烫着颈后,叫她忍不住脊背紧绷,“圣上既是发热,还是去到床上,待喝了药好生歇息。”
见实在无法来人搭手,便扶着人脚步艰难的往床榻移去,好容易将人安置榻上,竟已是气喘吁吁,却还直起身,滚烫的大手已一把将她拽了下去。
安若稳住身形,见他一手支额,双眸紧闭,眉心微皱,似在忍耐不适,嘴唇亦有发白,轻呼口气,还是抬手探了探他的额,触手果然滚烫,已是高烧,
而现下炎热发此高烧,可非好事,“药还需多久?”
吴恩站在屏风外低头回道:“回夫人,尚需一刻钟。”
安若皱了皱眉,“御医可有说现下如何处理?”
“回夫人,御医交代请以温水覆额稍作缓解,奴才已命人备水来,只还需劳动夫人为圣上降热。”
话落,一名手捧铜盆边搭白巾的宫人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后将之放在榻边凳几上便退了出去。
安若微顿了瞬便转过身来,动了动已被裹热的手,却换来更紧的力度,抬眸看去,半卧着的男子仍双目紧闭,拿不准他是否清明,但发烧降温不敢耽搁,便晃了晃被握着的手,轻声道:“圣上需要立刻降温,松开手吧。”
少顷,宗渊半睁开眼,狭长的眼眸因慵懒更显深邃,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好似忽然想起什么,偏过头沙哑道:“叫宫人伺候,若儿勿要靠近被过了病气。”
然他口中如此说,手却半点不松,安若定定看着他,忽地开口:“也好,那便请圣上松手,我这便叫人过来。”
话音刚落,握着的手顿感一紧,榻上男子疲乏却不掩俊美的面容不容错看紧绷了瞬,须臾发出一声长叹,却仍无所动,
他不以病情为重,安若却见不得耽搁,且一事不烦二主,便退而求其次,以一手浸帕,她半侧着身,却不知床上男子何时已转回头,唇角微扬,眸光流转,含笑望着,待专注美好的女子持帕而来时,已不见异样。
许是他身底强健,如是几番换帕,额上温度明显略有下降,而此时药正煎好送到,安若也略出了薄汗,倒不是她身体娇贵如斯,确是滚烫的热度源源不断自接触的手上传来,待终于松开来,接过药碗时,已分不清熟更热些。
安若不曾给大人喂过饭,也没意识到一个成年人喝药还需要人一勺一勺的喂,是以当床上男子颤巍巍抬起手,又猛地摔落,清致的眉眼不受控的跳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