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念着voyager,心里却想着孟子。
江莺深吸一口气,拉回思绪,完全陷进背书的狂潮。
正当她背到上头时,最后一排几个人交头接耳。之前化妆的那个女生撕下一张草稿纸,团成一个纸团,踢一脚前桌的男生,把纸团递给他。
那男生了然的笑了笑,高高举起纸团往前掷去,准确无误地砸在江莺的头上。
纸团顺着她的发尾滚落在地上。
江莺停都没停背单词的嘴。
后面又连续掷来四五个纸团,江莺一丁点反应都没有。她明白,那些人,只要你回应一点就没完没了,不理他们才是最对的。
江莺沉浸在英语的世界里,她的后桌,一位留短发的圆脸女生猛地放下课本,愤愤地转头:“有完没完,你们不学习,别人就不学了?”
其他人笑嘻嘻,为首的一个满脸坏像的男生说:“哎呀,对不起啦语文课代表。”
短发女生冷哼一声:“再闹,我记你名字。”
她说完就转过头,看一眼前方扎着马尾的江莺,便低下头继续背书。
江莺半垂眼皮,睫毛浓密,打下一片阴影,莹润的唇碎碎念着,余光微微后看。
早读结束前,班主任李微走进来,带着眼镜,年纪四十多岁,教了二十几年的语文,一身的雅文雅气,穿着浅色中长款风衣,矮跟黑色高跟鞋踩在讲台上。
她敲敲黑板,说:“各位同学,安静一下,我有件事跟大家说说。”
班里安静下来,江莺抬起眼。
李微说:“校方为了缓解高三学生的压力,经过商议决定举办一个篮球大赛,参赛的有我们江城一中,江城二三中,以及江城职高四所学校,比赛日期定在下周六。”
她的话刚落下,班里就闹成一团,哇哇太好了声不断。
江莺微微睁眼,江城职高吗?
李北的学校。
她的身后传来窃窃私语。
是语文课代表周莹莹,以及她身后的同桌孙自。
孙自说:“是因为二中那个高三自杀的吧?听说是受不住压力从教学楼跳下来了,人都没送到医院就死了。”
周莹莹点头:“应该是,二中已经安排心理辅导了,我们一中估计马上开始。”
“啧啧啧,真不知道图什么,马上结束了,现在一死,啥也没有了。”
周莹莹叹气:“压力太大了吧,我爸妈现在也情绪紧绷,我都不知道他们听见举办篮球赛会变成什么样。”
孙自的同桌高彭伟插腔:“我给你们说,我表叔在教育局,听他说,那自杀的,是个女的,学习巨好,还是个清北候选生,极有可能是今年的文科状元,家里人都快疯了。不过我有一朋友传来小道消息说,她是为情自杀,跟职高一男的搞恋爱,结果那男的把她玩玩甩了,人还说那女的特别浪,被玩怀孕了,没脸见人才自杀的。”
“……”
死人也逃不掉言语,红永远染不黑白。
江莺不再听他们讨论,伴随着下课铃打响,校园里喧嚷起来。
江莺偏头望去,阳光散进整层楼。
前面的立德楼里是学生的身影,墙面上写着自强不息。
从高楼上一跃而下那一刻,她的人生或许是在解放的途中,或许是在拒绝难看的世界上丑陋的事物。
那李北呢?
他停在大货车司机视线障碍位置的那一秒,是在想什么?
自由?解放?轻松?早该如此?终于?一干二净?
江莺的眼睛在光里呈现琥珀色,晶莹又干净,含着淡淡地茫然,不自觉的攥紧手指,小拇指勾划着手心。
班里的同学都去食堂吃早饭,江莺合上习题册,打算也去。
靠墙后排的几个人,为首的那个卷发女生站起来,走到江莺的身旁,坐在过道那边的椅子上,脚蹬在江莺的椅子边。
江莺一僵,坐在位子上没动。
许霓笑了下,指使道:“江学霸,去后街那家烧饼店买几个烧饼回来呗。”
江莺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许霓见她没反应,微微凑近。在她的身上,江莺闻到浓郁的香水味,脑海里划过几个嘈杂的画面。
许霓伸手扯住江莺的马尾,拽到跟前,戴着蓝色美瞳的眼睛看着江莺,很烦的说:“江学霸,我说过多少次,我跟你说话的时候,要看着我,这是做人的最基本礼貌,懂吗。”
“……”
江莺垂着眸,似乎是习惯了:“我去买。”
从班里走出来,江莺手心都是汗,唇瓣颤抖,眸子深处是晦涩。
慢吞吞地走到后街,江莺不是第一次来。每一次都会小心翼翼避开那些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小混混。
阳光登上高空,细密柔和,微风不燥。
江莺走到后街的中间,那里有一家(牛羊大烧饼),门口蹲着不少人,一眼望去,五颜六色什么都有。
江莺懵,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她的气质干净,一看就是好学生,与混乱的后街格格不入。
虽然平时也会有一二三中的来,但大多数都是那些不学无术的,或者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学生。
而她一出现就吸引不少目光,有审视,有好玩,有嗤笑。
江莺努力无视那些视线,走到烧饼店门口,等着前面的几个人买完,垂下头,尽量缩小存在感。
蓦地,几道推攘的嬉笑声出现在身后,少年们的声音青涩又高昂,江莺隐隐听到一个熟悉的字。
寸头染着黄毛的少年正在手舞足蹈的演讲:“北哥,你不去都不知道,郑越那群傻逼被打成什么熊样,一个一个丢人现眼……”
北哥?
江莺心跳了一下,偏头,往那边看。
小卖部前的屋檐下,阳光偷溜进去。少年扣着帽子,露出的薄唇浅淡,下巴尖白的病态,指骨突出,指缝里夹着一根烟,烟头明火虚暗,单手插兜嘘嘘浮浮的站在路对面。
看不见他的眼睛,却感知到浓稠的厌燥散不去温热。
江莺有一种直觉。
他也在看她。
冷又漠。
第4章 Chapter 4
江莺局促地抓了一下手心,转回视线,看得出来,李北并不打算跟她打招呼,她也不太想跟他打招呼。
不知道为什么,江莺莫名觉得安心多了。
可能是一个陌生紧张的环境里,遇见一个不算熟但可以放心的人吧。
初秋的凉意糅合着太阳的热气,无法忽视的聚集在地面,离得不远不近的檐下,少年们絮絮叨叨的声音断断续续。
“北哥,你要不要吃饼啊?我去买。”
江莺微妙的抬了一下眼,脚踢开地面的小石子,马上就轮到她了。
“我去。”
微低,有些哑的声音透过不浓重的秋日平缓而来。
江莺听得出来是李北的声音,独特印着冷懒,而她的身后现在空无一人。
地面的尘粒被橡胶鞋底碾压,脚步声丝毫没有滞怠的停下,江莺垂眸,能看见一道浅淡的影子停在右脚边的位置。
李北伫立在她的身后,手随意插在兜里,冷白的下巴尖微抬,帽檐下的眼睛漆黑一片,凝在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儿身上。
目光一寸一寸下移。
耳垂圆润饱满,脖颈白皙纤细,略宽大的校服包裹着瘦津津的身体,马尾尖微晃,李北唇抿紧,兜里的手攥了一下。
染着黄毛的寸头少年硬挤过来,手搭在李北的肩膀上,嘟囔着:“得,这一锅还没出来,起码得个十分钟。”
李北偏头,动了一下肩膀,示意他滚蛋。
“我草,”他突然怪叫一声,肩膀不断推搡着李北,“我都没看见这还站这个小美人,看校服是一中的吧,长得真他妈清纯。”
李北喉结滚动一下,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按住肩上的手臂,毫不客气的扯开,声音低而不耐地说:“孙柏,站不好滚蛋。”
江莺拘谨地往前一步,低垂着眼睛装鹌鹑,一小半日光偷溜进来洒在鞋面。
“凶什么凶嘛,”孙柏撇撇嘴,没骨头似的靠在支撑长门檐的铁柱上,上下打量着站在李北前面的女孩儿,越看越觉得熟悉,总觉得在哪见过。
江莺不喜欢被人关注,尤其是陌生人的视线,会令她想起不好的事情,唇抿的发白,手不知觉的拽紧衣摆,有一点想逃,想不通对方在看什么。
李北浓稠的视线落在攥紧衣服的细白拳头上,身体往右一侧遮住江莺,幅度不大的偏头,警告性的看了一眼孙柏。
孙柏不明所以,咋了,我咋了?不等他问。
烧饼新鲜出炉,热气蒸透,香气浓郁,一个纤细的身影冲上去,马尾扬起落下,声音软甜:“你好,我要五个牛肉烧饼,两个加辣单装。”
卖烧饼的大姐麻利的给江莺装好,递过去:“总共四十。”
“好的,谢谢。”
江莺快速付钱,提着饼欲转身走。
孙柏脑海一闪而过,想起来在哪见过她,只不过当时是照片,所以刚没认出来,直接伸出手臂拦住她,问:“哎,美女,你跟许霓一个班吧。”
一个肯定句子,江莺白皙的脸颊微暗,十分想无视,但这人的一个举动,让四周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定居在她的身上。
什么事一定要找一个人不认识的人问吗。
她抬眼,点头:“是的。有事么?”
孙柏的手在身上口袋摸了一气,发现没带准备好的情书,低声咒骂一句操,对着她说:“美女,帮个忙,跟许霓说,我晚上在昔阳等她。”
江莺脸色有些难看,不轻不淡地点了一下头,不再多停留一秒,走到光里,迫不及待地离开后街。
孙柏挠挠头,回头问李北:“我有那么吓人吗?怎么感觉她要哭了?”
李北的视线是始终跟着江莺,直到再也不看见她的身影才收回,站在孙柏身边,低声说:“以后再见到她离远点,还有,许霓是谁?”
他没有错过,在孙柏提起许霓的名字时,江莺眼里的抗拒。
那种抵抗的眼神,他在很多人身上看过。一般情况,都是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类型,是在后街活不下来的可怜虫。
孙柏惊讶地看向李北,第一次听到这种话啊,感觉很惊奇:“我靠,为啥不能再跟她说话。北哥,你不会是一见钟情了吧?原来你喜欢这种清纯不染的小白花型啊,我还以为你喜欢伞姐那种火辣长腿美女呢。”
李北的不耐的偏了一下,孙柏立马作出一个闭嘴的动作,快速回答后面那个问题的答案:“许霓是我之前打游戏认识的一个美女,江城一中高三一八班的,人长得可漂亮,身材贼好,是我喜欢的型。”
李北无起伏变化的问:“你怎么知道她们一个班?”
孙柏突然摸了摸鼻子,小声说:“在许霓的手机里,好像是她们班第一,一个小学霸。”
李北舌尖顶了一下上颚,劣声重复了一遍:“手机?”
孙柏突然汗毛竖起,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解释:“估计是有点小矛盾,许霓说,她们俩是好朋友,因为吵架就P了点图,但没外传。”
“没外传给你一个外人看?”
孙柏再说什么,李北懒得搭理,抬脚往前走,不听身后叫他的声音,一直走到江城一中的附近,挑个一看就生意不好的奶茶店的阴暗角落坐下,点了一杯不加糖的果茶,隔绝出一块只有他的冷劣范围。
江莺回到班里,靠近后门避光的位置,坐了五个人,正在打游戏。
“妈的,屈骁你他妈个臭傻逼,再你妈送一个人头,我一会儿弄死你!”许霓不耐烦的骂道,抬脚踢了一下前面一个个子不太高的男生一脚。
屈骁身体一趔趄,咒骂一声:“还他妈说我,你他妈打个boss是选美呢还是选美呢?”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互骂,其余三个人一声不吭。
江莺走过去,放下烧饼,动作不大,塑料袋子的呼啦声吸引了歪在墙上垂着头打游戏的男生。
他浅抬了一下眼,吹了一声口哨,原本还算得上不错的面容变得轻佻可憎。
许霓抬起眼,玩味地瞥一眼江莺。
江莺低着头,有人在昔阳等你几个字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最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回位置上,课桌上被马克笔写上两个字“贱人”,还未干透,笔迹尾巴上在光下透着水色。她的嗓子堵得厉害,拿出课桌里的湿巾,坐下,一点一点地擦拭掉所有痕迹,眼睫下的眼底有些发红。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走廊里熙熙攘攘着学生,靠在窗台上,栏杆上,细碎的笑语不断,打闹声四处游荡。
许霓看了江莺半响,突然站起来,把手机扔给歪在墙上的男生怀里,轻笑一声:“陈年啊,人喜欢你的时候你爱答不理,现在人对你毫无旧情你倒是爱往上凑。”
陈年无所谓地笑:“怎么,吃醋了?”
许霓翻个白眼,“别恶心我,”说着,她站起来,走到江莺的前排位置,脚踩着江莺前桌的椅子上,坐在桌子上,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盯着江莺笑,“江学霸,你还喜欢陈年不?要不,我给你俩撮合撮合?”
江莺写字的笔尖一顿,短暂停留一秒,继续书写下去,无视许霓戏谑讥讽的眼神和语气。
许霓最不喜欢的就是江莺永远一副随便你的模样,手指戳了戳跟前垒起的课本,压低声音:“江学霸,你的告白情书我还留着呢,需不需要给你回忆回忆?”
江莺低着头,抿紧嘴,笔尖落下的痕迹深陷在本子上。
许霓微微眯眼,笑得合不拢嘴,从桌子上跳起来,扯住江莺的马尾,迫使她们对上视线。
江莺的眸子颜色很透,偏琥珀绿,在光下更是漂亮。许霓看得恶心,手上不自觉用力。
从食堂回来的同学站在门口不知道进不进,窃窃私语的声音阻止了许霓接下来的动作。
“晚上见,江学霸。”
说完,许霓若无其事地坐回位置上,趴在桌子上睡觉。
江莺无视所有人的眼神,坐直,松开手,看着手心一排渗血的月牙印。
班里的默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许霓似乎无形中控制了所有人的想法。让他们一致的、沉默的、迫切的、无声的站在一起,而她站在对立面。
秋季开学,午休取消,高三生更是拮据空闲。
江莺重新扎好头发,没空去理会他们,埋头开始背书刷题,抢占每一分钟的路程。
高考倒计时写在板报的旁边,每改一次,都代表离结束早一刻。
下午的课很快,晚自习结束,天色已经黑透,点缀几颗细碎的星星,板报上方挂着的钟表时间滑到了九点的位置,夜灯洒满整个世界。
李微在铃声响起的瞬间走进来,敲了敲黑板说:“这个周末没有早晚自习,需要周六补课的同学在八点前到校,另外,晚自习结束,大家在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