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先生主动为瑞伊拉开椅子，示意她坐下。
“看来你适应得很好。”瑞伊坐下，想了想问，“你参加过女王信息素的研制项目吗？”
这是一个触犯禁忌的危险问题。
连行事怪异、无拘无束的K先生，此刻也没立刻回答，眼神略带探究地看着瑞伊。
虫族女王与人类科学家面对面坐着，两者神色一个漠然平静，另一个刻着疯狂邪气，似乎骤然走入一段深渊末路。
瑞伊背后正好是一扇透明窗户，粘稠如雾的纯黑宇宙，表面看上去有无数陨石、星云与球体，但越往深处探究，只会触及宛如死亡的孤独与空旷，捕捉不到任何一丝光亮。
“你在用精神力探查我吗？”瑞伊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友善之意，提醒道，“我并无试探你的无趣意图。再这样下去，只会令自己的精神彻底疯掉。”
其他生命种族通常难以入侵虫族的精神世界。
因为他们的精神波实在过于复杂，又链接着千万年以来精神识海的传承。
有无数人曾经想要解读低等虫族的精神世界，借此窥视虫族的神秘之处，反倒被身处至高的虫族女王或伴生者察觉。
比起物质意义上的死亡，被可怕的异族亲手捏碎精神意识才是更为可怕的噩梦。
K先生并非不清楚这一点，只是被瑞伊过于直白的问题微微吓了一跳，无意识地利用精神力探查她的情绪，想看看是否含有任何一丝杀意和威胁。
他其实也并无窥视虫族精神世界的意图。
结果反倒无法抽身出去了，整个人的精神像是被吸入了一个危险漩涡。
瑞伊话音刚落，便直接出手巧妙地切断K先生怪异的状态，避免他受到过多的精神冲击，否则接下来的对话也就无法顺畅进行了。
顺便漫不经心想着，人类总是像个易碎品。
这名人类能“用”多久呢？
K先生的神色渐渐从茫然恍惚之中恢复过来，方才的窒息感好像一瞬间离他特别遥远，也没留下过多的精神创伤。
“唉……”K先生抓了抓头发，无奈道，“抱歉，我该对你更加真诚一些。不过你的问题的确过于尖锐，那瞬间我在怀疑你是否在考虑夺取我的性命。我还以为我要就此丢失这段不可多得的体验呢。”
瑞伊安静地看着他，无意于在多余的事情上太纠结，只说：“那么，接下来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如何？”
“当然。”K先生扶了扶眼镜，边框放射出一道冷光，微笑着回应。
与虫族女王交流，为其提供联盟视角的信息，看似处于囚禁的下位。
但K先生并不会过于在乎这些，他也在时时刻刻地观察。新生的虫族女王究竟有什么不一样？为何能以幼生期的姿态，短短时间之内操控千疮百孔的虫族？
这名研究过混血者和女王信息素香水的科学家，多少也触及了虫族心存反噬的真相。
在得知新王的出现时，他还本以为——幼小羸弱的女王会死在这群早已不太正常、维系着表面和平的虫族手里呢。
渴望女王的极端欲念，与追随她的至纯忠诚，万年来一直在相互拉扯。然而这一次……欲念与忠诚的天平，毫无悬念地倒向了右边。
K先生无所谓地想着，这一次联盟可是彻底没救了。
第55章
不过, 瑞伊瞥了一眼禁闭室的门。
乌拉尔站在外面，精神波听上去也很焦躁。
除了女王能够掌控精神识海，她身边的伴生者也会瞬间察觉到外界的入侵。
浩瀚无垠的精神识海忽然在瑞伊眼前显现, 与现实世界重叠了一瞬。
三个最特殊的星辰都在紧张地看着她，入侵的消息也随之传到其他星辰群。一片璀璨星光明明灭灭，呢喃低语，发出怪异的嘶鸣声，集体都在忧虑女王是否感到不悦。
在K先生看不见的世界里，瑞伊的意识轻轻叹息一声，用精神力说：“不必担心。”
K先生的精神力也仅仅只是撞上最坚硬的外层罢了。
站在禁闭室外面的乌拉尔, 精神波动慢慢平复下来。
安抚躁动的虫群，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秒。在K先生眼里，瑞伊像是陷入思索的姿态，可能是在考虑接下来的问题。
他完全不着急, 安静地等待着。
“你了解在我之前的虫族女王吗？”瑞伊好奇道。
她基本清楚虫族一方对上任女王、或者说“伪王”的态度。
爱念与痴迷, 却也躁动不安，因为她的气息不足以镇压一众强大的虫族。
但她也好奇在联盟的视角里，旧时代的女王是否曾对他们造成过什么影响。
“上一任的女王？”K先生沉思了一会, 才慢慢说道, “我倒是看过相关的机密资料。她的死亡一度轰动一时，让才刚刚结束衰败周期的虫族, 再次进入新一轮的衰落。哦……那时候也是联盟抢走星球数量的高峰期。”
K先生之后说的很长一段话, 绝大部分都围绕在上一任女王之死，带给整个星际局势的影响。包括之后三千年，联盟与虫族之间势力的倾斜。
“听上去, 你似乎不太清楚她的信息。”瑞伊疑惑地说，“相貌、性情、行事作风……连最基本的名字都没有。这些东西, 联盟一无所知吗？”
瑞伊几度进入精神识海，包括闲暇时间翻阅过虫网的机密资料。上面都明确地说过，异变节点之前任何一名女王，即使是最低调不张扬的一位，也曾傲慢地向其他生命种族宣扬过自己的存在。
但在之后的伪王，其存在反倒渐渐从世界里消失匿迹了，而她们身上的怪异之处也渐渐被联盟得知。
虫族女王从最原初的不可战胜的印象，慢慢转变为依赖脆弱的信息素而生。
瑞伊微微笑了一下，看来导致虫族女王发生异变的因素里，并不包含联盟的手笔，他们只是一个无知无觉的旁观者，见到天敌衰弱，便赶着上来分一杯羹罢了。
和联盟人交流，有时候反倒会得到一些有趣的视角信息。
K先生耸了耸肩道：“不只是上一任女王，自以仁慈出名的达纳娅女王之后，虫族就将女王保护得很好。事实上，按理来说联盟连这些信息也不该知道，只是……我猜测，或许是旧时代的科学家，偶然从精神崩溃的虫族的自言自语里，一点点挖出线索，然后慢慢拼凑成这样的【真相】。”
辉煌时期的虫族，也从不屑于与联盟建立平等的外交关系，能少些征战已算克制本性。
“我偶然遇见过一个人类。”瑞伊继续说，“从他的口中，联盟私底下似乎与蒙斯特虫族存在重要的交易。”
“唔……”K先生苦恼地抓了抓头发，遗憾地说，“的确如此。他们一直为我们提供基因原料，包括赠送一部分虫族本部的重伤俘虏，目的是交换我们所培养的混血者成品。可惜在你出现之前，蒙斯特虫族主动断掉所有联系方式，拒绝和我们继续交易，连带着我们的实验基地一度停止正常运作。”
K先生漫不经心笑了笑，故意浮夸地卖好道：“看来，这群背叛女王的虫族也开始畏惧你的出现，或许还在绞尽脑汁思考该怎么挽回以前的过错呢。”
瑞伊忽然想到什么。
她亲自接触过，最熟悉的三个混血者当中。A01达格玛或许出自蒙斯特虫族之手，挣扎于异族与人性之间，也已经彻底失去了一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为什么独独对研究虫族格外感兴趣？”瑞伊话锋一转，“星际有非常多生命种族，不是吗？”
K先生穿着一身好像常年不变白大褂，戴着一副特质的智能眼镜（能够进行实时的环境和生命体分析）。每当瑞伊抛出一个问题，他在给予答案的同时，神色间也闪烁着某种热切的光芒，紧紧盯着瑞伊的一举一动，生怕错漏一点有趣的细节。
只是很遗憾，瑞伊的气质太过冷漠，情绪波动至始至终也很平淡，认真地看着K先生，反倒带给他一种错觉——好像在被观察、被视作实验对象的是他自己。
“虫族身上有趣的东西太多了。”K先生疑惑地反问道，“艾格蒙特，你明明已经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坐在他对面的白发少女听见回答，轻笑了一声：“最后一个问题。对于一个身体已经被转化为虫族的，但心灵却深感痛苦的人类——死亡是最好的结局吗？”
人类的精神世界多么脆弱，即使抹除记忆，也无法修复到诞生之初的纯白模样。
K先生立刻猜测到瑞伊所指的是混血者，尽管他不明白虫族女王为何会提出这样近乎仁慈的问题，难道这名混血者得到了虫族女王的赏识？
他思索了一会，然后赞同地点点头：“当然，这就是最好的办法。倒不如说，她能活到现在，已经堪称奇迹了。啊……很多时候，我总是能在混血者身上得到非常多研究乐趣，他们一直在突破人类极限，抛却无用的人性和羸弱的身体，明明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K先生说着说着，又陷入自言自语的狂热状态。
“我们这次的交谈就到这里吧。”瑞伊瞥了他一眼，“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不过我对你的回答不会知无不言。”
K先生倒也没扭捏，从高速思考之中回过神，直白地说：“先自我强调一下！我可没有异心想要临时退出和你的交易，这么问仅仅只是处于好奇。”
他将自己光脑打开，随便点进了一个星网论坛，顺手开启字幕悬浮的效果，让瑞伊更为直接了当地读取。
整个禁闭室在一瞬间仿佛被铺天盖地的恐慌言论淹没。
【混血者是什么？联盟高层怎么能瞒着我们进行这种恶心的实验？】
【维塔利星已经彻底沦陷……下一个星球又会是哪个？】
【救命，我想离开现在生活的星球，它曾经也归属于虫族名下。但是星际航线居然停掉了！！一张票已经炒到天价，普通人想要离开原星球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对联盟已经彻底失望了……以前那些搞人心态的事情忍忍就过了。为什么在这种关键时刻，那群高层还这样自私自利，根本不把中外围区域的我们放在眼里。】
【哈哈，我又想起某句经久不衰的“名言”了：只有核心区的上等人才被视作真正的联盟人。】
瑞伊坐在这群悬浮的文字中央，神色平淡地看了几眼，完全不为他们的言论产生任何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你打算毁灭整个联盟吗？”K先生语气玩味地问道。
瑞伊点了点无数文字之中的一条，那段文字却极快地一闪而过。
身为人类的K先生动态视觉没有捕捉清楚上面的内容。
【C013的话简直是说出了我们的心声，如果联盟高层当中能有像她这样维护我们利益的人，那我一定会支持他。】
“不。”瑞伊微笑道，“我在等待它变为一个永不背叛的【伙伴】。”
第56章
“我送你一份资料吧。”瑞伊忽然说, 将文件传输到K先生的账号上，“我想，这足够你痴迷很长一段时间了。”
K先生疑惑地打开文件, 快速翻阅了一下，喃喃自语道：“阿曼蒂普人？我倒是知道这个生命种族的名字，关于它的资料绝大部分都有虚构加工的成分，我一直以为这不过是几千年来杜撰出来的童话。嗯……特性是寄生？但这份资料上显示的信息也太过简单……”
见K先生瞬间陷入不可自拔的状态，瑞伊慢慢补充道：“至于更深一层的研究资料……如果你能在转化的过程当中活下来，我会将所有相关的权限资料发给你。”
K先生闻言，忽然抬头看着她, 满脸期待地问：“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转化？”
瑞伊想了想，认真地说：“等处理完联盟的事情之后。”
不过她也是第一次尝试这种事情。
精神识海的传承记忆告诉她，曾经有女王将非本族的生命体转化为虫族，虽然成功概率很高, 但整个过程极其惨烈。
而且这和通过科技手段进行基因改造不同, 被转化的生命体将会从身心彻彻底底脱胎于过去的一切，他所有的东西都会发生颠覆意义上的变化，思维逻辑彻底转向虫族的角度。
但女王们很少做这样的事情, 虫族的数量已经足够多, 她们也不喜欢用这种手段纳入危险分子。即使偶尔有一两次特例，也是出于特殊目的。
现在的瑞伊也是如此。
她饶有兴致地想着。这名追求真理的狂热科学家, 他的意志会倒在虫族的生物本能面前吗？
还是让他继续以人类的形式活着？
对上K先生兴奋的神色, 好像是真的迫不及待想要以身试险，体验成为一名虫族的感受。
——真有趣。
瑞伊轻笑了一声，将放弃的念头掐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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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七日后, 虫族势不可挡地再次拿下近十个星球，尤其是瑞伊此前特地标记过的。
即使联盟终于不情不愿地下达命令, 派遣出几批精英战队前往抵抗——但不出所料，无一人活着回来。
得知此事的联盟高层早已乱成一锅粥。
所有聚集在会议室的联盟高层，神色隐隐约约都带着恐惧。
为首的凯森暴躁地翻阅着新呈上来的汇报，上面每一段文字和数据仅仅是粗略地扫过一眼，都足以令人触目惊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