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对时尘安当真怀着一丝纯洁的爱,他怎会舍得逼她做那么肮脏的事?他又怎会看着她的痛苦而获得那么痛快得舒爽?
先皇对太后也如是,说好听点是一见钟情,说难听点就是见色起意,那些难堪的肮脏的过往便是在靳川言六七岁,能记忆事了,也因为做得过于惊世骇俗,仍旧在宫里流转。
靳川言头回听到就被恶心得吃不下饭,他以为他和先皇终究说不同的,可事实证明他们到底是父子,就连那深沉的欲念都如出一辙。
靳川言沉沉地叹息。
*
无论如何,上元节还是如约而至。
靳川言既然允了要带时尘安出宫去玩,他便不会出尔反尔。
他束高了长发,发尾轻巧地扫落,束发的发带坠着两颗小铃铛,随他走动发出清脆的声响。他重新找出做太子时的常服,明紫色的窄袖长袍,他咬着绑带给自己扎上皮革护腕,黑金的颜色正与腰间革带相呼应。
随行的只有白缜,也不出现,只在暗中保护他们。
靳川言特意将发尾拖到胸前,抓着给时尘安看:“上元节人多,若是不小心走散了,你循着铃铛声便能找到我。”
时尘安便笑:“你牢牢抓着我的手,我也牢牢抓着你的手,我们就不会走散啦。”
她笑时圆眼若月牙般弯,靳川言也不由随她笑:“嗯。”
他们便一道出宫。
这还是时尘安进宫来头回出宫,走得虽然也是当日入宫的那条路,只是到底目的不同,她今日是出宫玩乐,而不是成了浮萍被卖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因此她当下心情极为轻松,撩起车帘子,趴在车窗上看着上元节的夜景。
长安的上元节当真是热闹不已,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金勒银鞍,玉轮珠盖,游妓连袖舞,乐人拨弦暗里调,时尘安看得津津有味。
靳川言坐在她身侧,看着她津津有味的侧脸,粉白的脸颊像是新打的年糕,软软糯糯,一时之间有些入神。
自那夜两人分睡后,他很忧心时尘安会起什么误会,然而一切都是他多虑,时尘安照旧该吃该喝,活得没心没肺,不仅对分睡没有意义,而且好像也不曾察觉到靳川言的一分痛苦。
靳川言一时之间当真是五味杂陈,他是既希望时尘安能察觉,又希望她永远也不要发现。
车子停了,时尘安回身来扯靳川言的手,示意他要下车了。
她的手也是又小又软,不能完全握住他的手掌,只能堪堪牵着他几根手指,靳川言稍顿,很快反客为主,将她的手掌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
他仍旧不能分辨自己对时尘安,爱与欲间究竟谁占了上风,他只知道在逼自己冷静的这几日,他克制着不要去触碰她,原本以为是相安无事,但当时尘安的肌肤触碰他时,指尖滑嫩的触觉瞬间就撩起了他内心的饥渴。
他的手先他的意识行动,而他在短暂的脑子空白后,并未阻止手指的恣意妄为。
毕竟你不能阻止一个干渴的人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冲向山泉,那未免太过残忍了。
于是靳川言压制住心间翻滚的欲念,仍旧摆出兄长的样子,道貌岸然的,关切地道:“给你买个螃蟹灯好不好?”
他取下一盏青蟹灯,提到时尘安面前。
那灯比普通的花灯多了个把手,只要握住两个把手,用手腕提拉一翻,青蟹的两个钳子就会上下摆动,好像螃蟹走路,也因为此,青蟹灯要比寻常花灯贵了三倍,许多父母舍不得给孩子买,孩子又不舍得走,只能眼巴巴地围过来,看着靳川言摆弄青蟹灯。
时尘安也喜欢,她不知道价格,只点了头,靳川言便把青蟹灯给了她,转头利索地付了银子,时尘安没有看到,她被周围小朋友的一声声羡慕的哇哇乱叫吸引了注意力。
等靳川言付完了银子回身,时尘安的脸都在小朋友们直白坦率的注视下红了,她悄悄地和靳川言咬耳朵:“怎么回事,你给我买了青蟹灯,我却好像一下子获得了这条街上所有的孩子的尊敬。”
靳川言笑:“那么接下来,还请孩子王告诉哥哥,孩子王接下来想吃点什么?”
第39章
时尘安想吃炸汤圆。
摊主笑眯眯地问她要什么馅, 时尘安没吃过炸汤圆,犹犹豫豫,下不了决定, 下意识看向靳川言, 希望能得他推荐。
靳川言道:“地瓜馅。”
摊主‘好嘞’一声,将早早团好的汤圆下到油锅里,油锅翻出金花, 原本白胖的汤圆逐渐金黄,摊主用漏勺捞出, 盛进荷叶包里, 再往上插了两根签子。
靳川言替时尘安捧着荷叶包, 她凑在他的胸膛前, 低头用签子小心插进团圆里, 白糯的外皮内陷, 金黄的地瓜溢了出来,她用手虚托着,将头一个插起的炸汤圆递到了靳川言的唇边。
靳川言有些意外, 时尘安弯着眼笑:“快吃,它闻起来好香。”
靳川言其实不大喜欢吃这些甜甜腻腻的小食,但周围那些牵着自家娘子看花灯的男人,似乎都在很自然地吃娘子吃不下的小食, 他便也张嘴咬住了。
时尘安还怕烫着他, 嘱咐他慢点吃, 靳川言却连炸汤圆是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就吞了下去。
时尘安问他:“好吃吗?”
靳川言点头。
时尘安又笑起来, 她满怀期待地给自己也插了一颗炸汤圆,秀气地放进嘴里, 外焦里嫩,香甜可口,确实好吃极了。
一路跟着看她青蟹灯的小朋友嘴巴也馋,拽拽时尘安的袖子,仰头脆生生的问她:“姐姐,能不能也给我吃一个呀?”
时尘安大方地分了一个给他,小朋友珍惜地吃完,迎头看到靳川言略带不善的目光,吓得差点打出惊嗝来。
但到底吃人嘴短,此事也是他过于逾矩了,小朋友眼珠子滴溜一转,想着该如何补救,他瞬时想到了一个顶好的法子,于是大声道:“谢谢姐姐给我吃炸汤圆,阿娘说小孩子说得话最灵了,所以姐姐今年一定能和哥哥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小汤圆!”
时尘安一愣,等她反应过来,小孩子早就旋风一样在人群中消失不见了,她连反驳都没处去,她转头看向靳川言,靳川言单手虚握着放在唇上,早是笑得直不起腰了,更是让时尘安郁闷万分。
“你也不解释一下!”
靳川言笑眯眯的:“童言无忌,你多大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时尘安白眼都快翻上天:“左右不是你生汤圆,你当然无所谓。”她一顿,又觉着话没抓着重点,于是又补了一句,“当然,我们之间也不可能有孩子。”
靳川言的笑意就淡了。
他们又走了会儿,时尘安忽然看到人群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她的眼睛骤然一亮,振臂高呼:“柳菁!”
柳菁正和兄长柳荣在挑面具,闻声望来,见到时尘安当真是意外之喜,也兴高采烈地与她打招呼,两人之间隔着条行道,时尘安要去寻她,才行了一步就被靳川言扯着领子拎了回去。
时尘安道:“你干什么!”
靳川言拎着她,不肯松手:“说好了今日陪我看灯,你寻她去了,谁来陪我?”
说话间,柳家兄妹已经穿过人流,来到了他们面前,靳川言用眼神制止了他们行礼,虽他是微服私访,不设架子,但看得出来,兄妹俩还是很紧张。
时尘安能理解这种紧张,因此她拉着柳菁给她看青蟹灯,小小的青蟹灯在她手里变成了憨态可掬的蟹大将,不一会儿就把柳菁逗笑了。
不仅如此,靳川言还注意到,柳荣看时尘安的眼神有些发直。
靳川言有些不快,他正要将时尘安拎走,时尘安却拢起青蟹灯,转头对靳川言道:“柳菁说万花楼有表演,邀我们一起去。”
靳川言不是很想去:“我们还没有猜灯谜。”
柳菁温柔地说道:“靳公子,今日宴会,由莺莺小姐舒展歌喉,惜惜小姐款弹琵琶,珍珍小姐抛袖曼舞,是难得一遇的佳宴,坐席于一月前就被预订一空,家兄也是费了好些功夫才求来一桌。”
靳川言不往烟花柳巷走动,自然不知什么莺莺小姐,对于这样的宴席未有半分的兴趣,可无奈时尘安被‘难得一遇’四个字勾了魂,非要去开开眼界,靳川言拿她没有办法,只能看她亲亲热热挽着柳菁走在前头,而他,如此良辰美景,只能和一个见着就晦气的男人并排走着。
柳菁侧脸,就能看到时尘安小巧的耳垂上夹着银累丝耳坠,那与寻常耳环全然不同的银夹子太过惹眼,柳菁就算不想注意也没有办法,她在喧闹的人声中开口,道:“陛下待你真好,能成为陛下的嫔妾当真是件极幸福的事。”
柳菁与靳川言的照面寥寥可数,大多数时候他都矜贵自傲,是决计不会踏足凡尘的谪仙,让她觉得高不可攀。
她与他最近的一次,是他从靳川赫的刀下将她救下,那一次,她获得了比过往的每一次还有多的他的注视,她那时被靳川赫的尖刀抵着喉咙,命悬一刻的,却由衷觉得自己可以死而无憾。
她当然没有死。
马上的靳川言如今日般,一身明紫长袍,束着软甲,腕间一套皮革的护腕,他拉满弓弦,蓄力,上臂肌肉饱满的隆起,羽箭尖啸而来,鲜血从身后的靳川赫胸口喷向了她,她失去了挟制,从高台上摔落。
但她没有死,她如愿地落到了靳川言的怀里。
那个时候,柳菁觉得靳川言就是她心目中的战神,比往日还要凛然不可侵。
可是,当看到时尘安耳垂下这枚小小的耳坠后,她才知道原来她心目中冷硬的战神,百官眼里铁石心肠的暴君,也有这不为人知的温柔一面。
她没有办法想象可以独占靳川言这不为人知一面的时尘安,究竟有多少幸福。
时尘安没有注意到她渴望又羡慕的眼神,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纠正柳菁错误的认知上:“我不是靳川言的嫔妾,而且他也不会让我进后宫。”
柳菁一怔:“可是他们都说陛下迟早要纳了你。”
“谣言罢了。”时尘安轻快地说,她的笑容明亮,有柳菁不明白的轻松,“他就算要册,也是册我做公主。”
“我现在可以拍着胸脯同你保证啦。”她摇头晃脑笑着说,耳坠在满街的游灯照下,流淌着细碎的跳跃的光。
她好像很高兴。
柳菁沉默了会儿,道:“挺好。”
她看不懂时尘安的高兴。
就像她不知道时尘安终于可以独自睡进碧纱橱时的如释重负,时尘安不知道靳川言究竟又在发什么疯,他不像在为她的冒犯生气,可确实也在躲她,时尘安琢磨了两日,终于决定把靳川言的‘躲’理解为他终于意识到了男女有别,这着实让时尘安舒了一口气。
那个时候的时尘安还没有意识到一件事,对于从小在宫里长大,被太监宫女伺候的靳川言来说,性别意识其实比寻常人要寡薄,而当他开始有意识要与时尘安拉开距离,却是说明在他眼里,时尘安已被划入可求偶范围之内。
但无论如何,上元节的时尘安仍旧是没心没肺,开心无比的。
柳荣订到的是大堂的桌子,临着舞台,视野极好。他殷勤地替靳川言移凳倒茶,轮到时尘安时,靳川言却先他一步代劳了。
柳荣自知身份之差,懂事地退下,只是心底难免有些怅然若失。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可世事难料,谁知又是罗敷有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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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尘安有些渴,要吃茶,才要提茶壶,就被靳川言压住了手,时尘安不解地看向他,靳川言凑到她耳边,小声问她:“你可知这万花楼是何处?”
时尘安自然不知。
靳川言道:“就是传说中的妓楼。”
时尘安眼睛瞪圆,靳川言道:“妓楼那么脏,你还敢喝这里的茶水?”
时尘安猛然摇头,她结结巴巴道:“你方才为何不提醒我?”
“我要怎么提醒你?”靳川言慢悠悠道,“柳家兄妹如此期待,我若直言拆穿,不是在讥讽他们家风不正吗?”
这话却有道理,时尘安无法反驳靳川言。
靳川言道:“况且我对你是极放心的,你这样干净的女孩子,又怎么会看得上这种出入烟花柳巷,对万花楼名妓如数家珍的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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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荣这一路,眼神其实特别小心谨慎,没有太逾矩的地方,无奈靳川言虽对男女之事迟钝得像根木头桩子,但对有关时尘安的事却极为敏锐,他几乎立刻察觉到了柳荣的小心思,顿时心生不快。
但是,靳川言拿柳荣没有办法。
若他当真是时尘安的哥哥,他当然可以立刻拉下脸来,把柳荣扯进小巷子里,警告他不要再觊觎自己的妹妹。若他是时尘安的夫君,他会毫不犹豫当街踹他命根子,叫他从思想到身体一废到底。
可惜,他哪个都不是,他做不了时尘安的夫君,也不情愿只做她的兄长,于是他只能是她世界里的过客,最没有资格管教她的事。
不过幸好,他可是蔫坏的靳川言。
时尘安为了不叫柳荣发觉,只急匆匆地扫他一眼,柳荣面相生得斯文,仿佛一个饱读圣贤书的翩翩君子,单是看面相确实瞧不出是个逛惯花楼的。
果然,这就是传说中的人不可貌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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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尘安有些失落,为这浊世少了个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