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页纸已经满了,此时靳川言正翻过来在写背面。
时尘安一怔。
终于,靳川言将整张纸都写满了。
他似乎很满意,翻来覆去看了两回后,方才把纸递给了时尘安,时尘安第一眼就瞧见了那行‘长得特别讨我喜欢’,她才在心里冷嘲声‘色衰爱驰’,便又看到了许许多多与容颜无关的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温柔敦厚,天真明媚,璞玉浑金,坚韧不拔,百折不挠,聪明向学……那么多褒义的成语列在纸上,时尘安都疑心靳川言是随便抓来个成语就往上放,根本没考虑过是否合适形容她。
可是等她翻过第二页,她才发现这页靳川言没有再堆砌成语了,而是记录了好多他们一起经历的事,把时尘安大夸特夸。时尘安对那些事都是有印象的,只是她没有想到在她眼里平平无奇的事,过了靳川言的笔,便变得有滋有味。
她更没有想到在鱼圆龙须面后,靳川言写的‘此面一下,靳川言上钩。’
时尘安手指一颤,点在这行字上,迟疑地道:“你……”
她不敢问,怎么会是这样早的事,这样平平无奇的事?她怕自己是自作多情。
靳川言轻啧了声,道:“时尘安,你当真以为我闲得慌,不喜欢你,还要放着政务不理,跑去教你识字?”
时尘安道:“可那只是一碗龙须面而已。”
靳川言道:“可是下这碗龙须面的手,浸过凉水,做过粗活,杀过人。我那时便在想,眼前的小姑娘才多大啊,她经历了那么多好的不好的事,却还能安安静静地给我煮碗面,为的竟然是求我教她识字。我并不可怜你,我很敬佩你。”
时尘安的心颤了下。
靳川言半开玩笑道:“时尘安,你便是不肯相信我的眼光,也该信一信皇帝的眼光,我见过那么多的名士大臣,却依然觉得你是很好的人,那么你就不要怀疑了。你要真不好,我才没有闲心来哄你开心。”
“手链和脚链我会让刘福全去准备,钥匙也只给你一个人,除此之外,我还会给你足够麻翻我的蒙汗药……时尘安,我想聘你为妻,好不好?”
第48章
腕粗的手链足有三斤重, 如沉铁黑蟒般盘在明黄的锦缎上,时尘安只看了眼,便匆匆挪开视线, 但与此同时, 靳川言从身后覆着了过来,他的手从她腋下穿过,拿起了仅此一枚的钥匙递给时尘安。
他问道:“要试试吗?”
试试?要怎么试?
时尘安没接钥匙, 她疑心靳川言是脑子坏了才有这般离奇的主意,寻常人求娶拿的都是亲手打的大雁, 偏他特立独行, 用手链和脚链还有蒙汗药下聘。
不知情的还以为她要做占山剪径的女山匪。
可无论时尘安怎样觉得匪夷所思, 靳川言好像都认了真, 他拿起手链, 研究开合的方式, 这是最普通的手链,只要有钥匙就可以轻易打开,因此没过一会儿他便掌握了窍门。
靳川言一手牵着时尘安, 一手提着手链,沉重的手链拖过地砖时,发出让人齿冷的声响。
时尘安迷迷糊糊地跟着靳川言来到了拔步床前,看他认真地把手链锁上了床柱, 她才警觉:“你来真的?”
靳川言挑眉:“不然呢?我白打这手链来寻开心吗?”
但其实在时尘安眼里, 打了手链才是寻开心。
她眼睁睁地看着靳川言把右手手腕拷进了链条套环之中, 锁舌卡过一圈, 咔哒扣上, 他从容地将钥匙拔出,递给了时尘安。
他今日不曾束冠, 任着青丝自由拓落,衬得他的眼眸越发黑深。
靳川言动了动手,手链长度有限,他的行动很快受到限制,他却没有任何的恼怒,反而饶有兴趣地挑起眉头,笑道:“呀,我被锁住了呢。”
他笑吟吟地看向时尘安,眼神里有微妙的期待。
时尘安有些懵,不知道靳川言究竟在期待什么。
他便向她微斜了身子,今日着的衣袍也不大规矩,绸缎丝滑无比,略欠身,前襟便开了小半,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肌。
靳川言的眼尾上挑,笑语盈盈间有几分狡黠:“我现在是你的阶下囚,你不想对我为所欲为吗?”
时尘安的困惑更深了,她既不是掌刑的姑姑,也不是那等喜欢伤人取乐的变态,她能对靳川言为什么为?
时尘安认真地思考了会儿,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靳川言自荐枕席失败。
他知手链打好之后,便做足了准备,故意不束冠,是为了方便,穿着衣襟宽大的袍袖,除了方便外,也是为了引诱,可惜了,他使出浑身解数抛出去的魅眼,都抛了个空。
时尘安这个木头,纵然也饱览春宫图——一本——却仍旧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
纵然狐狸成精,也没有办法让一个天残动春心不是。
但靳川言并不气馁。
他道:“过来。”同时,又把手腕上扣着的那沉重链条拖了起来,才这么会儿,套环已经在他腕骨上印出了红痕,他却仿佛不知痛似的,若无其事地向着时尘安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尘安却不能不把这点伤当回事,她知道链条很重,靳川言单手举着免不了酸痛,因此快步走到床边,才刚坐下,她的身体便被靳川言顺势一拉,摔倒在他的怀里。
靳川言的手与冰冷的链条一道贴着时尘安的肌肤,他扶着她的脸道:“我现在失了自由,你可以对我做任何的事,知道吗?”
时尘安仍旧懵懂,可已经隐隐能察觉到了几分危险的气息。从前她与靳川言不是没有靠得如此近过,他也不是头回扶着她的脸颊,可是过往的每一次,都没有一次如这一次被,让时尘安有一种被狩猎者盯上的感觉。
她清清楚楚地从靳川言的眼里看到了浑浊的欲/望。
本能叫时尘安赶紧虎口脱险,但仍旧迟了一步,狩猎者总比猎物有更为敏捷果断的行动,在她念头刚起时,靳川言便一眼看穿她的念头,于是迅速地咬了上来。
或许不该称之为咬,而当是含,或者是吮。时尘安的脑内炸成了烟花,无数的声音都在尖叫,可是没有一道声音能告诉她当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唇上的触觉是从所未有的陌生,她才刚若脆弱的蝴蝶被人小心翼翼地捧起蝶翅,下一刻,就如顽固的河蚌被尖刀撬开蚌壳,被迫露出柔软无助的蚌肉,被裹着含口允与品尝,被迫吞下交换的津水。
时尘安一无所知地呆呆着任眼前的一切发生,也不知过了多久,靳川言轻拍她的脸颊,时尘安迟缓地转过瞳孔看向他,靳川言叹气:“时尘安,你笨死了,怎么连换气都不会,竟然硬生生把自个儿憋晕。”
“我晕了吗?”时尘安有点呆,她回想了一下,并没有什么记忆能佐证她确实有过短暂的晕厥,她只记得靳川言明明在舔她,下一秒,却变成了拍她的脸颊。
那她大概是晕过了吧,时尘安并不确定,她问道:“刚才在做什么?”
“接吻。”靳川言看了她一眼,“你不是看了春宫图?里面没有?”
时尘安道:“春宫图没画这个。”她想起了春宫图里画的那些,原本一知半解的画不知怎么的,在当下的情境下,突然叫她生了些燥/热。
靳川言还在漫不经心地捏着她的脸颊,指腹亲昵地滑过她的脸庞,又讨好试地揉揉她的下巴。
但时尘安看穿了靳川言的意图,他的眼眸里仍旧翻滚着乌云般的欲念,她知道比起揉她的脸颊,他更想揉她的唇,比起揉唇,他更想继续像刚才那样对她。
时尘安赶紧从靳川言的怀里爬出来,靳川言任着她动,却在她快要成功时拽住了她的脚踝,像是拽住了一尾银鱼。
他问道:“你要去哪里?”
时尘安此时没有事做,但她不能再和靳川言待在一处了,春宫图里没有画的东西都能叫她不知不觉晕厥,直到现在口腔里还又酸又麻,若是靳川言要像春宫图里那样对她,她还有命可以活吗?
因此她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这是个相当烂的借口,等说出了口时尘安便想捂住嘴巴。
她觉得靳川言肯定会揭穿她的谎言,然后继续把她拖回去为所欲为——刚才是谁说她可以对他为所欲为的?这到头来分明还是便宜了他——时尘安有些气闷。
但靳川言瞥了她一眼,便松开了拽她的手,道:“去吧。”
大度得连时尘安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她也来不及细想,她可不愿做那块狩猎者嘴里的肥肉,煎炸炒煮都由对方摆弄。
时尘安迅速逃命似的离开了暖阁。
刘福全候在外头呢,但时尘安也没理会他的叫唤,一口气跑出了未央宫才肯作罢。
她没叫寒月,而是一个人在外待到掌灯时分,等到非要回去不可的时候方才慢吞吞往未央宫走去。
时尘安想了很久,都没想好该如何回去面对靳川言。她已经意识到接吻这种事是属于夫妻之间才可以做的事,与生儿育女一样的亲近隐秘,靳川言来吻她,应当是觉得聘礼交到了她的手里,二人离成为夫妻只差了一道仪式,因此才肆无忌惮起来。
论理来说时尘安该恼的,因为她并没有很正式地应下靳川言的求娶。然而事实是,尽管时尘安仍旧对嫁给靳川言这件事保留一定的抗拒,但她并不讨厌和他亲近。
或许也是同床共寝太久,时尘安早就习惯了靳川言的怀抱与味道,她对于他的亲昵没有显示出任何的抵触。
因此,时尘安也就更迷茫了,她闹不清眼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她倒不是没有见过,相反她在村头的寡妇和她无数的姘/头上见识过这种露水姻缘,也因此时尘安感受到了更大的震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想,时尘安啊时尘安,当真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叫时尘安认清自己‘水性杨花’的本质是困难的,但更为困难的是她不知该如何面对靳川言。
当她只想和靳川言亲亲的时候,靳川言好像已经把她当作了娘子看待。
为什么他不能随性些,也只是单纯地想和她亲亲呢?
时尘安颇为苦闷地回到了暖阁,刘福全仍旧侍立在门前,一如她离开时的样子。
时尘安看着透出烛光的门,迟疑道:“靳川言可睡了?”
刘福全看着满当当的烛光,微笑,言下之意很明确,您说呢。
时尘安有些泄气。
靳川言怎么就不知体贴些,真睡也好,假眠也罢,被子一盖,一宿过去,这件事也就可以稀里糊涂地揭过去了。
时尘安搓着手,犹犹豫豫,不想进去。
刘福全见状,十分有眼力见地凑上去,劝道:“姑娘还是快些回屋罢,陛下被锁了快两个时辰了,晚膳都还不曾用。”
时尘安惊讶极了,尽管靳川言确确实实把钥匙交给了她,但她以为他应当准备了备用钥匙,否则,堂堂九五之尊成了小女子的阶下囚,这要是传出去了也不像话。
但刘福全愁眉苦脸的样子分明告诉了时尘安,靳川言没有备其他的钥匙。
钥匙至始至终只有时尘安手里那一把,他心甘情愿做她的阶下囚。
时尘安抿抿唇,推门进去了。
靳川言枕着引枕,靠在床头,屈起膝盖正翻书看,那手链粗硬狰狞地锁在他的腕骨上,留下非常刺眼的红痕。
时尘安当然看到了,她想到正是因为她贸然离去,才导致靳川言不得不戴着三斤重的手链,弄出一手腕的伤痕来,不免愧疚万分,她忙掏钥匙给他开锁,又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
“我还好。”靳川言合上书,任着时尘安还他自由,冷静地道,“也就是两个时辰行动不便,用不了晚膳,批不了折子,还要顶着备抛弃的不安等着某个小没良心的回来。每一回外头有些响动我都会支起耳朵仔细听动静,在过去的两个时辰里,我已经不记得失望了多少次。”
他看向时尘安:“时尘安,我当真以为你不要我了。”
直到此时,烛光莹润进帘帐,时尘安才发现他的下垂的眼尾微红,仿佛一只哀鸣的弃犬。
她愧疚地失语。
第49章
“抱歉。”时尘安赶紧取出藏在身上的钥匙, 俯下/身去,快速给靳川言开锁。
靳川言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那压下的目光若有实质,仿佛孙猴子身上的五指山, 压得时尘安手脚发麻, 套环打开,手链失了依托已经掉到了床榻上,时尘安握着靳川言的手, 仍旧没办法抬起
头。
不是抬不起来,而是依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可哪怕这样装鸵鸟龟缩不前, 靳川言也不肯轻易放过她, 那手链枷出的伤痕正明晃晃在眼前, 破了的皮翻出底下粉色的肉, 上面隐有红线般的血丝。
时尘安的手指缓慢地依着伤口四周完好的肌肤摩挲过一圈, 道:“对不起。”
“无妨。”靳川言温言, “只要你不抛弃我,你可以对我做所有的事。我说过,我是你的阶下囚。”
时尘安的睫毛一颤, 无言的环境闷得人难受,她顾左右而言他:“你还未用晚膳吧,真巧,我也未曾, 肚子都快饿坏了, 我这就着寒月传膳。”
语毕, 她便急匆匆地转头出去了。
其实她在屋里唤一声就好, 寒月伺候人向来警醒, 听唤便来,不必她如此大费周折还要出屋一趟。
靳川言知道她这是故意没事找事找, 就为了躲着他。
他缓慢地拧了拧腕骨,那点小伤对于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哪怕血丝都被他拧成了血流,他的神色仍然是沉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