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绿鬓走了,以后也就碍不到她的眼了。至于绿鬓日后造化如何,那也不管她的事情了。
和绿鬓一道来余花堂的紫烟听了,眼圈儿都红了,很伤心的样子:“绿鬓姐姐去了别的地方,日后可要怎么办呢?”
她同情心十足,可见她本性是个柔善之人——紫烟丝毫未察觉,绿鬓对她的排挤。
***
初二的时候,秦家派了陶氏来走亲戚。大夫人到了谢府,亲亲热热地和秦檀说话,浑似没有过旧日的嫌隙。
偶尔提及女儿秦榆,陶氏便擦着眼泪滴子,不顾大过年的好日子,委屈模样地哭起来。原是秦榆嫁的夫君不大争气,虽家世好,人却不上进,读书的名声还不如秦桃嫁的那个丁姑爷。
“咱们秦氏一门,能指望的也只有你一个了。”陶氏牵着秦檀的手,哭的利索,“榆儿是你同姓的四妹妹,檀儿若是愿意帮扶一把,我这个做伯母的,自然是感激不尽。谢姑爷位高权重,给白身捐个官儿,岂不是轻而易举?”
见陶氏哭的鼻涕眼泪齐下,秦檀却巍然不动。她知道,若是开了这个口子,接下来秦家只会源源不断地扑上来,吸谢家的血。
“大夫人,不是檀儿不愿帮忙,实在是夫君他虽位高权重,却被人盯得极紧。平日里,若是吃穿用度有些僭越了,言官立刻一本奏折告到皇上那儿去。打从入了冬,已参了有七本了。”秦檀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游刃有余地把陶氏的恳请给回绝了,“若是贸然给四妹的夫君捐了官,恐怕,不仅仅是相爷受累,还要连累四妹一家呢。皇上那性子,大伯父也是知道的……”
陶氏一听事情竟这么严重,连忙止住了眼泪,尴尬道:“那就当你大伯母不曾说过。”
“若大伯母当真忧心四妹妹,我倒是有一条路。”秦檀对陶氏道,“舒大哥如今不是在晋王府中效力?让他去求求晋王便是了。晋王和皇上是一家人,晋王要用人,皇上不会说什么。”
陶氏的面色愈发尴尬了。
那秦致舒本是大房的庶出子,人人可欺,陶氏对秦致舒也是相当苛待。可谁知晋王一回来,这秦致舒不知哪里来的门路,得了晋王的青睐,去了人家府里做幕僚。这一下,秦致舒可真是翻了身了。
陶氏不是没想过去找晋王的门路,可她素来性子高傲,要拉下脸面去找庶子,实在是办不到。
陶氏在秦檀这里得不到好处,也没多坐,送完了礼便离开了,去下一家亲戚处。陶氏走后,秦檀问曹嬷嬷:“相爷在哪儿呢?”
曹嬷嬷答道:“本在书房看书,方才有些困乏了,午睡去了。”
秦檀回了房,果真见得谢均正和衣躺在床上,手半垂着,一本书已落到了地上。冬日的暖阳从裂冰纹的窗扇里透过,落在他面颊上,勾勒出一圈晕黄暖人的光影。
谢均粗粗盖着的被子里,有一个不明的球状体正在拱来拱去。
谢均睡得半熟,在梦里忽然道:“檀儿……你怀着身孕……”
秦檀:“嗯?”
“你怀着身孕,不必给我捏肩,小心累着……”
秦檀:“啊?”
谢均似乎察觉到了哪里不太对劲,终于睁开了双眼。他迷蒙着转向身侧,见到秦檀站在十步之遥的地方,正在抖着挂在衣格上的披风,满面惑色。
谢均的眼神,愈发迷蒙了。“不,不对……”他喃喃道,“我方才分明觉得,有人在给我按肩膀。是谁?不是檀儿吗?”
言语间,竟然有些失落。
梦呓般的喃喃自语刚落地,便听得被子里传来“喵”的一声响,一只大白猫哧溜钻了出来,睁着纯洁无邪的蓝眼睛,水汪汪地盯着谢均。
猫咪的两只爪爪,正在无情地踩着谢均的锁骨。
谢均:……
原来如此!
第87章 呱呱坠地
出了一月, 殷家二小姐殷摇光就热热闹闹地嫁入了魏王府。那殷二小姐生性火辣, 非同凡响, 婚宴当日不肯规规矩矩盖着盖头, 竟闹着要在酒席上与人拼酒。
得亏了她有个德高望重的父亲, 百姓不说她不守规矩, 只夸赞她剑不出其意, 乃是真性情。
那之后,秦檀的大丫鬟红莲也出嫁了。秦檀亲自为她发嫁添妆,又将红莲家里的爹爹母亲、哥哥嫂嫂都请来, 好礼相待。
婚事办得热热闹闹的,给足了谢荣与红莲脸面。谢均亲自主持婚礼,那叫一个派头十足。
新婚第二日回来给秦檀扣头时, 红莲的面色始终是绯红的, 不曾褪去一星半点儿。但她到秦檀跟前时,却忍不住哭了。
“好端端的, 你哭什么呀?”秦檀抱着小暖笼, 有些不解, “这可是欢喜的日子呢。”
红莲擦擦泪珠子, 道:“奴婢这是喜极而泣。”
“好了, 别自称什么‘奴婢’了。”秦檀道, “你如今放了籍,已是自由之身,还是谢荣的正头夫人, 不必再伺候别人。”
红莲哽咽一声, 道:“若夫人愿意,红莲还是要回来伺候您的。”
“哪儿能?”秦檀笑道,“紫烟我用的顺手,就不麻烦你回来了。接下来呀,也只要愁青桑的事儿了。若她想要嫁人,我也得留心着。”
冬日的森寒褪去,春日的温暖来临。很快,一眨眼的时光,便到了炎炎的夏日。燕王来了消息,说谢盈几经波折,产下了一个男孩儿,取名叫做“清宇”。
据说谢盈生这个孩子有些艰难,盖因年纪有些大了。可其实她的年纪也不算长,想来是从前郁结于心,体质有些落下了。
母子平安,这是一件大喜事。谢均差人封了礼物信件,千里迢迢送去燕王封地,表达道贺、思念之情。下人从燕王封地回来时,还带回个消息,说燕王大喜过望,已经为刚刚坠地的儿子请封世子之位。
秦檀的身孕在五个月后,便出现了严重的害喜,吃什么都反胃。到了将要生产的夏日,身子却反而舒爽起来,吃的香、睡得好,叫曹嬷嬷都看得惊奇。
六月的上旬,秦檀生下了一个女儿。依照先前谢均所想,这个女儿被取名作谢嬅。
说来也妙,秦檀生谢嬅时出乎意料地顺利。她只是觉得有些不适,好似要发动了,便叮嘱人赶紧去叫稳婆过来。
稳婆还没到呢,剪子也刚放入热水里烫着,孩子已经顺顺利利地出来了。刚进门的稳婆诧异不已,一只脚跨过门槛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呆愣了一阵,才上去服侍秦檀,叫那孩子倒着发出了哇哇啼哭。
女子生产,便是一道鬼门关。秦檀要生产了,谢均自是担忧不已。可秦檀刚生完孩子,便能一咕噜坐起来,精气神好的不得了。
曹嬷嬷见了,只道:“这每个女子体质不同,生育时也是不同。那些子嗣艰难的,生孩子时便极易出事儿。夫人是福气好,底盘康健,才会显得轻松一些。”
且说小女儿哇哇大哭着坠地后,谢均便顾不得那些男子不得进产房的忌讳了,直截了当地进了房间里。
“恭喜相爷,是位小千金呢。”曹嬷嬷将襁褓中的孩子抱过来,递给谢均看。
谢均小心翼翼接过,眉宇严肃地皱了起来。
“这么小、这么软的一个小家伙,竟有那样大的能耐,将她的母亲折腾的死去活来。”谢均的语气很肃穆,“从前檀儿什么都吃不下,晚上腿脚还不舒服。这小家伙,可真是厉害极了。”
曹嬷嬷笑道:“哎,相爷是不知道,从前老夫人怀您时,那害喜之症还要严重些呢。什么都吃不进,吃了便呕,还被腹中的您踹的肚子生疼。可见呀,小姐这是得了相爷您的真传。”
这么一说,谢均便有些不好回答了。他抱着孩子,坐到了秦檀的枕边。但见秦檀额上汗水微覆,精神挺好,一点都没有谢均想象中的可怜样。
“檀儿,你瞧。”他笑了笑,轻轻把孩子递过去,“像不像你?”
青桑正拿着帕子,给秦檀擦拭汗水。她低头瞥一眼小婴孩,但见这新生儿浑身皱巴巴、红通通的,看不出像谁,反倒像是个刚出笼的小包子。
“这么小,哪看得出像我?”秦檀说着,接过了孩子。隔着襁褓触碰到这小家伙柔弱无骨的身子,她便有了莫大的满足感,“虽然现在还丑巴巴的,可毕竟是我的孩子,日后一定是个妙女郎。”
这个新落地的女孩儿,便是谢家的长女,谢嬅。
听闻谢均喜得一女,朝廷上下纷纷送来贺礼,一时之间,谢家门庭若市,道贺之人络绎不绝。谢均的正经岳丈秦保想要进门,还得排队挤上一挤。
秦保到了秦檀房里,让人抬了不少如山参之类补身子的好东西。此外,他还神神秘秘地从袖口里拿出一小张医方,递给秦檀。
待递过那张方子后,秦保才烦恼惋惜地叹了口气,道:“可惜了,竟然是个女孩儿。若是个嫡长子该有多好?爹重金求来的这张方子,一定可以保你一举得男!只要有了嫡子,便没什么可以动摇你在谢家的位置了!”
秦檀:……
她把小小的谢嬅交给奶娘,自己则慢条斯理地打量着那张秘方。粗粗扫了几眼后,她便将那张写有生男秘方的纸给徐徐撕碎了。
嘶嘶的碎响声回荡在室内,秦保的面色陡然一变。
“檀儿,你这是做什么?这可是千金难求的方子啊!”秦保絮絮叨叨的,眉眼间都是紧张,“若你没个嫡子傍身,以后在谢家,又该如何立足?”
秦檀不以为意,道:“父亲误会了,谢家和秦家不一样。相爷是真心待我,自不会因男女之别而厌弃我。我不需要这等无用之物。”
“你这丫头!”秦保的面色很臭,“你未免太天真了!爹爹以为,依照你的性子,你该更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才是,这香火传家的大事,又岂是你一句‘相爷真心待你’可以糊弄的?你就该好好生个男孩儿,稳固自己的地位才是!”
“女儿有什么不好的?”秦檀的目光扫向父亲,寸步不让,“我不会将女儿当做交换利益的棋子,更不会牺牲女儿,想方设法将她卖个好价钱。只要有我在,我定会将女儿培养的与男孩儿一样出色。”
看她这么咄咄逼人,秦保的面色萎顿了下去。
他已经年近五十,面色渐渐衰颓,着实有些争执不过秦檀。见秦檀这么倔强,他无可奈何,只能愤愤道:“你不听爹的话,迟早会后悔!”
丢下这句话,父女二人便如往常一样,不欢而散,秦保孤独回秦家去了。
秦保走后,皇家的赏赐也来了。李源宏与殷皇后自是不必说,赏赐了一大堆金银玉石;那恪妃又和殷皇后较上劲了,铆足劲儿,硬是多比殷皇后送了一箱子绫罗绸缎。那满院子的御赐大口箱子,都要从院门里喷薄而出了。
然而,最不妙的是——
随着贺礼一起来的,还有李源宏的一道圣旨。谢家长女谢嬅,被选做太子妃。只等年满十七,便嫁入东宫。
该来的还是来了!
秦檀只能咬咬牙,暗吞黄莲,只等来日筹谋了。
自从谢家有了小千金,一家子上下,几乎都是围着嬅小姐团团转,凡事都先紧着嬅小姐。连平日里被当做大爷的狮子白猫,现下也失了宠,无人去撸。每一天里,这只失宠的猫,和失宠的鹦鹉在一块儿结伴作对,反倒没了从前的剑拔弩张。
“万事如意!万事如意!”
“喵喵喵。”
“谢夫人!谢夫人!”
“喵嗷呜——”
“谢均混蛋!”
“妙——妙!”
某日谢均路过门口,这只正在懒洋洋露肚皮的猫咕噜蹿起来,溜达到谢均的脚边,这蹭蹭、那蹭蹭,一副求顺毛的样子。
只是谢均薄情,拔脚就走,跨步进了余花堂里:“檀儿,今日嬅儿睡得香不香?”
夏日炎炎,余花堂里摆着冰笼,小桌上隔着一盘刚切好的西瓜。鲜艳的红瓤映衬着清透的琉璃盘,清爽动人。秦檀坐在床边,正小心翼翼地摸着小孩儿的手指。
生产过后,她的容色便焕发出一种别样的妩媚光彩来。落在谢均的眼里,便更动人了一些。
他走到床边,弯腰低身,抱起谢嬅,想摸摸女儿的小脸。只见小女娃咯吱咯吱笑着,涂了他一手背的口水。口水丝亮晶晶的,牢牢粘在他手上。
谢均在床沿坐下,面色有些怅惘。
秦檀见他如此,劝道:“相爷,这都是常见的事儿,擦擦赶紧就好了。”
“不。我不敢嫌弃嬅儿。”谢均道。
“那这是怎么了?这副惆怅的表情。”
“我只是在想...如今我亲手抱了孩子,恐怕我日后都不想再去抱猫了。”谢均喃喃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秦檀:……
你这话是不是用错了地方?!
第88章 多子多福
谢嬅的性子很乖巧, 不哭不闹, 文文静静, 逢人就咯吱咯吱笑。略略长开些后, 她就变成了个粉白的面团儿, 娇滴滴似能掐出水来, 乌溜溜的眼珠子看着便讨喜。谢家上下, 无有不喜欢这位小姐的。
更何况,这位小姐还是将来要嫁进东宫的人,那自然更是要紧着的了。谢均更是如此, 对这个女儿紧张不已,一时怕热着了,一时怕冷着了。
既然是他的长女, 只有一个名是不够的。谢均寻思着, 想为谢嬅取一个字。他将这个想法说给秦檀听,秦檀道:“依照咱们大楚风俗, 女子十年乃字。现在就为她取字, 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横竖早晚都要取。”谢均道, “我已拟好了许多。”
秦檀看到他那副跃跃欲试的劲儿, 知道拦不住他, 便答应了, 两人又操心起了取表字的事儿。
女子的表字不似男子,少有表雄图大业、壮志凌云的,多时些灵秀小巧的字眼。思来索取, 二人拣了“兮华”二字, 取自“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一句,既喻人如绿叶芬芳,又颇为巧趣。
为谢嬅取好表字,秦檀觉得有些困倦,便在美人榻上枕靠了下来。夏日炎炎,画堂光满,她将一柄竹骨纱绛地的团扇搁在枕边,慢慢阖上了眼皮。
悠悠的蝉鸣身在耳边远去,在浮沉的梦境里,秦檀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座庄严寺庙之中。但见大佛宝相光辉,面孔仁慈悲悯,呢喃的梵音便传四野。她在空空荡荡的寺庙里行走着,忽而遇到了一位身披袈/裟的高僧。
高僧双手合十,对她深深一揖,道:“阿弥陀佛。”
秦檀知道自己身在梦中,但还是还了礼,问道:“这位方丈有何指教?”
高僧继续双掌合十,说:“秦施主,往昔你命数微薄,已致怨念难消,但你广结善缘,可得因果福报,此世必能修得良缘。前尘往事俱消散,昔日红尘已如烟,还望秦施主多多珍重。”
秦檀闻言,有些惊诧,问道:“大师,你知道我的过去?”
可那高僧却已经转过了身,慢慢远去。伴随着咄咄的木鱼声,他高瘦的身影消失在一片云烟里,袈/裟的颜色消散于白色的雾气当中。
秦檀陡然从梦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