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无数羽林军纷至沓来,溶月急哭了:“怎么办,怎么办?”
可惜给她跑了,否则挟制了陈归云,脱身会容易的多。
萧霈云轻眯双眼,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齿痕,冷静下来,她放下袖子遮住伤口,对溶月说道:“你去找个地方藏起来。”
“不,要死一起死,这次我绝不会放你一个人。”
萧霈云皱眉道:“你放心,他们拿不住我,只要你藏好了,我就有机会脱身。”
溶月半信半疑,犹豫一瞬,转身钻进了供桌下。
萧霈云身子挺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腹前,从容走出大殿,羽林军早将这大雄宝殿围了个水泄不通,手持长.枪戒备地看着眼前女子。
人群中让出一条路,一身着华丽宫装的明艳女子徐徐走来,只见她眼尾上挑,眼珠是淡淡的琥珀色,怀中抱着一只碧眼猫儿,正是大名鼎鼎的贵妃娘娘到了。
“谁在这里大声喧哗。”她面色娇艳,此刻被扰了清净,脸上尽是不悦之色。
一个满面血污的疯女人,跌跌撞撞向贵妃奔来,被羽林军拦下,她仓皇跪下,大哭道:“娘娘,这贱.人居然公然殴打妾身,您一定要为妾身做主啊。”
贵妃垂眸一看,这女子满面血污,狼狈至极,一点仪态规矩也无,身边的侍女附耳轻语:“回娘娘,好像是穆武侯的夫人。”
贵妃这才认了出来,她眼中一阵厌恶,顺了顺怀中猫儿的毛,抬眼往那殿前看去。
这一眼,却看得贵妃一惊,两弯含烟惹雾的秀眉乍然蹙紧,那女子虽着侍女服饰,却自有一股贵气令人不敢逼视,贵妃薄唇微张,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萧霈云?”
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满面惊讶,旁的人或许没听见,但陈归云就跪在她跟前,听了个一清二楚!
什么?她是――
陈归云被这三个字震得脑中一片空白,她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去,她不是李春花么,又怎会是那个人?
七年前,新帝昭告天下,她与兴文帝一同烧死在承安宫的,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她随即又想到了霍凌昭,是他没错了,这天底下,谁又能从他手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带走,除非是他自己想放的人,陈归云瘫倒在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他事事纵容她,难怪他看她的眼神那般温柔炽烈,难怪这些年他对她如此漠不关心,原来他不是冷情不会表达,他只是不爱自己罢了……
殿前
萧霈云挺身而立,不见惧色,面前这等慑人阵仗,她也从容自若,不愧是天家公主的气度。
贵妃看着萧霈云,萧霈云自也打量着她,这贵妃生的妩媚艳丽,却不似大兴人,尤其是那对眼睛,莫名的熟悉,萧霈云看着她一身黄色宫装,却总觉得不相宜,该穿红色才对,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目光相交间,贵妃眯了眯眼,眸中闪过杀气,寒声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
萧霈云不明所以,便听她咬牙道:“封锁所有出口,就、地、格、杀――”
话音刚落,众人皆是一惊,佛祖面前,这位娘娘竟要大开杀戒了么!
“是!”
羽林军得令,提枪便朝萧霈云刺去,这一枪来如雷霆收震怒,带着千钧之势,萧霈云侧身闪开,自腰间抽出那精钢软剑。
她身法轻盈,在乱枪之中应付自如,伺机寻找突破口,以求逃离,亏得这些羽林军不是霍凌昭的银甲卫,不会那等诡秘的箭阵,萧霈云躲闪起来也容易万分,她像一条滑不溜手的鱼,在人群里穿梭,这么多人竟奈何她不得。
一阵劲风自后攻来,萧霈云本能地旋身躲开!
“咣――”只见一支短箭钉进墙中,院墙霎时震出了裂痕,这一箭若躲不过,立时便要脑浆迸裂,死状何其凄惨。萧霈云心下骇然,朝这箭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贵妃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箭弩,那弩闪着蓝光,似乎是淬了毒……
一瞬间,记忆涌上心头,密林,雄鹰,红衣少女,原来是她,难怪觉得眼熟。
贵妃一击未中,又连发三箭,皆被萧霈云闪身避过,她恼恨地垂下手,大声叫道:“今日谁能取其项上人头,本宫赏他黄金千两!”
她话音一落,士气大振,那枪密密麻麻朝萧霈云的肉身刺去。
“贵妃娘娘,抓溶月。”陈归云跪步上前,扯住贵妃衣摆。
贵妃皱眉,拂开她的手,问道:“谁是溶月!”
“溶月是她的贴身婢女,此刻就藏在殿中,抓了她,萧霈云必然束手就擒。”
贵妃闻言,朝身侧的羽林军使了个眼色,那人得令,朝宝殿走去。
萧霈云一剑卷住身前长.枪,朝前仆后继的羽林军身上掷去,顺利劈出一条逃生之路,正要跃上围墙,忽听身后有人说道:“你尽管走,她的命我就留下了!”
萧霈云回身一看,只见溶月双手反剪在身后,已被人制住,溶月大叫:“公主快走,不要管我!”
贵妃伸腿在她膝上一踢,溶月吃痛跪了下去,随即一柄尖刀便架在了脖子上。
“住手!”萧霈云拧眉看着溶月,她还有孕在身,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折腾。
贵妃抬眸看着萧霈云,得意地笑了,手上运了几分力,溶月雪白的脖间霎时渗出了血。
“不要!”萧霈云一急,松了手,那软剑落在地上,轻弹两下便再也不动了。她能逼退羽林军,凭的不过是手中这柄利刃罢了,如今剑一离手,身家性命便也交了出去。
溶月哭着喊着求她快走,求她不要管自己,她却什么也听不到了,周围众人屏息凝神观望着。
七年前侥幸逃离京城,如今这位公主殿下恐怕还是躲不过宿命,要血溅佛祖面前了!
贵妃冷眼看着她,寒声令道:“动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新仇旧恨
羽林军提枪冲来,萧霈云只当自己要命丧于此, 眼前是溶月伏地挣扎的模样, 耳边是她撕心裂肺的呼喊。
其实只要看到你平安, 我便也安心了!
萧霈云闭上眼,只等着冰冷的铁刃刺穿身体,下辈子还是不做人了, 太累了……
“砰――”一声巨响传来, 寺门被猛然撞开, 无数银衣铁卫涌入, 将此间团团围住。
贵妃见状, 心中一急,拧眉大喝道:“动手!”
可银衣铁卫一现, 谁又敢不听号令。
正门口,一道身影缓缓行来, 来人身姿修长俊朗, 轻撩衣袍步入寺中, 不是霍凌昭又是谁。
萧霈云闻声睁开眼,远远对上霍凌昭的目光, 他环伺四周, 举步朝萧霈云这边走来, 行至半路,贵妃展臂拦住了他的去路。
贵妃冷声道:“你看清楚了,她可是萧霈云!”
霍凌昭淡扫她一眼,从她身旁擦身而过, 来到萧霈云跟前,他弯腰拾起地上的软剑,递到她手中,说道:“任何时候都不该把活命的武器丢下。”
他的声音异常平稳坚定。
萧霈云看着他,生死攸关之际,来救她的居然是他!萧霈云只觉胸中气血翻涌,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是溶月,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溶月闻言大哭,伏在地上痛哭:“公主,对不起!”
他定定地看着她,淡然道:“有我在,无需担忧。”
萧霈云的心忽地安定下来,他这一句话出口,也震住了整个场面。
陈归云坐在地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心中撕裂一般,他从进门就没正眼瞧过自己,仿佛根本没意识到她的存在!
贵妃娘娘气得胸前起伏不定,他越说无需担忧,她越要他担忧,在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她偏生要搞出些事要他急一急,她自袖中取出自己的弩.箭握在手心,抬手就朝溶月的雪颈刺去。
萧霈云大惊,可贵妃还未触及溶月半片衣角,便被一旁的银衣卫制住,霍凌昭回过头,贵妃勃然大怒,厉色道:“放开我!”
萧霈云两步越过他,将溶月扶了起来,她脖子上的伤口还在往外冒血,好在腹中胎儿无恙。
霍凌昭跟在她身后,一见他走来,贵妃挣扎得越发厉害了,她瞪大双眼,怒道:“你又心软,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霍凌昭。”
萧霈云站在他身侧,拧眉看向这贵妃,她的面貌与七年前重合,只不过那时她还是窈窕少女。
两次,她都下了杀手!那时萧霈云以为,是劫持自己的悍匪陆玄玖与她有什么情债纠葛,如今看来,情债是真,但纠葛的恐怕还另有其人。
霍凌昭面上无波,朝她拱手一拜,说道:“娘娘受惊了,还请娘娘回去歇息吧!”
贵妃脸色铁青,怒瞪了他许久,末了又剜了萧霈云一眼,这才甩袖负气离开。
――
禅房内
贵妃方才下了狠手,溶月脖子上的伤不浅,霍凌昭给了上好的金疮药,这才止住了血,溶月泪眼迷蒙,哭道:“对不起公主,是奴婢没用,奴婢连累了您!”
她声音粗哑,仿佛有沙子咯在了嗓子里,萧霈云方才便已注意到,只是一直没机会问,她记得,从前的溶月声音分明是清脆明亮的。
萧霈云摇摇头,为她抹去面上的眼泪,轻声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溶月点点头,又摇摇头,一时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激动之余,又哽咽起来,她道:“我以为殿下已经……已经……没想到,奴婢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您,这些年,奴婢没能在您身边侍候,您又是如何度过的?”
如何度过的?京城的河田道,深山的寒水池,小镇的青瓦房,这一生大起大落,恍如一梦,她竟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萧霈云没有回答,她垂下眼,正落在溶月微拢的小腹上,她伸手在她肚上轻抚,笑问道:“几个月了?”
溶月也顺着她的目光低下头去:“快六个月了!”
萧霈云想起从前,她时常逗弄溶月,说要将她许人,溶月哭着喊着不肯嫁,转眼竟也为人.妻为人母了,到底是她对不住她,溶月自小跟着她,可她出嫁时,她却连嫁妆都没来得及给溶月预备。
正想着,溶月的肚皮骨碌碌地鼓动起来,里面的调皮鬼打了个滚,萧霈云“呀”了一声,赶忙收回手,溶月笑出声,宽慰道:“没事,这个月份,孩子就会动了,他在里面伸懒腰呢。”
她说着轻轻拍了肚皮一把,嗔道:“不许顽皮,小心出来打你板子。”
萧霈云未曾生养,自然不了解这些,这才又将手小心地放在她的肚子上,也不知是不是母亲的呵斥起了作用,倒果真安静下来。
萧霈云伸手顺了顺,笑道:“这么好动,准是个男孩子。”
“奴婢倒希望是个女孩呢,家里已经有两个浑小子了,再来一个我可吃不消。”
萧霈云闻言一愣,这已经是第三个孩子了么?她不由地感叹起来,阔别经年,物是人非啊!
“竟忘了问你,夫家是谁?他对你可好?”
听萧霈云问起自己的夫君,溶月低头轻笑,回道:“他待我很好,如今是太医院的院判,说起来公主也认识。”
萧霈云一愣,指着自己道:“我认识?”
若是她认识的,必然是七年前的旧人,可太医院里都是些白胡子老头,年纪大溶月许多,她想来想去也没想到是谁,正困惑间,溶月噗嗤笑道:“他姓李,单名一个严字,曾是章老太医的学生,公主忘了,从前您在太医院见过他的,当时他将公主拦在门外,公主一怒还罚了他身边的小童。”
好似是有这么回事,萧霈云记不清了,不过看她面上,是情真意切的幸福之色,她也就安心了。
溶月笑道:“其实若不是公主,我还遇不到他,若不是他,我恐怕已经死了。”
“我?”萧霈云指着自己问道。
“正是。”溶月正说着,一阵猛咳,萧霈云忙倒了茶水递到她手中,孰料溶月似用不上力,水杯倾斜,茶水洒出些许,她忙用手扶正,只当无事发生。
萧霈云看得清明,冷声道:“你的手怎么了?”
溶月遮掩道:“没事,就是不小心伤了,没养好!”
“溶月!”萧霈云提高了声音:“方才我就听你嗓音不对,我没问,就是等你自己说,你打小跟在我身边,你以为瞒得住我么?”
溶月怔怔地看着她,此刻萧霈云面色沉静、不怒自威,与从前的公主殿下别无两样,溶月不禁又红了眼,眼泪簌簌落下,经年的委屈终于找到了释放的闸口,她一时情动,扑进萧霈云怀里痛哭起来。
萧霈云叹口气,轻拍她的后背,待她哭完,才问道:“你若还当我是殿下,就老老实实告诉我,我走后,你究竟遇到了什么,是不是霍凌昭?”
溶月摇摇头,啜泣道:“侯爷若想奴婢死,会直接取了奴婢的性命,不会用辣椒水这样的下三滥手段。”
萧霈云闻言大惊。
辣椒水!
这种刑罚她知道,后宫之中,用来磋磨下人的,将辣椒煮沸灌入人的口中,再将其口封住,不消半盏茶的功夫,那人便会连水带血一同吐出,重则要命。
萧霈云沉下脸,又道:“那是皇帝?”
“不,都不是!”溶月答道:“是陈归云!”
萧霈云闻言一滞,随即气血翻涌,胸中怒气已近极致,只恨方才只是赏了她耳光,却没能将她挫骨扬灰。
难怪李氏要她来镇国寺,难怪她笃定她会改变主意,难怪……
萧霈云心痛至极,她以为溶月变成这样,是因为她曾是连云公主的贴身侍婢,所以容不得她,万万没想到,竟然是陈归云。
“为什么?”萧霈云问道,她从前与陈归云素不相识,她为什么要对溶月下此狠手,难道只因为她从前与霍凌昭是夫妻么?所以见不得溶月偷偷供奉她的牌位,所以对溶月用辣椒水这样的酷刑?
溶月见她神情自责,忙道:“不是您想的那样,跟您没关系。”
“溶月,你当我是傻子么?你们先前的对话,我听得一清二楚,她说你坏人姻缘,还说你失了一个孩子,你最好仔细给我说来,你若敢有半点隐瞒,你我多年情分便到今日为止,你不说,我自己去查。”
“别!”溶月咬着下唇,良久才开口道:“那年新帝登基,昭告天下,说公主您薨在了承安宫,未足一月,穆武侯便要娶妻,奴婢实在气不过,便在成亲当日去了穆武侯府大闹,只怪奴婢没用,还没近身便被捉了起来,这才与陈归云结了仇。”
萧霈云冷笑一声,说道:“你休要避重就轻,真照你所说,也该是跟霍凌昭结仇,陈归云连辣椒水都用上了,能是这么简单么?”
溶月叹气道:“什么都瞒不过殿下,奴婢当日口不择言,骂他们是……”
“是什么?”
“是奸夫淫.妇。”溶月低声道:“若无苟且,怎么可能这么快便要娶妻!”
的确,要不是李氏提前将陈归云和欧裕的丑事告知,恐怕她也是这么认为的,现在反倒对霍凌昭生出几分同情,溶月这么一闹,他岂不是颜面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