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霈云听那少年子煦侃侃而谈,入情入理,心里的怒气竟登时去了大半。她转头打量那二人,那青衣兄长,眉清目秀,木头木脑,头上仅束一方青巾,一看就是书生模样,他一双浓眉紧蹙,不住的摇头叹息。
再见那少年面容白净,年岁与萧霈禹相当,身上的赭色布衣似乎是别人改小的,并不合体,他不卑不亢,神色自若,感应到萧霈云的目光,便转过头来看她,嘴上却同自家兄长说道:“你好意劝慰,别人也不领情,咱们这便走罢。”
那周子沁点点头,朝萧霈云作揖拜别,便要离去。
“等等。”萧霈云张口叫住二人。
她起身行至那周家兄弟身前,目光停留在那少年子煦身上,扬眉道:“你家兄长明明是替那小人道歉,怎么就是安慰我了,你这么说是觉得你家兄长没错啦?”
不待那少年子煦开口,周子沁拱手道:“原先就是我与人发生龃龉,牵连小姐,自然是我的错。此地风光秀丽,还请小姐别为这些琐事坏了心情。”
他无意争执,说完便与弟弟一同离去。
萧霈云目送那二人下楼,自言自语道:“这兄弟二人还真是有趣。”
“人家先前骂你是狗,你竟还觉得有趣。”角落里那始终一言未发的客人乍然发声,声音十分耳熟。只见那雅阁之中人影忽动,未几便有人掀帘而出。
那人身穿紫金长袍,头发用上好的羊脂白玉冠束着,浓淡适宜的剑眉下,一双凤目格外清明,他薄唇含笑,从那方竹帘中缓缓踏出,行止端方,丰姿卓然,竟是太子萧霈廷。
他于萧霈云身前站定,说道:“我怎么不知道父皇何时赏了什么玉髓观音、鎏金屏风给温桓,这些花俏玩意儿不都是父皇赐予你玩的么?”
萧霈云吐了吐舌头,笑道:“唉呀,是我胡诌的,但也不算撒谎啊,我虽不记得父皇赏过什么东西给温桓,但总归不少,我拿几样稀罕玩意儿出来撑撑场面有何不可,温桓那府里指不定有什么好过这些千百倍的稀奇玩意儿呢!”
她双眸一转,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萧霈云一见兄长,自是格外亲切,她一扫先前的不快,顿时小女儿娇态毕露。
太子笑道:“这话该是我问你,怎么不陪着你那药罐子风花雪月,跑到这里受人奚落。”
萧霈云美目沉敛,怒道:“不许药罐子病秧子的叫,否则别怪我翻脸。”
太子见她恼了,无奈摇头道:“说欧伯卿你翻脸,说温君┠阋卜脸,你这心里到底记挂的是哪个?”
“说什么呢,温桓的为人你还信不过么?就他那驴脾气,哪怕搅黄了父皇的寿宴,也要先为百姓陈情,让他贪污民脂民膏,怕是比活剐了他还难。”
“温桓的为人我自然信得过,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温桓。”
萧霈云正了脸色,回道:“人家都说虎父无犬子,温君┢饺绽锏娜匪烈馔为了些,但他心中却是极敬重温桓的,最怕给温桓丢脸,什么时候惹出过这种事,想必是有什么隐情。”
“能有什么隐情,他到底也是个正常男人,色授魂与,心愉于侧,再平常不过。”
“就算是这样,那又如何?京城里比他荒唐浪荡的公子哥儿还少了么?”
太子摇头长叹,萧霈云打小就这样,护短护得紧,无论传言多么不堪,那也是与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人,容不得别人多说一句,遂不再与她争辩。
他行至窗边眺望,萧霈云见他身边再无旁人,想起他身边那个形影不离的罗谡,不禁问道:“你一个人么?怎么不带护卫?”
说着,便也走过去,在他身侧站定。
这个角度正好俯瞰整个运河渡口,船只来来往往,搅得四周河水昏黄,与河心交相辉映,别有一番风情。
太子凝视楼下的渡口,未回头看她,只当她要教训那白袍客,问道:“怎么,需要为兄帮你出气?”
萧霈云摇头道:“算了,不过是个无赖汉,我同他一般见识什么?只是奇怪那个罗谡怎么没跟来,若不是知道你喜欢女人,我还以为他是你的……那个呢。”
太子闻言转头瞪她,骂道:“在哪里学的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恶不恶心。”
萧霈云小嘴一扁,却不怕他:“谁让你老是乱喊伯卿,你若下次再对他无礼,我便对你不客气了。”
太子不愿理她,兀自瞧着那渡口。
萧霈云随他瞧了一会儿,那码头上的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凡,但也没看出什么特别,心知他绝不是无端来此闲逛,便问道:“你在瞧什么?”
刚说完,那渡头就传来震天的喧哗声,萧霈云再往下瞧,只见那运河上驶来一艘巨大的船,船身长约十来丈,足有一座两层小楼高,像条长龙盘踞在那运河之上,四周的大小船只恍若嬉戏的虾米游鱼一般。
萧霈云只需微微低头,便将那船上光景看得一清二楚。
那船上守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还有来来回回巡视的士兵,想来船主人的身份绝不一般。
船头的长杆上高悬一面白旗,上书一“渝”字,竟是木渝国的船。
码头上大多是些货船,这种巨轮倒不常见,岸边一时围满了人,而这茶楼所处位置绝佳,船上船下瞧得一清二楚,萧霈云这才明白,原来太子特意守在这儿,是在等这艘船。
“又是木渝国,这次又送哪个公主来和亲么?”萧霈云轻嘲道,自从渝贵妃入宫以来,皇帝专宠于她,使得六宫之中怨声载道,那日皇宫大宴之上,贵妃与皇帝同席,更令皇后颜面无存,萧霈云连带对木渝国也无好感。
一群衣衫褴褛的纤夫背着缚船绳索,吃力的往岸上拉。岸上站着一个光膀子的粗壮大汗,操着一口官话不停地咒骂,手里的长鞭狠狠的甩在那些纤夫的身上,当即皮开肉绽。那些苦力耐不住打,把“嘿哈嘿哈”的口号喊得震天响,拉了半晌,那巨船才得以靠岸。
那船刚停稳,数百禁军便冲涌进来,将围观的百姓驱至两边,让出一条宽道。路中央当先走出一绿袍官员,身后跟着两排小官,合二八之数,正是礼部的官员。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正式签约了,谢谢大家支持~
之前听小伙伴说到了三万字要压字数,所以断更了几天~
居然还有小伙伴问我为什么不更新,泪流满面啊,所以特意解释一下~
这本存稿已有几十万字,以后没事不会断更的~
第13章 镇国神师
礼部官员在船前站定,遥遥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想必是些礼数周全的客套话,那巨船降下舷梯,簇拥着走下一个年轻男子。
那男子一脚刚踏上岸,整个渡口就像炸开了锅,引来无数女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萧霈云循声望去,由于距离较远,他的模样看得不甚真切,只依稀瞧见他头戴帽身细长的黑纱玄帽,耳边缀着长长的缎带流苏,身着银灰大袖长袍,装扮与大兴有异,却也不似木渝国寻常服饰。
热风吹过,不同于旁人汗流浃背的狼狈,他衣袂翻飞,浮动不止,恍若即将飞升一般,如此仙人之姿,倒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想必容貌也极为不凡。
“他是什么人,看起来也不像木渝国的使臣啊。”萧霈云疑惑道。
“他叫安道源,是木渝的镇国神师。”
“镇国神师,那是什么?”
“木渝安家是木渝国主的家臣,他们世代修习归墟天合道,听说上通阴阳下晓古今,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这个安道源,据说是安家累世不出的奇才。”
萧霈云闻言,噗地笑出声:“说得这么神,不就是他们木渝国的钦天监嘛?他来干什么?看看大兴的星星和木渝有什么不同么?”
太子摇头道:“我也不知,他们安家的神通,钦天监恐怕望尘莫及,听说他们修的归墟天合道,能令人返老还童,青春不老。”
萧霈云不以为然,这些乱力乱神的东西,她向来是不信的,什么长生不老,不过都是些远古传说,生老病死乃是天规地律,谁又能打破,转头看见太子一本正经,顿觉好笑道:“这你也信,好像你见过似的。”
太子却笑不出来,他负手而立,正色道:“你瞧那安道源有多大年纪了?”
“跟你年纪差不多大,或者比你小个两岁吧。”
“他如今四十有八,再过两年,便到知天命的年纪了。”
萧霈云闻言惊道:“四十八?”
她震惊过后,还是觉得荒谬透顶,连连摇头道:“不可能,兴许他们安家驻颜有术也未可知,返老还童这种事,实在太过荒诞。”
渡口再度喧哗,尖叫声一浪盖过一浪,萧霈云朝下一看,礼部官员和那安道源寒暄过后,一众人簇拥着他离开了。
“阿云,你果真不信长生么?”
“我不信。”萧霈云再度摇头。
那帮人正朝这茶楼前走来,她踮起脚探出头去,想看看四十八岁的老男人,到底有什么绝世姿容令那些姑娘们尖叫不止。
那安道源微微抬头,好似朝萧霈云看了一眼,随即低下头去,在一楼的木窗上敲了三下,他皮肤极白,不是病恹恹的苍白,也不是女人那般涂脂抹粉的白,阳光照耀下,宛如无暇的美玉一般流光溢彩,他眉眼艳丽,只是随意抬头瞧了一眼,萧霈云便觉勾魂摄魄,心里暗自赞道:好俊的男人。
待那些人走远,再也瞧不见了,她才从惊叹中回神,瞥见兄长神态凝重,似有烦心事,便有心逗他一逗,问道:“怎么了?难道父皇没让你迎他不高兴了?”
太子极得兴文帝信任,历来有使臣来访,都会命他前去与之周旋,这次却绕过他,直接命礼部的官员去了,想来这使臣不是太重要就是太不重要,太子心中不快也在所难免。
太子收起沉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当然不是。”
萧霈云了解她这位皇兄,自小得天独厚,意气风发,能令他忧愁的,左不过是东宫里那一亩三分地之间的繁杂锁事,今日见他这般神情,却知他心中另有心事,只是他不愿多说,她也懒得多问。
眼看晌午将至,算算时辰,欧伯卿也该忙完了,她想早些回去,便同太子告别,唤了溶月要走。
行至楼梯口,太子叫住她:“阿云,你真的不信世上有长生这回事?”
萧霈云眨眨眼,不明白她这位皇兄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同样的问题问过好几次,好像十分在意,她笑颜如花,答道:“哪有什么长生啊,古往今来,那么多人求长生,可又有哪个真的长生了,最后还不是尘归尘土归土,难道你竟信这些无稽之谈?”
太子摇头道:“我也不信。”
萧霈云瞧他模样十分纠结,笑道:“你快回去吧,一个人总归不安全,万一遇到刺客,别说什么长生了,就是今生都没喽。”
说完带着溶月扬长而去。
夜,圆月当空
京城闻名的九街十三巷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脂粉香气横贯长街,丝竹吟唱不绝于耳。
这九街十三巷虽然青楼林立,但也只有潇湘苑和红袖轩最为超群,那厢温君┰抑亟鹋醭龈龀音娘子,无数文人骚客慕名而来,使得潇湘苑一时风头无两,这边红袖轩的老板亦不甘落于人后,不知从哪搞来个北境舞姬,广发花贴遍邀京城权贵名士,人还没见着,声势倒是颇为壮大。
此刻红袖轩人头攒动,座无虚席,都只为一睹那北境神女的芳容。
“真他娘的人多,都跟没见过北境娘们儿似的,赶着来认娘么?”一个粗鲁大汉环视一周,啐道。
他坐在一楼正厅,此处人声嘈杂,跑堂吆喝声、调笑嬉闹声、吹牛打诨声交杂不断,他声如洪钟,就怕同伴听不见。
“就你多嘴,你不也赶着来认娘么。”他旁边一个瘦小精悍的男人说道。
“放屁,要不是你说今天头儿要来,跪下来求爷爷都不能给你这个脸。”他翘起二郎腿,又道:“我说路老狗你是真抠门儿,请客就买这破地儿,你咋不买那西北角上呢,这破地儿是咱头儿该坐的地儿嘛,要不咋说你娶不到老婆呢,就你这抠门劲儿,哪个姑娘敢嫁你。”
那粗鲁大汉嘴上骂骂咧咧,眉眼间却尽是笑意,显然心情不错。
“他奶奶的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老子一说下值后走着,你他妈跟只哈巴狗似的黏上来,赶都赶不走。没姑娘嫁我难道就有姑娘嫁你了,你媳妇指不定是哪个猴儿呢,能买到这儿都是托了我干爹的福,不然能便宜了你这兔崽子?”
他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不经意往门口处扫了几眼,似在等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字数有点少,大家将就着看,过两天会把前几天欠的字数都补起来!谢谢小可爱萌支持!!!笔芯!
第14章 北境舞姬
那大汉闻言哈哈大笑:“你还有干爹在妓院,是哪家院子的龟公,回头哥哥多照顾照顾他生意。”
那瘦子斜睨他一眼,看大汉的眼神都不对了:“看不出来啊,你还爱找龟公玩呢,我还真不知你有这癖好,兄弟倒是想找几个陪你玩玩,就是不知道他们肯不肯卖身啊。”
那大汉自知说错了话,听他奚落,却也不恼,笑嘻嘻地勾住瘦子的肩,说道:“你干爹肯卖不就得了,到时候别忘了叫老子声干娘。”
那瘦子边夹菜边抖落了两下肩膀以示反抗,大汉手臂却跟长在他身上似的,勾着他干娘长干娘短,那瘦子无奈,笑骂道:“滚滚滚,你干爹才龟公呢,你全家都龟公,我干爹是干倒卖行当的,啥都倒。”
那大汉贱兮兮撩着瘦子:“ 那不就是黄牛么?啥都倒,能给你倒个媳妇么?”
“能给你倒个老爹,来,叫声爹听听……”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胡侃着,不知不觉喝完了一壶酒。
门口处进来一位年轻公子,他小麦肤色,玄衣便服,身后跟了两个随从,正拦住一位小厮询问些什么,那大汉率先看到,站起身招手,喊道:“头儿,这呢。”
那男子循声望去,打发了小厮,径自走了过来,大汉和瘦子忙起身相迎,神情甚是恭敬,男子大手一挥,叫他们不必多礼,五人方才落座。
那瘦子名唤路笱,和“狗”字同音,久而久之就多了个路老狗的诨名。那虎背熊腰的大汉名唤刘彪,跟男子同来的两个随从一个名唤孙全胜一个名唤林德兴,四人同属禁军之中的虎贲军,他们的头儿自然就是温君。
刚坐下,诸人忙活着给温君┱寰疲那路老狗拦住诸人,变戏法似的从桌下提起一个坛子,拔掉酒塞给温君┞上,温君┬∽靡豢冢赞道:“好酒。”
路老狗笑道:“那是,这酒是我爹二十年前埋下的,平常都不舍得喝,今儿专程挖出来孝敬头儿的。”
“这亲的可比那干的大方多了,给我也来点儿。”刘彪笑道。
路老狗瞪他一眼,呸道:“就你这副臭德行,不配我这酒。”
嘴上骂骂咧咧,却还是给他斟满。
孙全胜一脸茫然,问道:“什么干的亲的生的煮的,你们这帮没眼力劲儿的怎么换了地儿,咱头跟那潇湘苑的朝音姑娘才热乎几天,你们这就把人拆散了。”